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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访蔡

    欲成大事业,人脉是必不可少的大杀器,这是亘古不变的真理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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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坐了将近两天的船才到上海。

    一到上海,张嘉木就径直去了复旦公学报到入学;而陈翀由于计划已定,并未去报名,而是先去拜访了蔡元培先生。

    蔡元培住所在公共租界西区静安寺路一条里弄里,是一幢这时代上海颇流行的三层英式花园洋房。有同盟会、光复会双料元老秋瑾的推荐,再加上墨水瓶事件结下的良缘,蔡先生当然是非常客气,对陈翀恭谨的持弟子之礼也非常高兴。

    于是陈翀便向蔡元培委婉提出想要从复旦退学,并把自己准备弃文从武、投笔从戎的想法说了一遍。蔡元培没有反对他的想法,还很赞同他唯有武力才能救中国的思想;这也是秋瑾在心中对陈翀非常推崇的地方,按秋瑾的想法,是让蔡元培亲自吸收陈翀入同盟会和光复会。本来秋瑾是完全有资格吸收会员的,但是当时林掌柜等都在场,她也不好造次。

    所以蔡元培就很正式地提出这个想法,询问陈翀愿不愿意加入同盟会和光复会;陈翀先是询问了一些同盟会和光复会的有关情况,接着说的一句正式表态的话却让蔡元培大为吃惊和光火。

    “我不想加入这两个组织,因为我觉得这两个组织都不是可以做成大事的力量;尤其是同盟会,他的领导人除了夸夸其谈、空喊口号,并不熟悉当今中国和世界的实际情况,也无实际工作的能力。”

    听到陈翀这样说,蔡元培没有立即发作——这一方面是看在秋瑾的面子上,另一方面也是因为陈翀冷静、从容的语气让他有些疑惑——而是冷冷地继续问道:

    “哦?那么你认为怎样才可以做成大事?后生仔,可不要虚言大话哦!”

    “学生现在并无切实的计划,只是有几点粗浅的想法。”陈翀稍停顿了下,整理下想法后又继续说道,“革命这样的大事,是要推翻一个旧政府、建立一个新政府,这不是杀死几个鞑子官员、或者颠覆几个地方政府就可以实现的,这里面要考虑的因素很多,稍有不慎,便是前功尽弃、事业倾覆的结局。”

    “那么要考虑哪些因素呢?

    首先要考虑的是世界和国内的形势。

    从世界上来说,现在的趋势就是各主要列强都已经完成了从野蛮到文明的转变,文明是未来世界发展的主题和方向;

    所以我们的革命如果不能够适应这个趋势,就会遭到各列强的干涉,太平天国之所以失败这就是其中的一个重要原因,我们如果继续采用历史上那种农民起义、血腥厮杀的方式来推翻满清王朝是肯定不行的,必然会在内外反动派的联合镇压下失败;相反,如果我们能够适应这种趋势,以符合现代文明的方式革命,就能够获得列强的同情和理解,甚至是列强的帮助,革命成功的可能性就要大得多。

    这是世界的形势。

    从国内来说,现在满清朝廷正在慢慢失去它统治的正当性,国内各个阶层的人民都对它产生了不满。

    但是这种不满是有区别的:

    农民是不满最强烈的,因为他们是最底层的人群,满清的压迫最后都集中在他们身上,所以他们是未来最可能坚决支持革命的一个群体;

    其次是商人,尤其是小商人阶级,由于满清的无能和腐败,他们的生存环境也是最恶劣的,既要遭受官僚们的压榨,还有承受洋商和买办商人们的联合挤压,这些人也会是未来坚决支持革命的人群;

    最后还有一个人群会坚决支持革命,这就是士绅和买办商人们中间思想开明、最有见识的一些人,他们了解当今世界的现状,他们希望中国能够民族复兴、屹立于世界强国之列,他们支持革命不是出于改变自身生存的需要,而是出自振兴民族、国家的理想,他们是真正的爱国者。

    除了这些人,其他人群大多会反对革命,即使偶尔支持革命,也不过是想利用革命事业来作投机而已;因为这些人都是现在的满清政府里的获得权力和利益的人,是既得利益者,他们虽然对满清朝廷不满,但是仍然对它报有希望。

    所以了解了国内的形势,就可以知道哪些人可以依靠、应该依靠,哪些人可以利用,又应该对哪些人加以防备,这样才能够让我们革命胜利的希望更大些。同时也可以让我们知道革命成功后应该依靠谁,应该采取什么政策治理国家,才不至于被新的革命推翻。”

    说到这里,陈翀特意停了下来,观察着蔡元培的反应。

    蔡元培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起初是神色淡淡的听陈翀解说,后来随着陈翀的讲解而若有所思。见到陈翀停了下来,就问道:

    “你说的似乎有些道理,但是我有几个疑问,你可以解答么?”

