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落燕将军在成为将军之前就一直是我的上级，也许是因为我被古隼大将军称为“小弟”，又或者是我没见过面的父亲是他们的好战友，大家对我都非常照顾。落燕将军在这几年里帮助我很多，仔细想想，她确实是个善解人意重感情的人，想到我今天在通讯器里对着她发火，我的心里也觉得不好受。

    “你可要抓住这个机会好好表现哦，虽然你年轻，经验不丰富，但如果荒王觉得你有潜力，你会晋升得很快，或许过不了几年，你就成了我的上级啦。”落燕朝我这边挪近了一点，她身上扇出来的热风拂起了她的长发，更加炙热，我没有避开，她拉起我的手，“今天真的是很忙，你赶紧去找大哥吧，好好准备一下，要是你真的发达了。可别忘了我。”

    她的机械手触感很柔软，我像握住了一只猫爪，她凑到我耳边轻轻说：“不管怎么说，谢谢你来安慰我，工作结束之后，我也总是觉得很孤单。”

    告别了落燕将军后，我驾驶着运输机离开了“白塔”号，前往位于“自由人民”号上的大哥的住处。虽说“白塔”号停在母舰的船坞上，但是这艘母舰过于庞大，在不同区域往返都需要通过跃迁点，或者驾驶飞行器。窗外是无垠的黑暗，这艘母舰停靠在左耳星区首府归原星所在的星系边缘，距离归原星大约两光年，从这里看去，将光与热带给归原人的那颗恒星，只是一个很小很小的光点，与远方亿万年前投射出的光似乎并没有区别。“自由人民”号的主指挥室在舰尾，飞过去要很长时间，其他人更愿意选择用跃迁的方式造访远距离地点。我喜欢飞行的感觉，我进入军队的第一份实习工作就是运输机驾驶员，在短短几个月的时间里，我学会了各类飞行器的驾驶，只要是左耳星区的飞行器，我敢说我都能熟练cao作。

    我直接降落在了指挥室的内部，下了运输机后，我穿过一条狭长的走廊，穿过指挥战斗室，抄近道爬了一段通风管道，来到了大哥房间的门前。虹膜扫描仪确认了我的身份：“二级技术员，元鹏，可通过。”

    “我升级了一下你的权限，这段时间里你随时都能直接来找我。”古隼大哥的声音洪亮清澈，回荡在宽阔的室内，他坐在客厅的沙发主座上，手里依然是一只水缸般大小的茶杯。

    沙发面前是一张小茶几，这是为接待向我这样正常身高的客人而设计的，茶已经泡好了，是我最喜欢的白茶，远远的我就能闻到来自亚龙星的特殊香味，那是一种原野中的泥土鲜草混和着炙烤过的鹅卵石的味道，因为在我的回忆中，我的童年是在一条河边度过的，我没有朋友，我总是一个人在小河边找个空地，用鹅卵石搭个窝，生起火来烤rou吃。亚龙星可以吃的东西很少，但我的父亲是军人，即使我几乎没见过他，他也能寄很多吃的东西回来。我对父亲唯一的记忆可能就是“好吃的东西”，有点可悲，又有点可笑。我做在大哥侧面的位子上，小沙发不大不小对我来说刚好合适。

    “你的随时物品我已经派人帮你收拾好了，你有7个小时的休息时间，明早4点，我们动身跃迁去地马星，那里戒备森严，你不要带额外的东西。”等我喝完一杯茶放下茶杯后，茶杯被自动注满白茶，大哥对我进行了临行前的叮嘱，“今晚你睡在客卧，明天的衣服我会帮你准备好，荒王可能会穿便服，但是我们一定要穿军装礼服。有些具体的事情明天路上我告诉你。”

    客房就在进门右拐不远处，我喝完茶就去睡觉了。那天晚上我做了个梦，在岩星星系的那艘“回廊”号上，我穿着海边度假衬衫，背着大哥的头颅飞奔逃命。停机坪慢慢变成了积雪融化的公路，被击碎的战舰带着火花，在湛蓝的天穹中滑行、陨落。云朵是鲜红色的，被太空战场中死去的人的鲜血浸染，红得娇艳欲滴。在我的身后追赶我的是“回廊”号的舰长濛，他站在半拉子机甲上，双脚奋力踩动，让只剩下半身的机甲能够缓慢行走，他的脑袋被他自己拎在手里，那颗人头朝着我大喊大叫，大概是想让我停下来吧。天地翻覆，我只好爬上红云，从一朵跳向另一朵，追赶我的濛只剩下了脑袋，在云朵间弹跳。大哥的头颅越来越沉，我的双腿也越来越重，最后我体力不支淹没在了云朵中。我在血红色的云朵里下沉，冰冷的云变成了冰冷的水，但我却能在水中呼吸。红色的水清澈透明，像是一块新鲜出炉的草莓布丁，鲜红色变成了浅红色。我解开了背在背后的头颅，头颅浮了上去，我却依然在下沉，那颗硕大的头颅离我越来越远，我伸手去够，握住的确是另一颗头，那是濛的头，他朝着我哈哈怪笑。

