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手刃凶徒
医院门口,李市一面抽着烟,一面左顾右盼地站在那里等着我。见我走过来,把烟头扔到地下踩灭,大声地抱怨着:“病房里不能抽烟,就这一会儿,把我憋得够呛。” 我走近他,很随性地拍了拍他肩膀问:“去哪儿吃,你选好地方了吗?”说完微笑着看着他。 他随口说道:“咱都不开车,就在这儿附近吃吧。来的时候,我看到前面有一家韩式料理,挺不错的,走几步就能到。” “听你的。”我很随意地答道。 沿着医院北墙外是一条僻静的小道,昏暗的路灯下,一排排杂草沿着医院外墙疯狂地长着。墙下是一堆堆无人清理的垃圾,几只野猫在上面寻找着食物。而小巷的尽头则是繁华的主干道,人来人往,车流繁忙。 我和李市步行穿过小巷,来到主干道。拐角处第一家饭店就是他说的韩式料理,很多食客都在饭店外的露天排档里吃着烧烤。 李市征询着我的意见说:“黎昂,你手上的石膏太显眼,咱们还是在屋里吃吧,里面有空调还能凉快些。” 我说:“也好。”我确实不太喜欢人群嘈杂的地方。 迈步进入店内后,饭店老板很热情地迎上来打着招呼,并把我们引领到靠窗边的一个桌台。 我与李市面对面坐定后,出于职业习惯开始全方位无死角地观察四周的环境。 夏天里,出来宵夜的人们都喜欢店家在室外提供的露天烧烤。店内除了我们之外,只有一张桌子前坐着一个孤独的食客。他背对着我们,脸面向门。我通过玻璃窗的映像,可以看到他一套装修工人的装扮,低着头,很木讷地喝着啤酒。 进门时,我与他有过一次短暂的对视。他看人的目光,让人感到极不舒服,端酒杯的手臂上,很醒目地纹着一条张牙舞爪的龙形图案。 不知道你有过这种经历吗?有那么一类人,在人海中偶然相遇,他的气场会让你毫无来由地顿生芥蒂。 亦或说,这种类型的人带给你的第一印象就会使你产生要从心理和现实两个层面上抹掉他的想法——我总会有这样的念头。 李市在我对面很机械地点着菜。从进入店内开始,他便有些紧张,有些菜品,他不知不觉地点了三遍。站在一旁的服务员开始流露出不耐烦的神情。 我见他心不在焉的样子着实有些拖沓,便接过菜单,随便要了一些羊rou串和小菜。服务员快速地记下后,很不友善地看了看李市,走开了。 等菜中,李市又向服务员要来了啤酒,并不与我相让而是自顾自地先喝下一瓶。 脸色微红后,他擦擦嘴角的啤酒泡沫,神态平静了下来,他说:“渴了,先喝一瓶啤酒挺爽。黎昂,你是病号,不能喝酒,我就不让你了。” 我面带微笑说:“我喝矿泉水。” 他说:“好,好,刚刚那个护士美女嘱咐过,你不能喝酒,我得照顾着你。”说完,便自鸣得意地笑了起来。 服务员上菜的当口,他急不可耐地又喝掉了一瓶啤酒。我看着他心事重重、贪杯快饮的样子,却也并不急着打断他的兴致,而是在余光里通过玻璃窗的映像,密切观察着那个孤独的食客。 几杯啤酒下肚后,李市的话匣子打开了。他像是回到了警校时代,很兴奋地对我说:“黎昂,还记得咱俩在警校时喝酒的日子吗?” “你还记得吗?”我似笑非笑反问他。不远处那个人依然在慢慢地喝着啤酒,似乎也在听着我们之间的对话。 “散打比赛时,你把那小子鼻骨打碎了,替我报了仇。我他妈高兴了好一阵,我借了钱,请你吃了一个礼拜的饭馆。”李市似乎有些醉意,但却也是很真心地回忆起了往事。 “你借的钱,后来都还上了吗?”我也有些感慨时间的无情。警校时代的生活现在回想起来,犹如渐渐离我远去的梦。 人生命的轨迹某种意义上与天文学中星体的运行有所契合。生命中的每一个节点都在与上一个节点远离,而你却并不发觉。正如每分每秒都在彼此远离着的天体,任谁也无法阻拦,最后消失在彼此的视线之外。 “我也记不清了,时间过去的太久了。”李市一边说着,一边还在大口地喝着啤酒,眼前的菜,他却视面不见。 “警校时,我就觉得你能成大事,我就天天愿意和你在一起,想从你身上学来那一股子说不上来的狠劲,可是到现在我也没学明白。”李市继续说着。 我侧过头瞥了一眼玻璃窗里的那个人,他依然默默地坐着,似乎连动作都没变过。 然后说:“干了警察这个行当,注定谁也成不了大事的。我们都是棋盘上的棋子,被按照既定的套路摆放着。” 李市顿了一下酒杯,很有感触。他说:“这话不假,没钱没势没人脉,像我这样的‘三无人员’,豁出命去干,探长也就到头了。”他又拍了拍肩头说:“退休之前,混个两杠两花,就是终点。” 两杠两花是指警衔序列里的二级警督,按照警务条例规定,大部分民警在退休之前能够得到晋升的最高警衔。 “还得说,你别犯错误。”他继续说着:“像我这样,有点业余爱好的,不就完了。被人抓住把柄,先揣个处分在兜里,全他妈的废了。”说完,他把杯里的啤酒一饮而尽。 我没有反驳他,不顾人情站在道德制高点上劝人向善的人,他本身就是个伪善的卫道士。 “你们刑警队我不清楚,但我可以给你数一数咱们禁毒口的各色人等。全他妈的人前道德君子,人后男盗女娼。浓装艳抹的狐狸精、阿谀奉承的马屁精、姐夫姑奶小舅子的衙内、‘老子英雄儿好汉’的公子哥。有几个是凭真本事,搞业务上来的?我cao。”李市慷慨陈词中有些口无遮拦。 我默默地听着,知道他说的都是心里话。同时内心中也在问自己:这一次铤而走险血溅缉毒现场,是否也有自己对现实处境极度不满的深层次思想根源呢? 不知不觉中,李市已经喝下了五瓶啤酒。他谈了对过去的怀念,谈了对人生的不满。牢sao满篇地长篇大论过后,他突然间压低了声音,很神秘地对我说:“黎昂,咱们这样的人,都得提前给自己留条后路。” 一听之下,我心中不觉微微一怔。盯着他问道:“什么后路?” “钱!”他咬牙切齿地说出了这个字。 李市话音刚落,我余光中看到玻璃窗里的那个人站了起来,转过身向我们走来,而李市则有些不自在地抬头看了看他。 那个人经过我们的桌子并没有停留,径直走进了后面的卫生间。但他路过我们时,朝李市不经意的一瞥,却被我精准地捕捉到了。 片刻后李市的手机响了起来,他掏出电话,看清来电显示后很不自然地按下了接听键。 他在电话里支支吾吾了一阵,挂断后对我说:“黎昂,真不好意思,单位突然有点急事要我现在就赶回去。”说话时他面带愧疚,但除了愧疚之外,我再也没能捕捉到其他任何信息。 我的心凉了下来,直觉告诉我,一场血战就在眼前。而李市面对我时除了愧疚竟再无情感。哪怕是一句含糊其辞的提示。 我语带双关冷冷地说道:“你走吧,剩下的我处理。” 李市却似乎并未听出我话中的含义,也许他根本也没想听懂我话里的隐喻。 他慌忙中站起身,从钱包里掏出钱放在桌面上。然后词不达意地说:“之前说好的,这顿饭我请你。”说完绕过桌子拍拍我的肩头,不等我回言便匆匆离开了饭店。 我并未起身相送,而是木然地坐在原地,内心中一股莫名的悲凉油然而生。此时我能够感觉到一道惨冷的微笑已然挂上我的嘴角。心中明白如果不出意外,李市毫无征兆的匆忙离去应该就是一场血战的序幕。 那个人并没有从卫生间里出来,可是我却已经在空气里嗅到了血腥味道正在慢慢地向我逼近。 我从莫名的感伤中迅速回过神来,镇定地点上一支七星香烟,在根本就没有动筷的盘子里拿出一支羊rou串,撸下铁钎上面的羊rou,留下一把长约一尺的铁制钎子,它头部呈三角形,双面锋利。 我神情冰冷地把铁钎放入腰间,喊来服务员结清了饭帐,然后慢悠悠地走出这家韩国料理店,在拐角处走入了那条昏暗肮脏的小巷。 该来的早晚会来,无论你走繁荣的主干道,还是昏暗的小巷,无论你躺在家中舒适的床上,亦或露宿在荒郊野岭——我本人倒是很想在这个小巷里解决问题。 小巷里与来时一样,灯光暗淡、寂静无人。我向前走去,主干道上车水马龙的声音渐渐远去。 夜晚中,昏黄的路灯拉长了我的身影。寂静里,身后由远及近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我并没有回头,因为路灯下我已经看到一个拎着长刀的身影正助跑着快速向我冲过来。 我计算着时间,不能早更不能晚,我需要在恰当的时间点发动反击,并且要一击致命! 持刀的身影已经跑到我身后。他一言不发却毫不迟疑,光影中,他的刀高高举起,恶狠狠地砍向我的后脑。 我陡然间急闪转身,抬起打着石肓的左臂,顶着他刀子劈下的方向挡了过去。瞬间我的耳朵听到了石肓破裂的声音,而砍下来的刀子被石肓缓冲掉大部分力道之后深深地嵌入到内侧的木制夹板中。 行凶的人明显一愣,握刀的手臂也片刻间僵硬在半空。一条纹着张牙舞爪龙形图案的手臂出现在我的视线之内。 短兵相接中,我杀心骤起,不等来人做出第二反应便以闪电之势迅速用右手从腰间抽出那支锋利的铁钎,紧攥着狠狠地插进了那人的右耳道,而铁钎的三角形尖头则从他的左耳道捅了出来——我终于穿透了一个人的脑袋。 一击中的后,我看清了他的脸,一张刚刚失去了生命的脸,定格在了发狠行凶的那一瞬间。 随后,他的眼睛和鼻孔慢慢地渗出血水——他正是刚刚在料理店与我几桌之隔的那个孤独的食客。 我动作不停,迅速从他脑中抽出铁钎,单手把他拖拽到没有路灯的阴暗处。然后快速环顾四周,确认无人经过后,在极短的时间内翻看了他随身携带的物品:一部手机,一沓钞票和挂在他脖子上的黑色圆盘龙形图案的项链,其余再无他物。而他手里紧握的那把刀,竟是南方山区中,山农经常使用的开山砍竹刀。 我揣下他的手机,又从他的脖子上拽下那条凶相毕露的项链。然后在不远处搬开一个下水井盖,拖着他过去,把尸体连同他的刀一同扔进下水通道内,重新扣严井盖后,沿着小巷大步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