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只因看得清
角楼上，望着阮容娇俏的笑脸，谢奕原本愉悦的面孔，几不可见地皱了下眉毛。 真的是小丫头！ 自己不是钱家婢女吗？可现在的她，虽然一身素布衣，但绝对是钱家婢女样式。还有，周围那些仆人显然都认识她，还能听懂她说的话！小丫头发生了什么事？他没听懂丫头的话，但别人听懂了，这让他生出一股名为“恼怒”的情绪。 这一刻，谢奕决定顺心而为。他踩着围栏跳到墙头，一跃，跳到阮容面前，在阮容的惊呼声中，将人掳至和风院内。 “喂，我自己会走啊，放我下来噢。”阮容开口，依旧是吴侬软语。 谢奕就算听不懂，单从她的动作也知道她的意思，但他不肯放人，用自己那清冷的嗓音，认真道：“我听不懂。” 阮容恍然，方忆起他不懂吴语，迅速换上洛阳官话，问道：“你还记得我吗？” 谢奕颔首，道：“我眼力很好，黑夜中也能看清事物。” “记不记得跟眼力有关吗？对了，好人阿郎，你把放我下来吧。放心，不管你到哪里，我都跟着。”一向聪明的阮容，压根没意识到自己说的话，是那么容易让人想歪！ 谢奕古怪地看了她一眼，在瞧出她未曾说谎之后，将人放开。放开的刹那，他看了空空的臂弯，怅然若失。谢奕甩开陌生的情绪，带头朝前走。 阮容跟了上去，开始套话：“你不是谢家大郎吗？你们这种人家的大郎，出门不说三五个婢女围着，小僮总得有几个吧？你怎么一个人啊？上次也是这样。” 谢奕顿足，褐色的眸子里全是难堪，他敛眸问阮容：“你知道我？” “怎么了，你的身份要保密吗？我可以假装不知道噢，虽然我去年就知道了。宋娘子说你有个从兄，很，很——” 她知道自己是庶子，依然如昔。谢奕刚刚悬起的心，又落回肚子里。见阮容很了半天都没说出那个词，他自己道：“妖冶。” 阮容轻笑，连忙声明：“是你自己说的噢！你们为什么那么说他？因为他的眼睛，和你的一样漂亮吗？不对，你眼睛纯净，一点儿都不妖。” “我阿兄的眼睛，跟你的很像。”谢奕再度开口，声音依旧清冷，只是他的眸子已然发亮。上一次他漂亮时，他怀疑的同时又有些想当真。而今，他生平第一次，坦然接收别人的称赞。 他开心，阮容不开心了，她最不喜欢的就是自己的眼睛，那是她脸上唯一不像阿爷的地方！她失落道：“我的眼睛？哪里妖了？雾蒙蒙、混沌沌，什么都看不清，我最讨厌了。” 谢奕惊愕，再次驻足，回身，屈身直视阮容的眼睛，那双他记了一年的潋滟眸子。纯然幽深的黑色，是那般动人心魄；乍起的星光点点，像是洞开的星海，诱人深入，让人不舍移目。看一眼，谢奕的沉迷多一分…… 不对！ “你眼睛，好像有些，肿？” 谢奕不是很确定的开口，样子有些呆。阮容“噗嗤”笑了出来，回道：“是啊，肿了一点点，因为我刚才哭了嘛。” “为什么哭？” 谢奕的声音清冷，阮容却听出了他的关心，柔柔一笑。不知道为什么，她总觉得谢大郎很亲切，哪怕他一直冷着脸。想也不想，她道出哭泣的原因：“我故意哭的，这样一来，就有人为我出头了！” 谢奕错愕，故意哭能哭到眼睛肿？这时，一道清亮而又温暖的声音在自他背后响起：“阿奕，别那么了一句——” 谢奕直起腰身的同时，阮容侧身一步，看向来人。 那是一张俊朗的脸，和沈劲的‘朗’不同，他的朗源于眉宇间的一派坦然，源于他清亮的眸子。跟了钱雅一年，阮容识人的能力已非昔日阿蒙。她确定这人就如他的外表一样，是个坦荡的君子。那人状似很友好的搭上谢奕的肩膀，却因身高问题，有些滑稽地挂在谢奕身上。 谢奕挥开那人，颇为咬牙切齿地道：“王述！” 阮容轻笑，果然是蓝田侯世子！那个和谢家大郎同岁、中原一等士族太原王氏的子弟。她这一笑，笑得王述全身酥软，很没形象地张着红唇，半晌不能言语。 这般丢人的王述，是谢奕第一次见。这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不想好友这么看着小丫头。心之所至，他夹起阮容就跑，在王述回神前，已将阮容带进三间正房，然后，落栓。 …… 屋内，阮容好久才回神，她愣愣提醒谢奕：“好人，那人叫你阿奕，是你朋友吧？你这么做，好像不太明智啊！” 谢奕知道自己不是好人，但阮容这么称呼他，他很开心，虽然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开心。然，当他听到“不太明智”的职责时，顿时寒了原本就偏冷的脸。 “就是！”门外，王述积极响应阮容的话，又高喊道：“阿奕，这就是你说的小丫头？真的好漂亮啊，眼睛太漂亮了，比你家谢尚的还漂亮！” 屋内，阮容怒瞪谢奕：“你干嘛跟别人讲我！” 谢奕同时怒吼：“王述你闭嘴！” 王述有没有被吓到另说，阮容被他连连后退。就凭这一声带着内力的怒吼，阮容就知道他的功夫不比饮酒差多少！这样的人，要对自己出手，自己只有挨揍的份。 谢奕将她的防备看在眼里，立即缓了神色，解释着：“不是吼你，别怕。”他的依旧清冷的嗓音，温和下来的语气，从容不迫的神态，仿佛刚才的失态只是阮容眼花。 阮容白了谢奕一眼，不悦道：“谁怕你了！那只是下意识动作！突然一道雷落下，你能不躲么！” 谢奕知道自己失态了，尴尬侧首。此举大大取悦了阮容，她好心转移话题：“对了，我来找你，是想问，去年送你的酒，好喝吗？” “那是杜康，能不好喝？”谢奕以看笨蛋的眼神看着阮容，想到阮容可能不知道那是什么，忙问：“你不知那是杜康，可对？”眼见阮容呆愕不语，他自以为猜对了，自说自话着：“也是，杜康极为难得，那之前，我阿兄只在司空府邸喝过。那两竹筒，你从哪儿得的？” 被小瞧的阮容顿时大怒！敢小瞧的人，她还没见过！她想学谢奕那般吼回去，可发现两人的身高差距太大。阮容四处看了一眼，视线落在不远处的矮几上，毫不犹豫站了上去，而后挺胸昂首，大声道：“那是我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