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七章情不知其所起,可一往而终否
大风起兮。 两百余名勒缰策马的悍匪游曳四周,虎视眈眈看着这支游迁商帮,满脸狞笑,手中的弯刀铁棒,抖舞得风声呼啸。 草原之上,马匪最是让人头疼,来去如风,大部落偶尔遣兵追杀,这些流寇般的马匪四散而逃,反倒是让来追杀的编制军伍无可下手,着实恼火。 自然而然,马匪也就逐渐气焰更甚,偶尔十天半个月没有打到秋风了,得嘞,去洗劫那些青壮年不足的小部落,抢牛羊,夺金银,jian-yin女子,无恶不作。 而此时,老朔东疾步赶到了商帮队伍的最前方,低头哈腰,连忙取出一小方火红旗帜,双手递给凶神恶煞的马匪头子,说道:“这位当家的,小老儿跟道上的赤神打过招呼,您老看看,这是赤神所赠的旗帜。” 商帮游迁,就好像中原的镖局一般,手下护卫的功夫硬,那只是次等。要想商帮在草原上行走得安稳,还不是要这些资历深厚的老龙头上下打点打点。 老朔东半辈子都在跟着游迁商帮做生意,这些门道已然是轻车熟路,既然有马匪拦道,想必也是这条道上的绿林盗魁赤神的手下,可能只是他们内部没通晓好情况,才过来拦路。 光头尖脑的马匪头子随手接过那张火红旗帜,垂眸瞄了一眼,嘿嘿冷笑,“老头子,你知道老子是谁吗?” 老朔东倒是一愣,自己好歹去过一两次的赤神的老巢,虽然说不上多熟络,至少在自己强行的记忆下,赤神身边的几位猛将恶将,多少自己也记得长相,可眼前这位,明显不曾在赤神那里见识过。 “恕小老儿眼拙,不知这位当家的,是赤神手下哪位兄弟?”老朔东恭敬说道,然而心中蓦然升起不妙的情绪。 马匪头子粗豪大笑,其余两百来号马匪皆是闻声大笑。 “老子是赤神的死对头!瀚尔回回!” 老朔东悚然一惊,面色铁青,身躯都不由自主颤抖起来,小心翼翼问道:“大当家,不知,不知赤神老人家如何了?” “他呀……”瀚尔回回嗤笑,忽然附身,将脑袋伸到老朔东面前,四目对视,咧嘴冷笑道:“早就被老子大卸八块,生舕其rou了!哈哈哈……” 闻此一言。 老朔东登时颓然坐倒在地,怔怔环视游顾了围聚成大圈的两百余马匪骑兵,又看看了堪堪才百人的游迁商帮,喟然长叹。 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脚。自己都走了半甲子的商帮了,见过杀人劫掠,见过仇家追杀,见过祸起萧墙,自认为自己有莫大的气运所庇佑,可如今呢? 已然是必死之局。 “老朔东,这是何人,在此拦路。”锦衣玉袍的公子哥悠然走来,直腰悬剑,满脸正气,然而眼角的余光却偷偷瞟向在马车内掀起窗帘的季姓女子。 能在自己心仪的女子面前抖搂威风,这可是陈公子素来喜爱之事。 瀚尔回回好整以暇,一手摸着下巴扎手的短须,颇是看好这位面净无须,姿态清虚的美男子。 毕竟,这些大草原上的悍匪,可缺少那种能夜夜暖被窝的媳妇,偶尔实在憋不住那股火气了,还不是逮住眉清目秀的男子泄泻火。 瀚尔回回更是其中的佼佼者。 玉树临风的陈家公子哥距离马匪头子十步站定,微微点头,算是打招呼,傲然道:“我乃白石城陈家二公子陈叔宝,你是何人?为何在此拦路?” “白石陈家?”瀚尔回回不着意皱了皱眉头,常年在草原上游徙奔杀的他自然听说过这个家族,实力不小,并且还出了一位被王庭大汗亲自召见入王帐的大公子,听闻更是文武双全,手中一柄银枪可是挑杀了不少高手。 