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六章 方知物外心
范堂主心想他只要再笑片刻，必致窒息而死，躬身向叶菲儿道：“敬禀帮主：陈堂主对帮主无礼，原该重惩，但求帮主大量宽恕。” 陆大通与陈堂主也躬身相求，求恳声中杂着陈堂主声嘶力竭的笑声。 叶菲儿向花月儿道：“月儿，够了么？”花月儿道：“够了，饶了他罢。”叶菲儿道：“三位堂主，你们要我饶他，那也可以，只是你们大家不得在我身上唾吐。” 范堂主见陈堂主命在顷刻，忙道：“帮规是帮主所立，也可由帮主所废，弟子们但凭吩咐。” 叶菲儿见可免这唾吐之厄，心中大喜，笑道：“好啦，你去点了他的xue道。” 范堂主跃下台去，伸手点了陈堂主两处xue道，陈堂主笑声止歇，翻白了双眼，尽自呼呼喘气，委顿不堪。 叶菲儿笑道：“这我真要歇歇啦！咦，那高亮呢？”花月儿道：“走啦！”叶菲儿跳了起来，叫道：“怎么让他走了？哪里去啦？” 花月儿指向山下，说道：“他跟那宋馆主走啦。”叶菲儿望着山下灰影绰绰，眼见相距已远，追之不及，恨恨不已。 原来高亮见叶菲儿与范堂主刚动上手，便占上风，知道若不走为上着，立时性命难保，乘着众人全神观斗之际，悄悄溜到鹤阳帮帮众之中，央求相救。 宋馆主瞧这情势，叶菲儿接任帮主之局已成，无可挽回，花、叶武功高强，芙蓉帮势大难敌，当下不动声色，率领帮众，带同了高亮下山离开。芙蓉帮弟子中虽有人瞧见，但范、叶激斗方酣，无人主持大局，只得听其自去，不与理会。 叶菲儿执玉令牌在手，朗声说道：“现下教主李巨道长未归，老帮主未见下落，由我暂且署理帮主事宜。 苗、陈两位堂主率领众秀才，东下迎接芙蓉帮教主和老帮主。陆大通且在此养伤。” 群秀才欢声雷动。 叶菲儿又道：“这陈堂主心术不正，你们说该当如何处治？” 范堂主躬身道：“陈兄弟罪大，原该处以重刑，但求帮主念他昔年曾为我帮立下大功，免他死罪。” 叶菲儿笑道：“我早料到你会求情，好罢，刚才他笑也笑得够了，革了他的堂主，叫他做个持血木剑秀才罢。” 范、陆、苗、陈四老一齐称谢。 叶菲儿道：“众兄弟难得聚会，定然有许多话说。你们好好葬了席功、崔星元两位。 我瞧陆大通为人最好，一应大事全听他吩咐。苗、陈二位堂主尽心相助。我这就要走，咱们在临安府相见罢。” 牵着花月儿的手，下山而去。 群秀才直送到山脚下，待她坐船在烟雾中没了踪影，方始重上龙吼山，商议帮中大计。 花、叶二人回到云锦居时，天已大明，红马和双翼龙都好好候在店旁。叶菲儿举首远眺，只见一轮红日刚从东方踊跃而出，天光水色，壮丽之极，笑道：“月儿，张子寿文章写得好：‘晨兴步北林，萧散一开襟。复见林上月，娟娟犹未沉。片云自孤远，丛筱亦清深。无事由来贵，方知物外心。仙人城朝晖夕阴，气象万千。’如此景色，岂可不赏？咱们上去再饮几杯。” 花月儿道好，两人重又上得云锦居楼上来，见到昨日共饮之处，想起夜来种种惊险，不禁相视一笑。 龙吼山并无佳酿，但山水怡情，自足畅怀。 两人对饮数杯，叶菲儿忽然俏脸一板，眉间隐现怒色，说道：“月儿，你不好！” 花月儿吃了一惊，忙问：“甚么事？”叶菲儿道：“你自己知道。又问我干吗？” 花月儿搔头沉思，哪里想得起来，只得求道：“好菲儿，你说罢。” 叶菲儿道：“好，我问你，昨晚咱俩受芙蓉帮阵法挤迫，眼见性命不保，你干么撇开我？难道你死了我还能活么？难道你到今天还不知道我的心么？” 说着眼泪掉了下来，一滴滴的落在酒杯之中。花月儿见她对自己如此情深爱重，心中又惊又爱，伸出手去握住她右手，道：“是我不好，咱俩原须死在一起才是。” 叶菲儿轻轻叹了口气，正待说话，忽听楼梯上脚步声响，有人探头张望。 两人抬起头来，猛然照面，三个人都吃了一惊。上来的正是五祖鹤阳拳天一书阁宋馆主。 花月儿急忙站起，挡在叶菲儿身前，只怕那老儿暴下杀手。 哪知宋馆主咧嘴一笑，举手打个招呼，立即转身下楼。 叶菲儿道：“这人真是奇怪，我跟下去瞧瞧。” 也不等花月儿回答，已抢步下楼。 花月儿叫道：“千万小心了！” 忙摸出一锭银子掷在柜台上，奔出楼门，两边一望，早不见宋馆主与叶菲儿的影子，想起昨晚见到他功夫之狠、下手之辣，只怕叶菲儿遭了他的毒手，大叫：“菲儿，菲儿，你在哪儿？” 