第十五章 血仍未冷
我回到医院停车场的桑塔纳车里,打开车内顶灯,仔细地端详着手中的黑色圆盘龙形图案的项链。 它通体呈黑色,项链坠上的圆盘里一条形象诡异的巨龙呈现出张牙舞爪、夺框欲出的姿态,正如那个杀手手臂上的纹身一样,一眼看去,让人不寒而栗。 我点上一支七星香烟,脑间快速地梳理着这次突如其来的袭击。陈四喜、老虎、哑巴刘、李市和那个被刺穿毙命的杀手每一个人的脸在我脑海里一闪一灭间交替出现。 思索间,我又按开从杀手身上缴获的那部手机,这是一部很老旧的按键式黑白屏诺基亚直板电话,它只具备通话和短信息功能。 在通话记录里除去最后拔出的一个通话号码外,其它一排排进出通话中,都只有一个陌生的全球通号码。 当然最后那次通话的号码,也存在我的手机通讯录上——它的主人是李市! 答案似乎已经清晰了。本已在意料之中的我在看到李市的号码出现在这部电话中时仍不免悲凉满怀。 静思许久后,我木然地用这部诺基亚手机拨通了李市的电话。 没有等待,对方电话迅速接起。电话另一端沉默着,我也沉默着。几秒后,电话那端传来沉重的呼吸声,而我依然沉默着。 终于,李市说话了:“黎,黎昂?是你吗?”他语调中有一种绝望的气息。 “说吧,在哪见面?”我的语气冰冷刺骨。 “我在家里,你来吧,我什么都不会做的,只求你能放我一条生路。”李市说话时,竟有些哽咽了。 我挂断电话,启动桑塔纳。时至午夜,我驶向老城区——李市的家。 老城区里一栋灰白色的五层小楼,李市住在顶楼。我沿着老旧的楼道,拾阶而上。五楼一家的大门敞开着,室内的灯光映出门外,同样飘出门外的烟气缠绕着灯光,吊诡地爬行出来。 我走到门前向室内望去,李市正对着我呆坐在客厅沙发里,狠命地抽着烟。我面无表情地走进来,然后反手把门关上。 见我进来,李市目光呆滞地望着我。许久他说:“黎昂,我完了,是不是?” 我向卧室看了看,很平静地问他:“孩子呢?” 他一惊,随即看到我平静的面容,然后低低地说:“今天前妻把他带回去住了。” 我点点头,在他侧方的沙发坐下,目光冰冷地审视着他。他目光躲避开我,看着前方,呆呆地问:“你能放过我吗?” “解释一下,时间要快。”我的语气平静而坚决。 他不看我,神色阴郁,仍然机械地重复着:“你能放过我吗?” “啪”我一记响亮的耳光,打在李市的脸上,牙缝里挤出一个字:“说!” 这记耳光似乎把李市打醒,他咕咚一下,从沙发里转身跪向我,抱住我的大腿,失声痛哭起来。 我把他推回到沙发里,眼睛死死地盯着他说:“你是我同学,我不会亲手动你。” 他终于把目光投向我,这一次我在他的眼神里读出了内疚和悔恨。 他看了我很久,似乎看到了希望。随后,他止住哭声,情绪逐渐平复下来。 “我是逼不得已,黎昂。你一定要放我一马,我求你了!”他哽咽着恳求道。 我沉沉地点了点头,没有说话,眼睛却仍然死死地盯着他。 “都是因为我贪财,被他们抓住了把柄,我只能听他们摆布,否则,我全家都会被他们弄死的。”他红肿的双眼哀求地看着我。 “他们是谁?”李市的解释在意料之中,而我现在需要快速了解情况。 “云南那边的人。哦,是徐福英的黑龙会。” “刚刚要杀我的那个人也是黑龙会的?” “嗯,是。”回答这个问题时,李市很懦弱地低下了头。 “为什么对我动手?”我不容他思考地问道。 “你不是他们的主要目标,只是因为你杀了云南那边的人。他们想杀掉你这个警察,做一个杀一儆佰的效果出来。让以后的警察办案时都能缩手缩脚。”李市的声音很低,一直低着头不敢与我对视。 “主要目标是谁?”我没有时间与他纠结在“出卖与背叛”的问题上,我急需事情的真相。 “主要目标是哑巴刘他们那伙人。” “云南那边会杀自己人?”我有些困惑了。因为我知道,哑巴刘的上线就是云南镇雄帮派的大哥。 