故而,本来属于中等家族的陈家,在被宣召为大汗亲卫队长嫡长子的影响力之下,周围几多大城也不敢怎么压榨陈家,反倒让其有了蒸蒸日上的势头。 瀚尔回回沉思一二,又想到帮自己除掉赤神的那位,身手之狠辣果决,饶是杀人如麻的自己都看得发憷,更何况那位身旁还有好几位并没有出手之人,高深莫测。 甩了甩脑袋,瀚尔回回不再胡思乱想,既然自己替那些人接下了这个任务,也着实不敢半途而废,说不定他们能扶起自己,也能灭掉自己。 “管你是不是白石陈家,我来此,只是想找一样东西?”瀚尔回回狠厉说道。 老朔东听得还有机会,连忙问道:“不知大当家需要什么,小老儿一定准备好!” 马匪头子瞥了一眼老朔东,目光又在陈公子脸上停留片刻,仰首大声道:“你们这支商队中,有人藏了一柄中原古剑大矩,以及剑谱十册,速速交出来,饶你们不死!” 队伍尾端,陈乾元高坐马背之上,抱刀闭目,当听到“大矩”之名,猛然睁开双眼,心神激荡。 大矩,在春秋之说中,有“大圜在上,大矩在下”,意思即是天在上,地在下。这大矩二字,即代表大地之意。 中原有古剑不少,但是除却中州轩辕手上那柄轩辕剑,能称得上流传千古的名剑,为数不多,偏偏这柄象征着厚德大地的大矩身在其中。 国之重器也。 整支游迁商帮都沸腾起来,熟络之人,便聚集一处,不断猜测假象会是谁藏有名剑和剑谱。 浓重的怀疑气氛在商帮中生起。 更有甚者,互相诋毁喝骂起来,就差双方抄刀子砍杀了。 瀚尔回回抱胸坐在马背之上,颇为有趣看着这群在绝对的武力之前,犹如蝼蚁般的可怜人。 忽而,他似乎明白了,为何那日,那位高人不干脆摘掉赤神的头颅,而是,先废了赤神,然后当着其面,****jian女,屠戮一干手足兄弟。 身为人上人,可cao纵别人生死命运,岂不快哉? 等待片刻,也不见有人送剑出来,瀚尔回回恼怒,向身旁一骑递了个眼色,那悍匪狞笑一声,策马越众而出,也是机灵,不去找拦在路中央的陈公子的麻烦,避过他,直接将一个扈从给砍杀了。 杀人见血,惨叫惊天。 原本乱糟糟的商帮立时静默下来,噤若寒蝉,胆小的女子更是坐地哭泣。 “贼子,猖狂!”陈公子看到那季姓女子瞧着自己,本来没那两分悍勇的,此时也是美人一笑可搏命,唰啦一声抽出腰间长剑,挺刺而去。 那名悍匪乃是瀚尔回回手中的猛将,听得金刃破风之声,庞大的身子在马背上滴溜溜一转,手中弯刀劈出百十道刀光,天花灿烂,齐齐涌向陈公子面门。 锦衣玉食,出门仗着恶仆豪奴的陈公子岂见过这般凶恶场面,原本那股好不容易提起来的勇气,登时冰雪涣散,手中的剑势更是一偏。也是那悍匪着实不愿轻易和白石陈家结仇,改劈为拍,用刀身狠狠抽了陈公子一个耳刮子。 瀚尔回回微微颔首,这小子够机灵,没有一刀劈死陈家二公子,不然捅出这么不大不小的篓子,还真不好解决。“没人主动交出来,全杀了便是。” 一声令下,两百余悍匪策马狂奔,沙尘冲天飞扬。 游迁商帮里的男男女女混乱一片,有人仗着自己有几分把式,提刀挽弓,便欲怒战一场;有人则是在自己花重金请来的护士保护下,准备时刻趁乱逃走…… 人间百态,不一而足。 “小姐,我们需要出手吗?”在一辆普通的马车旁边,身形几于马车高的魁梧男子低头问向那季姓女子。 季姓女子眸光清亮,淡淡一笑,眉眼弯弯,“徐叔,还不急,我想这其中并不会是这般简单。” “这条道上,二十年来一直都是赤神做主,而现在突然被一个名不见经传的瀚尔回回夺去绿林魁首的位置,其中必有猫腻。再说,这么一个小马匪,若不是有人借他几个胆子,岂敢找白石陈家的麻烦。”