    我被吓醒了，抬头看了一眼时间，天花板上用冷光打着“01：20”的字样，看来我并没有睡多久。下半夜没再做梦，早上四点，客房的床被通了电，我直接被电醒。

    “穿好衣服出发！”大哥在我门外说。我自然是有些不情愿，因为确实是没有睡醒，迷迷糊糊地问：“早饭去哪吃？”

    “地马星，今天早上荒王请客，吃的估计都是些珍稀食材。”大哥说，“快换衣服，记得不要忘了肩章。”

    穿好礼服后，我站在一面镶嵌在墙面中的镜子前端详自己，一米七的身高在军队里算是矮小，但是我的肩膀宽阔，遗传了父亲的大眼睛、大鼻子和络腮胡，手臂也很粗壮，就算混进“咆哮”突击队，估计也不会被一眼认出来。我穿着小皮鞋踏了几下正步，皮鞋非常合脚。

    离开卧室后，我跟着大哥登上了一艘小型舰，这艘飞船名为“戴亚”号，内部装修豪华，我的手能够触摸到的地方全都用光滑的大理石装饰。客厅的中间是一座小喷泉，喷泉的顶端装饰了一匹奔跑的骏马雕像，在聚光灯下闪烁着华贵的光泽。由客厅上二楼的楼梯呈弧形，用一种舒适自然的角度向上爬升，楼梯一侧的墙壁上挂有油画，还有一副动态浮雕，出自基座星区的艺术家琴爱之手。我还想再欣赏一下这份让我感觉格格不入的豪华时，大哥站在一楼向我发话了，他的头顶蹭到了天花板上：“看可以，千万不要摸，这些都是荒王的私人收藏。”

    “啊？荒王还挺有钱的。”

    “都是战利品，我帮他弄回来的，所以他才舍得派这艘宝贝游艇来接我们。”大哥说，“你看，完全没有考虑到我的身高。”

    穿过客厅，古隼大哥在驾驶室找了个合适的位置休息。他坐在一张双人椅中，占满了所有的空间，我在大哥的对面找了个位置坐了下来。

    “我昨天去找了落燕将军。”我向大哥汇报，“她状态还可以，就是情绪还有些低落。”

    大哥声音洪亮，说话声在驾驶室里回荡：“落燕是个很可靠的人，她唯一的弱点就是容易情绪化，她很难控制住自己的情绪。不过这也不能完全怪她，她已经做得很好了。”

    “也许，这就是女性军官相对较少的原因吧，战场上不能有太多情绪化的表现，尤其是指挥官不能意气用事。”

    古隼大哥摇了摇头：“不是因为这个。落燕是凯特人，这种情绪化是刻在他们基因里的东西，她在对抗自己的基因，而且取得了成绩，这是我最佩服她的地方。”

    “凯特人……怎么了？”

    大哥看了看时间，然后转头对我说：“现在还有些时间才能到达地马星，我就跟你讲讲凯特人的事情吧。不知你有没有注意到，在军队的女性中，只有凯特人是允许留长发的。”

    我低头想了想，好像确实没有见过其他留长发的女性：“好像是这么回事，这是为什么？”

    “因为凯特人生下来的时候有两对耳朵，头顶上有一对兽耳，然后脸的两侧和其他人一样有一对耳朵，那对外耳只有装饰作用，不能用来听声音。在入伍之前，那对外耳会被去掉—有点血腥，落燕和我说过，她的伤口疼了五年，那五年里每一天都要忍受钻心刺骨的疼痛。所以在我的申请下，左耳星区军队里的凯特人允许留长发。”

    我接着问到：“为什么凯特人会有这种毫无作用的器官呢？”

    “在马头星云的蛮荒年代，什么事物都可能存在。在一千多年前，凯特人被‘创造’了出来，他们寿命与智人相似，一生中的大部分时间都是青春期。不知道你是不是已经猜到了是谁创造了凯特人，以及他们诞生的意义。”

    “我对古代的历史基本没有涉略。”

    古隼大哥似乎沉浸在了自己的回忆里，他的眼睛里闪烁着古老的光芒：“你应该读读历史，因为已有的事，后必再有，很多今天正在发生的事情，在过去都能找到影子。凯特人被旧马头帝国的老贵族创造，他们生下来就是贵族们的玩物，所以你会看到凯特人全部都面容姣好，身材火辣，无论男女都是如此。造一个新的物种是很昂贵的，即使是旧帝国的那些老爷们也会感到吃力，所以凯特人的青春期很长，换句话说，他们可以被长时间使用，至于兽耳，那就是旧帝国的特殊喜好了。

    “在两百多年前，我刚入伍的时候，那时旧帝国摇摇欲坠，左耳星区在混乱的星云中独立，整个马头星云都掀起了独立浪潮，被奴役的星球积极寻求解放。左耳星区作为独立较早的新帝国，为那些想要独立的星球提供了大量援助，包括物资、武器、战士等等，我打的第一场大型战争就是凯特星系的解放战争，那时候我还是一名上士，在上一任‘碎星者’的部队里当空降兵……”

    大哥正说得兴起，急促的呼叫声打断了大哥的思绪：“您即将进入地马星领空，请配合做好安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