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48章 陪酒
不过,朋友们都说我“比较聪明”,这里所说的聪明,是指为人比较低调,也可以说有点圆滑,能应付方方面面的关系,说到底就是能在夹缝之中求得生存。 于是在朋友圈里,我是个豪爽的人,超出了他们对教师的定位,在球友圈里,我是个激情四射的超级前锋,在道上老大以及权贵们面前,我是个文质彬彬的小学教师,绝不会因为一点小事揭竿而起、招惹是非的。 每个人在外面的成人世界里都保留着一层薄薄的壳借以保护自己,在官场上混的,这一层壳就成了面具,混得越久,壳越加坚固,蜕变为自身的一部分,固定下来,无论在哪个地方在何种场合都一成不变了,说假话套话多了,连自己也认为是真话了,这种能力和长年累月的耐受力,实在令小老百姓佩服得五体投地。在道上混的,也得装模作样,时时扬起下巴,做出一副咬牙切齿随时会把拳头砸在别人身上的样子,其实却心里胆怯,生怕别人的拳头砸在自己身上。 我身为教师,天生又不会装模作样,于是那层薄薄的壳不堪一击,假如与谁有了矛盾很快会脸红,吵起架来心跳就加快,为保护自己,不得不随时装出一副逆来顺受的样子,就像《教父》里那个唐所说的一样:让敌人低估自己。可以说这就是我的“聪明”之处。 另外我的聪明,也许是个性所致,还表现在不乐意高攀权贵,并非自视清高,而是和当地权贵们没有共同语言而已,能躲则躲,躲不了则点头哈腰的应付一下,这一点和刘玉芳有些相似,不然两口子怎么能走到一起。 从而立之年起,我就懂得,攀附权贵得付出相当代价的,假如不想因此而升官发财,最好的办法就是敬而远之。 有时候明明我无心谋求什么利益,路遇某位乡上的办事员或主任,殷勤的打招呼,或是陪着聊几句,却让他产生误解,以为我想升官发财,或是想与他结交抬高自己身价,故意冷面相对,懒洋洋的答应着,表示出一种无视,有意把我和他隔绝开来,或暗示我得付出更多努力,才能进入他的那个圈子。 往往连那些在乡政府上班的小职员,甚至是一些编外人员,在我面前都摆出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他有无限的话语权,不过你一旦想表达一点什么,他立即沉默,把头掉到一边去,不给你任何话语权,泡在茶馆里聊天也是如此,原本按川人的习惯,茶客之间不分高低贵贱,坐在一起就会相互尊重的。同桌打牌,他输了钱暴跳如雷,随便发牢sao,好像作为公务员必须该赢钱一样,假如你输了钱,则是另一回事了,哪怕输得精光,也该你自认倒霉,看着他散场后眉开眼笑的数钱数得手抽筋,然后扬长而去。 既然我喜好交游,难免会接触到当地一些小小权贵,我们那地方的公务员喝酒成风,随便拉一个出来酒量也有半斤八两的,碰上陌生的酒局和茶座,人们相互一一介绍,这位是某某主任,这位是某某长,这位又是某某干事,而我呢,什么头衔也没有,光溜溜的称呼,林老师而已,既然身为平民,在酒局上只能跟着大口干杯了,他们喝多少,你必须跟着喝多少,假如连这一点也做不到,你又不是什么正职一把手,怎么有脸拒绝干杯?一句话,喝死你没商量。 曾经有一两次,在这种酒局上,我也不知跟着干了多少杯,回家后感觉到天旋地转,不得不蹲在超市侧室的那个临时卫生间里用手指头刺激喉咙,吐掉吃喝下去的大部分东西才好受一点。 原本我并非海量,仗着身体素质很棒,喝下大量白酒才不至于当场趴下,酒局散去,往往一点没事,平稳的走回家中。 醉得最厉害的一次,大概在搬家到古镇的第四个月,当年建军节搞全民体育活动,拔河以及篮球比赛等,各单位都派人参加,而周校长与石河村村委走得很近,夜里的酒局就聚在一起,两边都是我的上司,于是我成了当夜陪酒的生力军,连自己也不知喝了多少酒,回到盐巷子,刚走过二楼楼梯转角,突然软软的就趴下了,再也爬不起来,这次刘玉芳吓呆了,一反常态没责骂我是没有脑髓的猪,却恨恨的骂道:妈的X,这些龟儿子当官的,安心把你醉死不成。