一张方脸的魁梧大汉默默点头,但考虑到自家小姐的安危,顺手从车轴中抽出一条漆黑长枪,但没有解下枪头皮套。 “徐叔,不会有危险的。”季姓女子娇嗔道,对这个保护了自己十八年的侍卫大叔,还真是无奈。 身姿犹如钢枪笔直的大汉咧嘴憨憨一笑,说道:“小姐,我老徐没有闺女,一直看着你长大,心底里早就把你当闺女看待了。不管以后有多危险,只要有我老徐在,也只会死在小姐之前。” 季姓女子长长一叹,自己家族中暗流涌动,既然连这个平日里只知道练武的徐朝纲都知道了,恐怕形势也是一片大坏,岌岌可危。 负责驾车的老仆撇了撇嘴,伸出枯瘦手掌指了指离徐朝纲不远的负弓少年,“诺,徐小子,你没有闺女,但你有一个捡来的徒弟呀。” 那负弓少年也是见惯了老人与师傅的诙谐打趣,咧嘴笑笑,似乎丝毫不对此时混战感到危机四伏。 混战一片,两百余骑马匪强势突入,提刀砍杀,见血不收,但是这支商帮中也有不四五十个扈从侍卫,收人钱财,替人卖命,也是悍勇搏杀,双方倒是一时间焦灼下来。 “陈公子,救我!”之前和陈家二公子嬉笑畅谈的几名女子被悍匪追杀,尖声大叫,哭泣不已。 陈公子轻轻哼了一声,带着自己十个高大护卫悄然退到一边。既然马匪给家族面子,不杀自己,也是万幸,谁还没事去揽一堆麻烦事在身上。女人嘛,家族势力在白石城可谓滔天,自己大哥在王城,多半不会在归家,差不多以后白石城就是自己说了算,还少得了如花似玉的女人主动送上床? 陈公子唉声叹气看了季姓女子一眼,挥了挥手,示意其来自己这里寻得庇佑,岂料那女子猛然就拉下窗帘。 “他娘的,昨晚都把力气浪费在女人肚皮上了呀,杀点人都杀这么久!”瀚尔回回见久战不下,一提马缰,纵马驰出,手中弯刀划落,便割下三颗头颅,鲜血喷涌,人马尽赤! “给老子滚开!”浑身浴血的瀚尔回回强行冲撞,披挂着铁甲的马头直接将一个商帮护卫撞飞,胸膛塌陷,绝死当场。 瀚尔回回也瞧出了徐朝纲的高深之处,血色眸子一竖,策马便奔杀而至。 “师傅?”负弓少年摘下强弓,弯弓搭箭,一气呵成。 徐朝纲摇了摇头,说道:“你还不行,我出手。”一边说着,这位习武四十年的汉子慨然跨出一步,不起风尘,却诞起万丈气势。 “徐小子,别暴露了哟,当心有高手。”驾车马车靠着车门,随口说道。 “嗯。”徐朝纲低低应一声,忽而又惊声嗯了一句。 只因,他瞧见策马狂奔的瀚尔回回胸膛被一柄钢刀穿透,鲜血奔流,座下那匹马依旧前冲,瀚尔回回整个人跌落在地上。 一个披风年轻人从瀚尔回回身后走出,顺势将抽出那柄取了这位悍匪头子性命的钢刀,对着徐朝纲点头笑了笑,颇是和煦。 可是接下来一幕,也着实让徐朝纲胆寒钦佩,这年轻人竟是直接一刀割下了瀚尔回回的头颅,举起头颅,大喝道:“全部住手,瀚尔回回已死,谁还在作乱?!” “谁再动手,这就是下场!” 强势袭杀马匪头子,登时将镇住了全场,那一帮马匪本就是被瀚尔回回聚起来不久,此时头目被杀,立马化作鸟兽散了,各自奔逃。 那季姓女子掀开窗帘,看着一手提着敌枭,一手提着染血钢刀的男子背影,心底有十八年来从未有过的莫名情愫升起。 情不知其所起。 可一往而终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