    “先生请说,学生洗耳受教。”陈翀恭敬地说道。他的恭敬是发自内心的,虽然刚才他说的头头是道,但那都是后世经验,其中属于他自己的并不多;而面前这位,则正是这些经验的来源和实践者之一。不说这些,单只是对方开创北大百年校风、并成为北大终始不变的灵魂人物这一点,就足以让陈翀小子顶礼膜拜了。

    “不必如此。子曰‘三人行,必有我师焉’;现在我们是在讨论革命问题,就勿须拘泥于师生之礼了。”蔡元培对陈翀的态度已经不似之前的冷淡,颇有些欣赏了。

    “我的第一个疑惑是,你说要用文明的方式去推翻满清,是不是说你反对使用暴力的方法革命?但是你之前又说要弃文从武,这不是前后矛盾么?升高你能不能解答我这个疑惑?”

    “当然。学生推崇用文明的方式革命,并非反对使用暴力;其实暴力也是文明的一部分,并不是说暴力就等于野蛮。

    具体来说,用来保护人民大众的暴力就是文明的暴力,用来对付、屠杀人民大众的暴力就是野蛮的暴力;有节制使用的暴力是文明的暴力,无节制使用的暴力是野蛮的暴力。我们应该用文明的暴力去推翻满清,用合理的手段去建立新的政府,这样才能够得到诸列强的同情、理解和支持。”

    “所以弟子想要弃文从武是真实的想法,当今中国唯有强有力的武力才可以挽救。”

    蔡元培点点头,继续问道:

    “我的第二个疑惑就是,你说农民是革命最可依靠的群体,又说反对用农民起义的方式去推翻满清,这又怎么说呢?”

    “学生生于农村,日日所见多是农民,所以对于农民的情状颇为关心,也颇下过番心力加以研究,稍有些心得。”陈翀找了个恰当的理由来掩饰自己拾别人牙慧的行为,“我们中华本质上是个农业国,农民占了国民的绝大多数,而他们受到的压迫又极大,革命的要求自然就最高,所以这是一股无比巨大的力量。但是农民多数是愚昧的,他们只能够看到自己眼前所见的,他们支持革命的目的是改变自己的状况,而不是什么国家、民族,所以农民的力量我们应该利用,但是要加以引导、限制,否则就会成为洪水猛兽,不但伤敌,也会伤己。”

    “所以农民可以作为革命依靠的主要力量,却不能够作为革命的领导者。”陈翀最后下了个这样的结论。

    听到这里,蔡元培已经是眼神闪动,看来是有些效果了。

    但是蔡元培又接着问了一句:“你刚才所说的都是些理论,没有什么具体的东西。你可不可以说得具体些?”

    “这个…”说实话,陈翀刚才说的这些,大部分都是前世网上、书上说烂了的东西,他只是择取其中自己理解、赞同的部分来装大马唬人而已,而且他来这里还不到二十天,哪有什么具体的想法。

    但是蔡元培问到了,又不能不说,要不然真要被对方看成是虚言大话了,那今天来的目的就全白费了,还要给对方落下个不好的印象,更会影响同盟会、光复会其他人的鄙视,岂不是偷鸡不成反蚀把米。

    “这个…具体来说,学生对同盟会的纲领和革命方法有些看法。”事到如今,只有打肿脸充胖子了。

    “放心地讲,大胆地讲嘛!后生仔就是要有些锐气的嘛!”蔡元培现在对陈翀倒是颇有些期待了。

    “首先是同盟会的纲领。

    ‘驱除鞑虏’这个口号,可以看做反对满清朝廷,这当然是非常振奋人心、也符合所有革命者的期望的;但是这个口号除了这层意思,更容易被理解成要赶走或者杀光所有满洲、蒙古甚至是**人,那么就在无形中增加了革命的反对力量,削弱了革命的力量,甚至可能造成同治年间‘秦不留回’那样的民族仇杀。这些无疑是不符合现代文明的趋势的,也不应该是我们革命的目的。”

    陈翀这样说并非虚言恫吓,历史上武昌起义的时候,参与革命的新军士兵就曾经在城中发起过对满族的大屠杀。

    “嗯,这点我们当时也有考虑过,只是没有想得这么严重、这么充分。”对于同治年的汉回互相仇杀的惨剧,蔡元培当然比陈翀更清楚,也更担心。“那么还有其他的口号呢?你是不是也不赞同?”