李市急忙向我摆摆手,诚恳地说:“不是你想的那样。你搞刑警的,对云南毒品网的事不太了解。而我们禁毒的都知道:云南大大小小的贩毒团伙十几个,其中最大的就两家——镇雄帮和黑龙会。镇雄帮的大哥是倪旺,以前跟着金三角的诺康混起来的。而黑龙会的当家人更邪性,竟是个女主子,叫徐福英。 诺康因为湄公河事件被咱们中国政府剿灭了之后,镇雄帮倪旺的势力就一落千丈了。可是镇雄帮全国的贩毒网还在,我们蓝城就是他们在东北地区最大的一个出货点,哑巴刘就是这个点上的负责人。 而黑龙会是在最近几年在徐福英的带领下才冒出来的。黑龙会的人心狠手辣,办事不讲江湖规矩,在云南当地已经把倪旺的镇雄帮杀得差不多了,他们就继续抢镇雄帮在全国经营贩毒的地盘。 蓝城也不例外,黑龙会派人过来了,准备接管哑巴刘一伙。谁知道,半路你们东城刑警队先下了手。” 说到这儿,李市很讨好地看看我,然后继续说道:“谁知道你下手更狠,把哑巴刘一伙全给灭了。” “真的,黎昂,我就知道你胆大心细身手好,我在警校时,就佩服你。”他不忘向我示好地补充道。 我仍然面无表情地逼问道:“哑巴刘的情报,是你领着张峰到我办公室说的。你既然投靠了黑龙会,为什么不自己带他们去干这一票?” 李市又慌乱地向我摆着手,嘴里说着:“我没投靠他们,说到底,我还是个警察啊。 张峰跟我说这个事的时候我就想,我被黑龙会抓到把柄了,我如果带着禁毒的人去查哑巴刘的案子,黑龙会的人会认为我吃里扒外,不通知他们,反而带人破坏了他们的计划。 就算云南帮派间如何火拼残杀,说到底那是他们内部的仇口,可如果我领着警察插手的话,在黑龙会看来性质就完全不一样了,到时候我肯定逃不脱干系的。 但如果蓝城其他部门的警察去搞这个案子,他们就不会拿我怎么样。反正黑龙会也想吞掉哑巴刘,只是他们不想让警察插手罢了。 后来,经过张峰的提醒我想到了你,张峰本也不想让我们禁毒口搞这个案子,他也担心我们禁毒有内鬼。于是我就顺水推舟地把情报给了你。” 李市讲到这里,对于“内鬼”这个字眼似乎有些抵触,不觉间自惭形秽地低下了头。 “但是,黎昂”随后,他又急急地表明心态似的继续说道“我真没想到事情后来变成这样啊!我真没想过要把你牵扯进来害你啊。”说完他又懦弱地对着我抽泣起来。 半晌后,他止住啜泣,弱弱地补充说:“我以为搞这个案子,不会死那么多人的。” 李市当然不会想到事情会发展成这样,想到这里我冷笑着问他:“凯旋酒店的命案,是黑龙会的人干的吗?” “是,是的。他们杀掉的那个云南茶商就是镇雄帮派过来和哑巴刘接头的。 我猜镇雄帮本来应该是通知哑巴刘他们干完最后这一单买卖就准备撤退的。谁知道,那个上线刚到蓝城就被黑龙会的人敲掉了。” 李市现在的心理防线已经崩溃了。他在回答我的问话时,在知无不尽中渴求着“生”的希望。 “凯旋酒店的地点是你通知的黑龙会?”我冷笑的发问中带出一丝轻蔑。 李市又不自觉地低下了头,用几乎听不清的声音说:“拿了他们的钱,也不能什么事情都不做,我当缉毒警察的,就查个酒店方便些。” 说着,他目光含泪地央求我:“黎昂,求求你放过我,不要说出去。我也没想到,他们下手那么狠,直接就能奔着杀人去啊。我就想着多挣点钱,给孩子存下来,让他以后有个好点的生活,不能再像他爸这样是个处处受气的小警察啊。” 他说到孩子,我的心有些软了,我很平静地问:“黑龙会来了多少人?” 李市摇摇头说:“具体过来多少我不知道。我只和刚才要杀你的那个人接触过。看样子,他是个领头的——你干掉他了?” 李市说到此处,面露担心之情地反问我,而目光则停留在我石膏有些破损的左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