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47章 人海孤岛
古镇位于两县交界处,而盐巷子处在交通要道上,过木桥到对岸再骑行三五里就到邻近的简阳县地界,摩托车停在超市门口,没打算跑摩的,也有路人为赶时间要我送一趟。 当地打摩的有均价,三里以内两三元,三五里以上五到六元,十里路以上十元,再远一点十五元。 送了几趟路人,我逐渐发现,很多人回家之路属于机耕道,曲曲折折、坑坑洼洼的,步行很头疼,花几元钱图方便而已。 乡间机耕道实在复杂,犹如密密麻麻的大网,而各个村落又很相似,我从未去过这些地方,有时把路人送到家门,回程却迷了路,为此多烧了不少汽油,算起来根本没赚到钱。 路人花几元钱叫摩的,算计着如何才花得值,很多时候送的不是一人而是一家子:夫妻俩加个孩子,男人坐中间,(提防老婆被摩的司机揩油),女人坐后排,而小孩则放在前面的油箱上,双手抓着车龙头。一家子的安危全交给我了,为挣那几元钱承担着所有责任。 当然,胖子喜欢打摩的,负荷太重,走机耕道行动不便,坐车划算,有时我一车要拉走两个胖子,加上我本人独狼承载着四五百斤的重量,爬坡上坎,吃力的嘶吼着,发动机实在吃不消。 很多时候路人叫摩的是因为行李太多、货物太多,大小几个包袱,用橡皮筋捆在后座上,后座捆不了,就绑在两边的脚踏板上,行进在机耕道上摇摇晃晃的,不敢随便停车,一停下必须用双脚支撑在路面上,栽倒了自认倒霉。 于是,外行认为摩的司机来钱快,当我亲历一段日子,才知道挣的每一元钱都是血汗钱。 更为头疼的是,很多路人搭车,一屁股就坐上来了,到目的地才讲价,明明五里路收他五元,却只给三元,如何也不肯添上两元,而我人生地不熟,拗不过,吃了亏也不好发作,把几张零钱揣入裤袋,一言不发的掉头而去。 最后一次打摩的,碰上的是一位二十几岁的男人,估计是在外地打工,在古镇上下公交车后找到我,也没谈价,搭着他穿行在七拐八弯的乡间泥土路上,骑行大约七八里,到目的地时我说收六元,他虽然掏出六元钱递给我,却莫名其妙的发作了:你把我当什么人来宰了?明明每次回家我只给四元的。 我不得不解释说:也许你两三年没回家,不知道现在价格都是这样,怎么可能宰你? 男人阴沉着脸说道:的确我两三年没回家了,车价也不至于涨这么快,你是否认为我是一头猪呢。 一股无名火从胸中直冲头顶,也不知为何,我却笑着说道:我并非靠打摩的吃饭的人,这样吧,今天不收你一分钱,就当交个朋友,以后路过旺旺超市,希望多来照顾照顾生意。 男人接过钱,也不曾说声谢谢:原来是开超市的,好的,以后过年我一定来买年货。 川人有句俗语:条条蛇都咬人。隐喻各行各业挣钱都难。试水摩的生意不到半月,听得我牢sao满腹,刘玉芳不得不鸣金收兵,放弃了靠摩的挣回摩托车本钱的计划。 此后独狼的性质纯属家用,每天上下班,图自己方便,另外还多了一项任务:接送上幼儿园的阳阳。 好不容易生了个健康的孩子,由于住处临近水岸,刘玉芳整天忙碌,担心阳阳独自去河边玩耍出现意外,搬家到古镇后,很快把她送到联校的幼儿园里去关着。 当初石河村村小设了个幼儿园,教师的孩子免费就读,阳阳两三岁时经常跟着我去学校,搬家后还经常念着要回家,要和过去的小朋友一起玩,刚进联校幼儿园又哭又闹,几天后认识了新朋友才慢慢适应。 于是我每天去石河村上课前,先把阳阳送到幼儿园,下午回古镇再去接她。 接送途中,阳阳坐在油箱上,一双稚嫩的小手握住车把手,怕她握不住,我骑车时小心翼翼,后来才知道这种担心是多余的,无论遇到什么情况,她总是小猴子一般的紧抓着车把手不放开,生怕自己掉了下来。 来古镇的两三月,人生地不熟的,阳阳显得很孤独,于是在接送她时,我一路骑车一路为她唱歌,唱那首《我独自走在去外婆家的小路上》。 有时骑在半途,阳阳会问:爸爸为什么总唱歌呢?不唱行吗? 我说:爸爸每次见到你,心情一下子就好起来,忍不住想唱。其实我唱歌是为了告诉她,一天中的每时每刻,就算在半途,保持好心情是很重要的。 