我仍然趴在楼梯上,感觉身体就像一袋软塌塌的面粉袋子,如何挣扎也爬不起来,半跪着说道:唉,我想洗一洗热水澡。刘玉芳吃力的把我拖下楼,剥光衣物,取出为丹丹洗澡用的大铝盆放满热水,再使出吃奶的力气把我放进去泡着,正在此时她身后响起了一阵低低的哭泣声,原来是阳阳听到动静,从睡梦中惊醒过来下楼了,见到我如此狼狈的样子,吓得越哭越响,站在洗澡票旁边,一边哭一边怯怯的说道:爸爸你别死啊,爸爸你别死啊。而刘玉芳忙着为我搓洗身子,加快酒精挥发,根本顾不了安抚阳阳。 醉成这样,让一家子惊恐万状,连丹丹在二楼上听到阳阳哭,也跟着哭,生怕自己爸爸有什么意外,以后我打死也不愿去陪酒,实在逃脱不了,不得不弄虚作假,尽量少喝,而酒局上的人都是些身经百战的老鬼,对酒精几乎产生了免疫力,怎么喝也没什么反应,一旦发现你杯里酒始终没动,就会催促:年纪轻轻的,连这点酒也喝不下去,像什么话。意思要我陪着他们醉,醉死活该,此时一股无名火直冲头顶,趁着有官衔的人一对一相互敬酒、相互吹捧,其他人转移注意力之时,把杯中酒朝桌下倒,剑南春、五粮春、甚至茅台,都是公款消费的,偷偷泼到桌子底下,暗中表示出对他们的无视,不过这种行为风险很大,一旦曝光,肯定声名扫地。 有时逃脱不了,被迫陪酒,连作假也做不了,喝了白酒还用啤酒“漱口”,一喝就是一两个小时,怎么办?莫非又回到家里在楼梯上爬,把阳阳吓得哇哇大哭?我采取了最后一种无奈之手段:三十六计走为上计。借口“喝通了”,去卫生间方便一下,可是这一方便就是半小时以上,当然我不能离席,估计别的人都喝得差不多了,还得回到酒局上,否则算是不给他们面子,以后在这一圈子内会遭到无视的,当然,再回酒局会遭人取笑:林伟,你这一方便就是半小时,还以为滚下了茅坑喽。
当然,陪酒应付当地权贵,我们一家子才能在古镇上立足,可以说是起码的保障,为此,我醉得死去活来,也算得到了一些回报,就别提照顾了,没有哪个部门来旺旺超市里找茬已经不错。 搬家到古镇后,盐巷子里这个蜗牛壳一般的小家,尽管处于闹市,其实是没多少安全感的。 当地入室盗窃实在猖獗,一般是外地来的职业盗贼,夜半顺大道骑摩托车或坐面包车来去,像蜘蛛侠一样攀上二楼三楼甚至高层楼房,从窗台进入,手里提着一把菜刀,一旦惊醒了主人,就举起菜刀相威胁,而当地派出所警力有限,一直没能破案,于是我每夜十二点以前必须回家值守。 没有安全感,于是除了接触买主,与外界没多少联系。 接手超市的最初半年,刘玉芳在古镇上熟人不多,每天长时间守着铺子,有时闷闷的,却找不到一两个街坊邻居拉家常。 前面说过她每月老朋友光临的前两天特别心慌,必须吃一点香辣的东西,必须打一场麻将才过得了心瘾,她坚决不和陌生人打牌,而镇上没有熟悉的牌友,假如碰上双休日,就叫我守住铺子让她去石河村打半天麻将,当然,这两天她人有点晕乎乎的,打牌输多赢少,不过我却不敢发作,每次关了铺子门骑着独狼接她回来,从不敢过问到底是输是赢,否则会挨一顿臭骂,用川人的话说:****的狗把拉屎的人欺负着了。 随着时间的推移,半年后我们全家逐渐和周围的街坊邻居熟悉起来,到她老朋友光临的前两天,完全可以不回石河村,在旺旺超市门外就能凑够一桌手搓的麻将牌局,赌注很小,一元起价,最多就两元起价,慢悠悠的搓洗麻将,慢悠悠的码长城,优哉游哉的出牌,输赢没多少压力,纯属娱乐而已,既消磨了时间,又过了心瘾,还兼顾着守铺子做了生意,以后再也无心回石河村打牌了。 既然过的是川人的慢生活,街坊邻居往往会通过牌局相互认识并熟悉起来,没打牌时,就凑在一起聊天,谈论周围的每个家庭,互道生意经,叙说古镇的各种趣闻,或孜孜以求的搜罗古镇的花边新闻,哪家的女人红杏出墙了,哪家的男人跟在一个陌生女人屁股后面逃之夭夭了,甚至把其中细节描述得绘声绘色,好像自己亲历过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