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 侠义
时值公历1891年的盛夏，天空瓦蓝，碧空如洗。 立在京都亲王门外的台阶上，小野菊香闭起眼睛，甚至能闻到从故乡大坂吹来的海风，咸咸的，带着点汗水的海腥味。 亲王阁下日理万机，小野在门外做木桩状立了两个时辰，都没有人来给他开门。 门口的卫士也快站不住了，立在那里左脚换右脚，虽然动作十分轻微，但又怎能瞒得过武功已经臻至先天境的他的耳朵？ 他在心中大为鄙视了一番京都护卫的忍耐力，要是我们大坂的武士来，绝对不会那样脓包。 门内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紧接着门便开了，开门的人是亲王自己！这让小野大惊失色，“亲王殿下，怎能劳您大驾，我只不过是－－” “不过是什么？下级武士吗？”朝香宫亲王笑得和蔼可亲，风雅宜人，“国难当头，谁还顾得上这些？更何况－－” 他朝四周看了看，把小野引进门内:“更何况，三十年后的事情，只有你我两个人知道。欧洲贵族没落，美国商业资本崛起，谁是贵族？谁是平民？家族传承再也不重要啦，最重要的是资本不是吗？” 小野点头称是，身板挺直地跪坐在原木风格的木地板上，雪白的罗袜清理地干干净净，一丝不苟。 朝香宫亲王摇扇笑了笑，“小野先生不愧是上辈子日本第一武士，这风姿，这气度，非常人能比。别的就不多提了，恐会叨扰先生的耳朵，只有一件事，听说帝国之前从支那运回的资料少了一批，不知道先生有什么头绪没有？” 小野嘴巴不可见地抽了抽，明显是想起了那天晚上的事情，还有那该死的章道长。但是，他养气功夫相当到家，即使心中掀起惊涛骇浪，面容依旧平静，波澜不兴。 “听说了，是我离开支那之后的事情。亲王殿下，我办事不力，请您责罚！” “看你说的，哪里哪里，小野先生为帝国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二十年前，在完全没有任何人的支持下，远赴支那，猎杀帝国潜在的敌人，功劳可比凿空西域的张骞。就算有些瑕疵，依旧是瑕不掩瑜。” 小野皱眉，瑕不掩瑜，就还是有瑕了？白玉染瑕，终为不美。 朝香宫秦王笑笑，适时提议，“听说先生在支那有个极为麻烦的对手？时时刻刻盯着先生，这次的事情也是因此而起吧。” 小野振袖正坐，“不过小苍蝇罢了，虽说有些烦人，到底无甚大碍。” 朝香宫亲王哈哈一笑，“正是，正是。不过杀鸡焉用牛刀，些许小苍蝇还用不着先生这位帝国神器。我听说，内阁已经签署了一份委任状，任命先生为日本首都警察厅的副厅长，专职处理反间谍的工作，不知道先生有没有兴趣？” 小野身子猛地向前一倾，“亲王，您的消息可否正确？”警都警察厅，虽说官职很高，但只是个副厅长。负责反间谍工作，保卫国家安全。听着很高大上，其实日本国小民弱，唯一的对手大清有没有什么现代间谍理念，根本就没有什么间谍。所以，这份官职虽然让他摆脱了民间机关的身份，顺利青云直上，但实际上不过是个安慰奖。 “当然，听说天皇已经签字盖章。”亲王说的很随意。 小野听得眉头紧锁。看来此事已经板上钉钉，虽说明治维新以后，天皇仍旧是个摆设。但是，天皇的威严却是神圣不可动摇的，只要天皇签过字的御批，断断没有立即否认的先例。 小野按着刀，失魂落魄地走了。 客厅屏风后面影子闪动了几下，突然走出来个半大的孩子，他一身太子常服，目送小野寥落的身子远去，对后面的亲王说:“叔叔，小野先生好像很失落，对这样有古武之风的武士使用阴险的权谋手段，强行把他从工作了一辈子的地方调走，是不是有些不合适？” “哦，太子以为他是侠义盖天的武士？” “难道不是吗？他为国家尽捐家资，倾尽二十年的青春时光，隐姓埋名，细密谋划，杀掉了支那崛起的所有希望，为帝国崛起扫掉了一个敌人。如此孤单义胆，怎么就不能称得上是侠义无双？” “非也非也。”看着自己小侄子，现在的太子，未来的天皇那双懵懂的双眼，他耐心给他解惑，“侠义二字岂是精忠报国那样简单？真正的侠义之人不会拘泥于门户国别只见，他们依从本心，只做可做之事，只杀必杀之人。因此，像小野这样的，并不能算作侠士。” 听叔叔讲这些，太子也得了兴趣，“那我大日本帝国可有真正的侠士？” “真正的侠士啊，不算古代的，只算我见过的，小野的老师神风可算一个。为了窃取情报，他曾经单骑闯沙俄，真的是神勇可嘉啊……” “啊！……哦！……后来呢？……真厉害！……” 小太子听得如痴如醉，故事听完，依旧意犹未尽，“神风先生虽说到沙俄窃取情报，但是仍然不忘除暴安良的侠义本色，真是日本帝国武士的楷模。” 朝香宫亲王心道，坏了，要是小太子听了以后变了性情，一味追求要做一代大侠，那可完蛋，便有补充，“但是我觉得，物分万类，人有千种，侠义之人固然为当代人杰，但若日本帝国人人都做大侠，确有不妥。” “为何不妥？” “大侠做事，浪漫天真，任性自然。不分国别，不分人种，只做应做之事，绝不考虑形势后果。神风先生作为密探，却在沙俄除暴安良，留下大名。归根结底，还是没有守住本来的职责。西方机器先进吧？沙俄拿来的小火车模型曾经震惊日本，但是一一拆开以后我们发现，其实不过是各种零件拼凑而成。我们做好了每个零件，很快就能做出比沙俄更快更精美的火车模型。” “我懂了，叔叔是说，帝国崛起不需要太多的大侠，各安其职就够。那为什么要把小野先生从支那调开呢？他原本的职位做的挺不错的。” “不错，殿下，懂得举一反三了。但是政治这种事情有时候不仅仅是各安其职就够的，还需要有一些眼光。小野是个不错的安于职守的好棋子，可惜眼光却学了他的老师，这些老旧的海洋派，也该给我们这些陆地派让让位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