    “其实我刚才还有一点没讲完,既是‘驱除’,那就是把满蒙各族赶回他们以前居住的地方,也就是现在的蒙古、东北这些地方,那么新政府成立后,这些地方还算不算我们中华的领土?

    按情理来说,他们也可以自己独立建国了。因为是中央政府驱赶他们出去的,既然中央政府自己放弃了对他们的统治权,他们当然就可以建国了。

    那么如果是这样,新疆、西藏乃至广西各地是不是照此办理?那中华还是中华吗?

    而且我听说英国人对西藏可是一直贼心不死啊!岂不是正中其下怀?!”

    “另外,‘平均地权’之说,我也觉得有些不妥。

    如要平均地权,则势必要从现在拥有大部分土地的地主阶层手里拿过他们多出的土地来;若是如此,那么是用革命暴力的方式呢还是用文明赎买的方式?前者必会激起地主阶层的反对,造成革命的不稳定,毕竟现在支持革命的多数还是这个阶层的人士;后者需要大量的资金,别说我们一穷二白的中国,就是英法列强,恐怕也难以承担。

    所以这一条,恐怕会成为空口白话、落于空处。”

    听到这里,蔡元培已经是相当满意了。

    去年成立同盟会,当孙中山提出这四条革命纲领时,包括他在内的所有与会革命同志都感到非常振奋,没有谁想到这些纲领会有这么大的问题,甚至会影响革命的胜利。

    现在听到这个后生一条条反驳,自己一想也确是有理,虽然感觉失落,却更兴奋啊!毕竟陈翀是自己的学生,他能够有这样的见识,做老师的当然是非常高兴的;同时也更坚定了他要将陈翀拉到革命队伍中来的想法。

    这时已经时近傍晚了,于是蔡元培热情地邀请陈翀一起共进晚餐,陈翀当然是恭敬不如从命了。

    “来,来,到这里坐。我们先吃饭,吃完了接着谈。”

    吃饭时无话不表。

    吃完了饭,蔡元培先领着陈翀到书房坐下,才和他继续刚才的话题。

    陈翀肚子里的货已经不都了,只是又谈了谈同盟会、光复会组织的几次起义,认为其组织涣散、准备极不充分,起义时机和条件都不成熟,纯粹是无组织、无计划、无条件的“三无”产品——这个“三无”产品让一向严肃的蔡元培也不禁莞尔。

    随后陈翀就把话题转移到他今天来的主要目的上来,没有继续之前的话题——他故作惊人之语,本来就是噱头,希望引起蔡元培对自己的注意和重视而已,这算是他与秋瑾交谈之后得到的经验吧!

    “学生想先去日本考察一番,然后再去德国学习军事。只是素无故旧熟识,恐怕进步了军校,故希望先生可以帮助。”陈翀诚恳的说道。

    “唔,此事倒也不易。德国军校我亦无熟识,但现任驻德大使孙幕韩倒是与我相善,或者可以疏通一二,稍后我就代你去信商询。

    但是我很好奇,你刚才说先去日本考察,那为什么不直接去日本就读军校呢?如果你要去日本读军校,这个倒是不难的。”

    “日本本是我中华千年以来的学生,不过是三十年前方才开始西式革新,所得恐亦有限,所以我不想去日本;而德国则是当今欧洲陆军最强的国家,也是日本陆军的老师,所以我要去德国。”

    “嗯,好豪气。我定代你探询一番,尽量玉成你的壮举。不过这半年内恐怕不行了,我听说德国学校向来严格,不会准许插班的。”蔡元培这样说,就是表示会尽全力帮忙了。

    陈翀见今天来的目的已经实现了,加上时间也不早了,与蔡元培约定联系的地址之后,就向蔡元培先生告辞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