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六章:走江湖
西厥草原,比不上中原的物阜民丰,土膏肥沃,故而,在此基础之上形成的商业往来,更是比不上中原南方船商,北方商帮的繁华气象,多是一些半护卫半商人性质的游迁商帮,俗称游脚商人。 当然呢,草原上的人都说,游脚走四方。这些走遍西厥草原大大小小部落的游迁商帮,亦是鱼龙混杂,别说是什么流寇马匪被逼得逃亡,藏如其中,就算是有没落王孙隐身其中,也不是未曾发生过。 西厥是座大江湖,这种游迁商帮,无疑就是一个小江湖。 茫茫草原之上,正有这么一队百十号人的游迁商帮在赶路。 “哟,小哥,你瞧瞧,这么毒的太阳,晒得大家都焉了,要不把你的茶叶拿出来给大家炖几壶茶汤提提神?”在队伍最后,年纪尚轻的西厥小伙子笑呵呵对那位策马缓行的男子说道。 座下是一匹普通的黄骠马,杂毛不少,旁人一看,就知道其主人也差不多是这种上不了台面的货色。 高坐马背上的男子披风悬刀,听闻小伙子一语,哈哈大笑,拍了拍挂在马背两侧的两大箱砖茶,大声道:“我的货可是卖给大城中的达官贵人的,你这小子想都别想,回去喝你的马奶酒吧。” 爽朗干脆的年轻人亦是大笑,洒然抖了两下手中的马鞭,响亮无比,直若春雷惊炸。 “诶!消停些,我家公子在歇息,别吵闹!”正当两人笑言不止时,一个骑着七尺大马的威武汉子奔了过来,双目一瞪,两撇虎须竖起,怒气冲冲。 驾着马车的小伙子摸摸头,赧颜一笑,就老老实实抽马缓行。 这也是没法子的事儿,别人是家大业大,手下的奴仆护卫都是倒拽野牛而行的猛人,自己一个小小的游脚小子,凭啥让别人对自己客气? 倒是那悬刀披风的男子瞥眼看了魁梧大汉一眼,目光一移,寻向大汉所说的那位公子起居的马车,轻哼,一笑。 那魁梧汉子把式不小,火气更不小,只是被自己那位喜好装成文人雅士的公子多次叮嘱:有我在的时候,你就不准挑事伤人,不能堕了我的名声,等我没在的时候,你把那些得罪我的人朝死弄,本公子给你擦屁股。 “哼!”大汉瞥了一眼悬刀男子,将衣角微微撩起,露出藏在腰间的那柄齿背弯刀,拍马离去。 看到那魁梧大汉离去,悬刀披风的男子偏头向驾车人问道:“这人口中的公子,是谁?” 这种游迁商帮,通常就是某城几位有实力的德高望重的老商人组起,刚开始出行的人并不会很多,只是路经大大小小的城关,游脚商人也是来来去去,自然而然,在队伍壮大的同时,也混入很多来历不明的人。 比如,刚才魁梧大汉口中的公子,虽然算不上出行便有亲兵护卫的天潢贵胄,但至少也算得上是出自于不小的家族部落。 “那个公子呀?”年轻小伙站在车板上翘首看了看,接着说道:“具体也不知道是谁。我前几日听老朔东说,是某个中等家族的贵公子,学中原人的负笈游学而出来行走行走。” “老朔东的家族虽然不错,但是也比不上这些豪门贵族,再说,那二十几个个如狼似虎的护卫,别说动手了,看着就吓人。老朔东也想让商帮安全些,自然也就让他们加入了。” 悬刀男子知道他口中所说的老朔东是谁,朔东,西厥语中对地位尊崇老人的敬称。 这位老朔东,出自于一个中等家族,只是奈何在十二诸司部落几度盘剥之下,家族底蕴活生生被蚕食殆尽,地位也是江河日下。 老朔东,也就不愿意仗着家族的名号过日子了,从年轻就开始打拼,走南闯北,从当年跟随商帮走动,到后来带领商帮游迁,也着实忙活辛苦了半辈子。 陈乾元想及此笑了笑。那****从剑山城离开时,听得茶掌柜的建议,就假扮游迁商人,带着风靡西厥草原的砖茶掩人耳目。 这也是在西厥,饶是连陈乾元这种以前在姑射山上都未曾饮过什么茶水的人都知道,砖茶制造粗犷,不像中原的绿茶、白茶、黄茶、红茶诸如此类,讲究一个精细藏暗香。 砖茶粗枝大叶,制作手法刚猛,所以饮用之时,也不是如平常茶叶那般,沸水冲泡即可,完全是那锅子炖煮,然后配上草原上的马奶,香浓无比。 当然,陈乾元第一次喝到又腥又涩的砖茶茶汤时,要不是有主人在面前,早就一口喷出去了。 偏偏这种茶在西厥就是卖得格外好,对西厥人而言,这种茶才适合爷们粗豪的活法! 用老茶楼茶掌柜的话说就是,中原人都看不起的茶叶渣子,拿到西厥来,依旧能赚的钵满盆满。 “小哥,别发神了,老朔东派人传话来说,今晚走不到城中了,就地扎营。”驾车小伙也随之停下马车,检查了一番车上货物,也就帮其他人一同拾柴扎营去了。 是夜,月色颇佳,云影摇曳。 不大的营地上,各处篝火燃烧,随意交谈。 晚风渐起,陈乾元扣了一顶风帽在头上,压低了檐角,自顾自地在篝火旁煮上一壶新学来的西厥特色浓茶。 “哟,陈小哥,在做马奶砖茶呀?”