叶菲儿听得花月儿呼叫，却不答应，她悄悄跟在宋馆主身后，要瞧个究竟，只一出声自然被他知觉。 这时两人一先一后，正走在一所大堂院之旁。叶菲儿躲在北墙角后面，要待宋馆主走远后再行跟踪。 宋馆主听到花月儿叫声，料知叶菲儿跟随在后，一转过墙角，也躲了起来。 两人待了半晌，细听没有动静，同时探头，一个玉颜如湘江上芙蓉，一个老脸似鄱阳湖橘皮，两张脸相距不到半尺，两张脸同时变色。 两人各自轻叫一声，转身便走。叶菲儿虽怕他拳力厉害，却仍不死心，兜着大宅围墙转了大半个圈子，生怕他走远了，展开轻功，奔得极急，要抢在东墙角后面，再行窥探，岂知她转了这个念头，宋馆主也是一般心思，一老一少绕着堂院转了一圈，蓦地里又撞在一处，这次相遇却是在朝南的照壁之后。 叶菲儿寻思：“我若转身后退，他必照我后心一拳。这老贼五祖鹤阳拳厉害，只怕躲避不开。”只得微微一笑，说道：“宋老爷子，天地真小，咱俩又见面啦。” 心中却在暗筹脱身之策：“我且跟他耗着，等月儿赶到就不怕他啦。” 宋馆主笑道：“咋日一别，不意又在此处相遇，姑娘别来无恙。” 叶菲儿心想：“我这八极飞剑厉害，且冷不防打他个措手不及。”突然提高声音叫道：“月儿你打他背心。” 宋馆主吃了一惊，转身看时，叶菲儿长剑挥出，以“转”字诀着地掠去。 宋馆主转身不见有人，便知中计，微感劲风袭向下盘，急忙涌身跃起，总算躲过了一招，但这八极飞剑的“转”字诀有如山涧水泉绵转而至，决不容敌人有丝毫喘息时机，一转不中，二转续至，连环钩盘，虽只一个“转”字，中间却蕴藏着千变万化。 宋馆主越跃越快，但见地下一片绿茵化成的绿光盘旋飞舞。“转”到十七八下，宋馆主纵身稍慢，被长剑在左胫上一拨，右踝上一钩，扑地倒了，张口大叫：“且慢动手，我有话说。” 叶菲儿笑吟吟的收剑，待他跃起，尚未落地，又是一挑一打。宋馆主立足不住，仰天一变摔倒。片刻之间，叶菲儿连绊了他五交，到第六次跌倒，宋馆主知道再起来只有多摔一交，俯伏在地，竟不动弹。 叶菲儿笑道：“你装死吗？”宋馆主应声而起，拍的一声，双手拉断了裤带，提着裤腰，叫道：“你走不走，我要放手啦！” 叶菲儿一呆，万料不到他以江湖上一个大帮之主竟会出此下流手段，生怕他放手落下裤子，啐了一口，转身便走。 只听得背后那老儿哈哈大笑，得意非凡，接着脚步声响，叶菲儿回过头来，只见他双手提着裤腰，飞步追来。 叶菲儿又好气又好笑，饶是她智计多端，一时之间也无善策，只得疾奔逃避。两人奔出十余丈，宋馆主正待见好便收，忽见花月儿从屋角转出，抢着挡在叶菲儿面前，右掌挡胸，左掌从胯间缓缓抬起，划个半圆，伸向胸间。 宋馆主见多识广，知他只要双掌虚捧成球，立时便有极厉害的招术发出，当即大笑三声，止步叫道：“啊哟，不妙，糟了，糟了。” 叶菲儿道：“月儿，打，别理他胡说。”花月儿昨晚在龙吼山之巅见到宋馆主的五祖鹤阳拳功夫，端的锋锐狠辣，精妙绝伦，不在周同、李巨道长、高虎诸人之下，自己颇有不如，此时狭路相逢，哪敢有丝毫轻敌之意？ 当下气聚丹田，四肢百骸无一不松，全神待敌。宋馆主双手拉住裤腰，说道：“两个娃娃且听你爷爷说，这两日你爷爷贪饮贪食，吃坏了肚子，可又要出恭啦。” 叶菲儿只叫：“月儿打他。”自己却不敢向前，反而后退数步。宋馆主道：“我料知你们这两个娃娃的心意，不让你爷爷好好施点本事教训一顿，总是难以服气，偏生你爷爷近来闹肚子，到得紧要关头上，肚子里的东西总是出来捣乱。好罢，两个娃娃听了，七日之内，你爷爷在青城山下相候，你们有种来么？” 叶菲儿听他爷爷长、娃娃短的胡说，手中早就暗扣了一把飞刀，只待他说到兴高采烈的当口，要以“落英缤纷”之技，在他全身钉上数十枚萧夫人飞刀，瞧他还敢不敢乱嚼舌根？ 心中正自算计，忽然听到“青城山下”四字，立时想起侯金山遗画中的那四行秘字，心中一凛，接口道：“好啊，任你是龙潭虎xue，我们也必来闯上一闯。到那时咱们可得来真的，不许你再胡闹赖皮了。青城山在四川？我们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