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朔气传金柝
旭日东升,快马飞奔,坦坦士兵们整束盔甲,背上兵器开始陆续开拔了。而早在清晨到来之前,运送粮草的队伍就已经先行出发了,这次坦坦王要带走的却是整个首都。 虎目军统领怀恩虎目亲率三万精锐直取位于亘罗斯中央的石然为中路。五王子怀恩勃勃领两万坦坦军,另率金楼,飞鹏,罗依枝三属国共三万五千军走上东路,奔石头城以北七十里的荒牙城,以防敌军偷袭坦坦人北部诸城。大将牙木珠领一万七千坦坦狼奔军,率月宛,伊异两国共两万九千人出下东路,开赴亘罗斯以南米那儿诸部落处,一边监视那些小部落,一边也为大军在另一翼做接应。十三王子怀恩龙麟领一万双龙军断后,护卫怀恩王及皇族,七王子怀恩颜和领一路军确保粮草,其余几位王子分别领军监视各路属国。 不过几百人的银狐小队也被指派到了中路,与阿育人的一千士卒一同归怀恩虎目指挥。不过阿育人将与大军同行,而银狐则奉命随十王子怀恩那然先于大军进驻亘罗斯地带。 月拔人马虽少却都是精干士卒,行得极快,第三日一早便头一个到了古道小城,士卒正自高兴可将部队驻进城去,不用在荒郊野地扎营,却被巴云斐给拦住了。月拔有些个不解,问其中的缘由,双枪将先是沉吟不语,第二次被问及时才回了句,“月拔且先听我的。” 于是银狐部落的五百士卒便在古道以北几里外的高地上驻扎了下来,这地方不论取水,生火都不方便,不过好在月拔的这支部队纪律严整,倒也忍了。 到了午后,十王子怀恩纳然及其所率领的众属国部队陆陆续续赶到这里。怀恩那然见银狐军先到却腾出了地方候着自己,当下便遣人送来些酒水牛羊来做犒劳。 “老师,别告诉我你算计的便是这些东西?” “即使只是这些东西,却又有什么不好的呢?”巴云斐看看月拔这时脸上那种傲然与稚气相混的神色,终于也笑了,“小孩子月拔,想想在沙漠里若是遇到狂风,你会怎么做” 月拔听了这句话不明所以,无奈巴云斐却只是笑着不再开口了。 小城古道属石然国,位于石头城昌离以西一百里,如今首都被破,国主被擒,古道已成了逃脱的石然王族之避难地。在坦坦大军到达的前一天,中土之国曾遣使传书,承诺若石然臣服,对方不仅即日送回石然国王及被俘王族,还将送来整整一车的金子和珠宝。 不过坦坦二王子怀恩虎目在此之前早已下了严令,任何一国敢与中土之国私通,便是坦坦的敌人。 今日十王子怀恩那然赶到古道不久,中土的使者便又来了,带来的是石然的国王和王族,只有男人,没有女人,也装满了整整一车。整整一车的人头。 “明日将取此城。”据说那个中土使者年纪轻轻,但却敢在十王子面前说出这么一句话来。 于是当银狐走出小城之时,便只见到了那中土来使的头颅,挂在古道的城头之上。 “怀恩那然是石然王的女婿,听说他的妻子在首都沦陷之时正在娘家。”巴云斐在一旁轻轻对银狐说道,“不过若是中土之国来的都是这般人物,坦坦这次只怕……” “十王子虽然怒斩来使,但我却听说他并不是个莽撞之人,怀恩王这十五个儿子中,虎目龙麟之后,便数得上他了,要不然怀恩虎目也不会让他领先锋先行了,我想那然他一定早已急报怀恩虎目,明日若是敌人来犯,攻城不下,必遭两面夹击,怕是讨不得什么好处。” “明日将取此城。”巴云斐对月拔所说的不置可否,只是又低声复述了一遍使者的话,深深吸了一口气,“坦坦人此次四面出击,总动员的兵力恐怕已经超过了十万。