一个年逾花甲的老商人走了过来,拍了拍袍子上的灰尘,这是西厥人的礼仪习惯,就近坐在陈乾元旁边。 陈乾元微微笑道:“老朔东,要不要来一碗?” “当然!”满脸沧桑的老人哈哈大笑,指了指自己带过来的油纸包裹,说道:“我可是把干牛rou都带过来,就是闻着这味儿来的。” 陈乾元也是爽朗大笑,亲自给这位游脚商帮的发起人老朔东倒满一碗。 “老朔东,那为公子是何人呀?”一边喝着,陈乾元伸手指了指在营地中央扎营生火的锦袍公子哥。 老朔东嚼着干牛rou,呼哧呼哧喝着暖热的马奶砖茶,唇齿留香,不用去看,就知道陈乾元指的是谁,说道:“陈小哥,他们那些都是豪门望族里走出来的王孙公子,没事别去招惹,有事,更别招惹。” 陈乾元应了一声,目光却依旧看着那几个人。 营地中央,一个锦玉公子哥孑然而立,着一袭蓝缎水锦袍子,粗看之下,颇有中原苏杭织造局的手工风韵,但如果有行家,一眼便能识别出,这件袍子也就大体样式上模仿到了苏杭制造局,但其上那些粗犷稀疏的线路,一看便是手工算不了上乘的匠人所缝制。 公子哥皮囊不错,肩宽腰窄,剑眉朗目,腰间更是斜挎一柄西厥人极少用的长剑,镶珠嵌玉,华丽非凡,在沉沉星夜中,更是闪耀着璀璨光华。 “陈兄文武双全,听闻陈兄的剑舞乃是当世一流,连王庭的大贵族都曾亲口赞扬过。”另一个衣着稍显寒碜的西厥读书人拱手说道,不断奉承这位公子哥。 公子哥连连摆手,说不敢不敢,虚名而已,眼角余光却是不停地在瞟身旁身后的几位不俗佳人。 “陈公子,难得相遇,你也表演表演你的剑舞,也好让人家开开眼界啊。”一个娇滴滴的士族女子魅声说道,一身穿着,不是西厥女子那般粗豪,更是偏向于中原豪门女儿的风格,鹅黄青衫,宽衣大袖,尤其是那一双鼓囊囊的胸部,呼之欲出。
公子哥微微偏头瞟了一眼那女子,满是淡定风华的一笑,心中却是诽谤不已。 这个女子是下等部落走出来的人,背景家世全然不是能和这位陈公子所媲美的。基于此,黄衣女子也就想顺着陈公子这个大杆往上爬,自己以后能风风光光嫁入豪门。 然而呢,陈公子会这般想法吗? 你一个下等部落的女子,给自己暖被窝都不够资格,也就那对不错的胸颇有几分姿色。 “季姑娘,可否想一观在下的剑舞?”陈公子对着角落里一直沉默不语的女子含笑说道,满面春光。 那女子轻轻哼了一声,想起她出门前,兄长曾告诫她,出门在外靠朋友,不能对别人冷淡过头了。又才微微点了点头。 听得首允,陈公子登时挺直腰杆,顿觉这几日的舟车劳顿都消失了,哪怕是昨晚在马车那狭小空间能连御两女所造成的伤痛,都不话下了,顿觉精神焕发。 见此暮,那黄衣女子隐隐不悦,怒目瞪视着那季姓女子。谁知,那女子压根不拿睁眼瞧她,游目四顾,似乎对这群“天潢贵胄”不起丝毫兴趣。 陈公子忽然长啸一声,也不知是不是食色伤了身子,颇有中气不足之象,腰间的华贵长剑迎风出鞘。 一时间,篝火之旁,一团银灿灿剑光闪耀升腾,时如万千银花绽放,时如银河倾泻,乍看之间,颇是不俗。 在其周围,这些所谓的才子佳人,更是惊讶无比,时不时发出一声声比草原饿狼还高亢的惊叫之声,惹得商帮的其余人连连皱眉。 这他娘的,这可是草原上,不是自己家里,这般大吼大叫,把野狼引来了,大家可就不好过了! 那季姓女子看了片刻,着实无趣,在那位老仆的陪伴下,兀自进帐篷休息去了。 一众贵族公子小姐也是玩上了头,喝酒吃rou,谈笑风生。那些读了几本书的男子一开口,便是朝堂之谋,天下形势,恨不能说出西厥国未来十年的大体走势,让大汗不拘一格收人才! 可是呢,这些豪门女儿,都是在父辈城府腹黑的耳濡目染之下长大的,当真是少不更事的少女吗?否也!她们或许比这些寒门士子更懂官场的升迁变化,更懂家族下的私人关系情感。 譬如那位下等家族出身的黄衣女子,如果让她巴结上陈公子这棵大树,当牛做马都愿意,更别说每晚自己拿引以为傲的双胸去服侍他,区区小事而已。 所以说呢,小老百姓永远看不懂豪阀大族内的猫腻变化,顶破天也就是能听一些别人故意传出来的道听途说,傻乐呵。 正当一群男女狂欢不休时,在营地之外,一大股持刀提棒的匪盗策马奔来。 “老朔东,有马匪!”驾车小伙子奔了过来,焦灼不已,在草原之上,最危险的,就是这些一追即散,一停即围聚绞杀的马匪。 老朔东把碗中的马奶砖茶一口干完,掷碗于地,沉声说道:“陈小哥,你们是后面加入的商人,别出手,他们只会找我们这种商帮发起人要银钱。” 陈乾元不置可否,只是拍了拍腰间的长刀。 一切尽在不言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