阳阳遗传了刘玉芳的个性,比较羞涩,不太爱唱歌,听到我歌声越来越响亮,总把脑袋朝后扬过来制止我:哎呀爸爸,别人听到你唱歌,会以为你是神经病的。 我笑着应道:我可不在乎别人怎么看,自己高兴就行。 笑笑闹闹,半途的时光并不单调,直到多年后她长大了,回忆起上幼儿园的情景,取笑我傻子一般,唱着同一首歌。 独狼作为代步工具如此重要,后来连刘玉芳也认为,四千多元花得值。 试驾期间摔了很多次,外壳以及配件接连更换,发动机以及传动系统却一点没事,山地车的质量名不虚传,按当地人的说法,嘉陵牌摩托车是景德镇的。(谐音,经得住整) 也不知为何,时间长了,我对独狼居然有了一种莫名的留恋,甚至它经常出现在我的梦境里:要么在某个陌生之地被盗,寻来寻去毫无结果;要么在泥泞路段吃力的推着它前行,故乡遥不可及;要么是爆胎、出故障,困在陌生之地,焦头烂额,或梦见它突然散架,零件滚得满地都是,令人心碎。 原本,一件没有生命的东西,任劳任怨的行驶在路上,随便怎么折腾,坏了可以修,修不好就拿去卖废铁,代步工具而已,然而使用它久了,越来越贴心,甚至逐渐把它视为家中一员,每日就算不出门也得去摸一摸,挂上空挡轰一轰油门心里才舒坦。也许那些痴迷于收集某类物品的玩家和藏家也有着类似的心境吧。 于是我每日必然见到和摸到火红色独狼,随便到什么地方都有它陪伴。
搬家到了古镇,按一家子的眼光,此时家中成员是:夫妻俩,两个孩子,外加一条狗,再加一辆摩托。妻子掌管全家内外事务,男人教书谋生,接送和照顾孩子,夜里在二楼寝室放一根铁棒维护全家安全,两个孩子,丹丹虽不能动,按乡下人的价值观来衡量,她的存在毫无价值,不过在家中她所有待遇都是一样的,全家吃什么她也吃什么,阳阳买了件新衣她必须也买一件新衣,过年了,阳阳得到亲戚朋友的压岁钱,她必然也有一份,自己不能用手拿,由mama把钱塞入衣袋心里才踏实,总之她不会因为不能动弹被别的家庭成员看轻,而老狗黑熊每天拴在二楼阳台上,白天负责照看二楼(刘玉芳把多余的营业款放在寝室里的一床破棉絮里)夜里负责听楼下动静提防盗贼,而独狼则无限拓宽了全家的生存空间,一家子想去哪儿,阳阳坐油箱,刘玉芳坐后座,大人孩子嘻嘻哈哈,带着游览观光的心情优哉游哉就到了目的地····每一位成员都缺一不可。 古镇,古巷,古树,老民房,门外留存了一百多年的青石板路面磨得光溜溜的,逢集时路面上的行人摩肩接踵,冷场时整条巷子却冷冷清清,凄凄惨惨,动中有静,静中有动,逢集人气非凡,说话声音小了买主也听不清,冷场时却一片幽静和古朴,和风吹拂,河岸边垂柳摇曳,黄果树树叶沙沙响,全家逐渐喜欢上了新家以及周围的环境。 此时古镇上的小家,几乎成了人海之中的一座孤岛。任凭外面如何风雨飘摇,一旦踏入超市门口,上了二楼阳台,感觉到的是说不出的温馨。 最初半年,虽然处于闹市,我们这个小家除了每日面对众多买主,很少与外界发生联系,何况刘玉芳认为外人都是靠不住的,我的朋友都是信不过的酒rou朋友,严格限制我在外面交朋结友,每天掐算我在外逗留的时间精确到每一分钟,用她的话说,必须约束她这位过去的老师、现在的浪子,把心收回到小家之中,为此我们常常发生剧烈冲突,不过每次冲突过后我表示屈从的时候居多,谁叫我一不小心娶了个“完全正确”的母老虎呢。 随着时间的逐渐推移,用两个女儿的话说,我变得越来越听mama的话了,家里的大事小事都听从她指挥,于是冲突越来越少。 女人主内,男人主外,总之住在盐巷子,我们全家好像蜷缩在蜗牛壳里一般,那一层薄薄的壳看似坚硬,却很脆弱,我只是个教师而已,与世无争、迂腐穷酸就是众人给教师的形象定位,我一对一单挑能胜过很多人,在古镇上却没什么靠山,不敢得罪买主,不敢得罪道上的老大以及某些乡政府的权贵们,一旦得罪了他们,很可能在黄葛垭混不下去,盘下铺子走人,再回石河村的老窝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