而这支远道而来的敌军却似乎依旧游刃有余,还在四处发起攻击,这若是无谋便也罢了,若是自信,那敌人却又是凭着什么,还真是看不透啊!” 此时城内灯火初上,城墙上却已密密麻麻布满了岗哨,侦骑四出来来回回,络绎不绝,更有百里急报的使者飞驰过往。虽然小城之中仍旧是传出阵阵琴瑟声,十王子的酒宴还是开了,但是那阵阵乐曲声中,隐隐透出的却是重重杀机。 月拔突觉鼻中似乎嗅到一股血腥之气,不由转过脸来向巴云斐问道,“虎目这次把各族军队放在最前线,自己却率精兵在后,这不是拿我们在当问路的石头吗?若是明日敌军真的来了,而坦坦大军未到,我们又当如何呢?” “那我们便只有败了。敌军若是来了,我们就败,一败涂地,虎目若是愿意坐视,那么他自己的主力就会凸现前方。他若是来救,那便更好。”巴云斐说到这里,脸上终于露出了狡诘的笑容。 月拔已经有好久没见到过老师的这种笑容,此时心中一动,便明白了白天巴云斐为何要将小城拱手让出,而选择在城外驻扎了。因为届时若敌军攻城,反而城外军队更为机动。 心念至此,月拔想到生死间往往只一线之隔,不由一阵心悸。再回首望去,就见那古道城头,落日余辉中,孤零零一颗人头高悬,兀自在风中摇摆。 回到驻地,月拔犹觉心中感慨未尽,独自登高远眺,但见风过之处,天地苍茫,放眼千里,家乡犹不知何处,不知不觉中,心头上少了一种茫然,却又生出了另一种茫然来。 就在这时,忽然间远处山间狼烟纵起,荒原上也起了一阵狂风吹得营中素白的银狐旗刷刷作响,月拔一时间眼前一花,竟觉得那狂风之中涌出无数敌人,遮天蔽日直扑而来。 这一下直惊得他一身冷汗,心中忧郁顿时走得无影无踪,待定下心来再望过去,却是什么都没看到。 “援军!援军!”这时却有斥候飞奔而来,声声高喊道,“坦坦虎目将军亲领主力明日早晨便到。” “主力?”月拔听了这话心中又是一愣,虎目军精锐主力乃坦坦最强精锐,此处就是决战场? 月拔正自惊讶,却听身后有人低哼一声,回头看去,却见老师巴云斐不知何时已来到自己身边,脸上也露出了紧张神色。 原来两人已经想到一块儿去了:若不是敌人的主力也正在奔着这边而来,虎目又何必如此兴师动众。而此时月拔身边不过区区五百人,若是不幸先遇上了敌人的主力,只怕瞬间便会湮灭在敌军的洪流之中。 虎目主力明日赶到的消息不久便传遍了古道周围,一时间各属国也是斥候尽出,荒原上扬起一道道尘土。但是直到夜间,传来的回报中,却仍没有一条是探知敌军行踪的。 敌人到底在哪里,若要明日攻城,现在应该已现踪迹了,难道说扔下了那么一句狂妄的话语,却是敌人声东击西的招数? 此刻亘罗斯荒原上的大风已止,朦胧夜色笼罩着大地,天地间一片安详,只有远处苍穹下隐隐闪动着的桔黄光亮,该是古道小城的灯火吧。 月拔随着巴云斐立于营外静静观望,夜露化成寒意慢慢浸入他的肩头,少年人却丝毫没有察觉。 “他们现在在哪里,明天会出现吗?” 巴云斐回首微微一笑道,“我想我们不用等到明天了。” 月拔先是一愣,紧接着突然感到大地微微一震,然后这震动渐渐变大了起来,月拔正自捉摸什么东西会发出如此的震动来,却惊觉自己的心跳已在不知不觉之中随着这节奏一般起伏起来。 月拔正欲开口,那边古道方向突然光亮大增,夜色中竟映得整个天都红了。 “直述国的火箭?!”月拔一阵惊讶。 “嗯,只有他们才有这般颜色的火箭,想不到短短半天的时间,虎目已将直述的火箭队送到了这里。有着怀恩虎目的坦坦真是银狐一族的可怕敌人啊!” “不知坦坦的大军可曾赶到。”银狐突然跨上一步,向着古道的方向眺望着。 不一会儿,古道上空的光亮渐渐暗了,虽然时不时仍会有红光闪过,不过每一次之间的间隔却是越来越大,唯一没变的是那隆隆的震动,仍旧是一种节奏,仍旧在透过大地稳稳传来。 渐渐的古道小城的上空,隐隐的桔色再次占据了天空。刺骨的寒气之中,销烟和血腥的味道混在了一起传了过来。月拔静静望着,耳边仿佛响起了厮杀和哀嚎声,但是稍稍一定神,却又会发现空气中除去那隆隆的震动之外,却是什么声响都没有。 而那隆隆之声在这一刻也突然停了下来。 月拔突然觉得心口生出一种说不出的难受来,感觉就像是自己的心荡在空中,失去了胸腔的依靠一般。 “撒哈拉的月拔,城那边坦坦的旗已经倒了,你做何打算?” 月拔回头一看,见来的是三员武领,却是来自同样驻于城外的另外三个属国。 此时其中另一人开口道,“敌人来得极快,古道城中那么多的兵马,还有直述国的火箭,眼见着俱都没用了。再不撤只怕性命也难保全,你怎么说?” “临阵退逃若是让虎目知道了便是死罪,祸必及国啊,这可是你们的主意!”这时候另一位将军却喊了起来,不过他的眼睛紧紧盯着月拔,大声问道,“月拔将军,虽然你年轻,毕竟是来自大国撒哈拉,你就说句话吧!” “临阵退缩罪责难逃,虎目治军极严,这种事月拔是必然不敢做的。” 少年月拔昂然说了这么一句,再看时,那三将面色俱是一变。 月拔却冲着巴云斐会心一笑,继续说道,“但是如今这夜里起了大雾,我等困于夜雾之中,于局势不明,若是贸然出击,难免危及全军,所以现在唯有坚守不出了,等待援军到来。” 三将听后先是面面相觑,心想哪里来得什么大雾,不过随后却又似乎同时悟到了什么似的,不住点头道,“银狐将军说的是,说的是。” “只是怀恩那然是虎目的左膀右臂,若是今日万一有什么不测日后肯定报复。” “三位,虎目和龙麟正在互斗不会为了一个败军之将和大家过不去的,再说那然今夜能否有命在只怕也是未知呢。”巴云斐这时候站上一步说道,“还是请各位赶快回去守护营地,大家以火箭为号,互相救应,不得违约就是了!” 于是三国将领急急离开,月拔轻出一口气,还没来得及说话,突然间那隆隆之声再次响起,这次却是朝着这里的方向而来,月拔再眺望过去,只见小城上空此时已经黯淡了下来,而那边的地上却是黑压压的一片,一时间竟似有无数的黑影在涌动。 “我想明日能不能骗过虎目,也许已经不那么重要了。”巴云斐轻轻叹了口气,探手从背后解下了自己的双枪,分出一枝递给了身边的少年,“月拔,你把这杆枪带回去吧,这是撒哈拉的铁做的。” 月拔的嘴角动了动,却没有开口,最后只是点了点头,默默接过了那杆短枪。 古道小城真正的激战不过持续了一个时辰,不过这一个时辰对于站在夜幕下观望的月拔来说,却可以说是生来从未有过的漫长。坦坦人骁勇善战,撒哈拉人不俱生死,月拔还在年幼的时候,就已经经历了常人一辈子才能见到的血雨腥风,也看惯了对生死蔑视的眼神。到了十四岁的时候,连他自己都开始相信,无论怎样惨烈的战斗都不会再让自己心动不已了。 但这次却是月拔从来不曾想到过的,也许这也是生平最后一次吧。月拔一咬牙,默默在心中念了句,“愿真神保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