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首战部署
东汉年间，各大名门豪族都热衷于圈地，圈完地建立大量的庄园、堡寨。 在这种庄园里，经济几乎可以做到阻力，粮食、蔬菜、纺织、医药、手工艺、甚至高利贷一样俱全，庄园中最辛苦的是农奴，稍好一点是徒附，也就是佃农；再好一点的是宾客和落魄的宗族，但即便是宗族也需要平日里耕织，必要时武装一下，成为军队，即所谓的“部曲”、“私兵”。 荀家的庄园不多，九个，大大小小加起来不到八十顷地，虽然基本都是沃土良田，奈何荀氏素来宽厚，盘剥有限，因此荀氏一门往往困窘，相应的，庄园的守卫力量也就差了许多。 前些时日秋收过后，庄园之中多有新粮，正是山中诸位大王奋斗的最好时节，选了又选，选中了荀氏一族的两家庄园，同时发难，成功得手。 荀彧叹了一口气道：“头一次呀。” 荀氏多大贤，郡县之中多有好名声，以往山大王们从来不打荀氏主意，这一次恐怕是因为荀衍荀续下手太狠，杀了人不算，还强逼着县尉接手了被俘虏的十几个山贼。 县令唐瑁当时也在场，听到荀氏护卫冷飕飕的语气，揣测荀氏恐怕被山贼惹火了，当下拍板由县尉赵云带队，入山清剿匪徒。 雷声大雨点小，过了三五日，赵云带着几个倒霉蛋回来交了差，可如此一来，大约让荀氏一族与颍阴县周围大大小小十几处山贼结了大梁子。 荀续一皱眉道：“文若，你说怎么办？” 荀彧还没说话，唐羽已经开始叫嚣起来：“当然是带人把这帮混蛋找出来，有一个算一个，统统送到里监去。” 东汉以来，衙门中的监狱分成两个部分，一个是在县衙右侧的普通的监牢，另一个则普通监牢后侧的一个独立四合院一样的小院落，专门关押重犯，称作里监。升斗小民不知道其中的区别，只知道里监比监牢厉害，因此张嘴闭嘴便是把人送到里监去。 荀彧笑着摇摇头安抚道：“飞卿，你莫要冲动，先坐下再说。” “哦。”唐羽听话地做到荀彧身边，一只手支着脑袋看荀彧。 荀彧道：“我此来就是想要听听你的想法。” 荀续冷笑一声道：“伤了我们荀家的人，还妄想活命吗？找人放出消息，把东乡亭和西乡亭两个庄园的财货装车，三日后送往南乡亭。” 颍阴城外六个亭部，东南西北四乡听，还有山阳亭和山阴亭。被攻破的两处庄园都在北乡亭，因此荀续叫人把财货都送往里山林最远的南乡亭。 “大白天派人送，晚上叫人轮流看守着。” 荀彧微微一笑道：“然后呢？” 这般保守的做法可不像荀续一贯的作风。 荀续做到荀彧对面，用手指蘸水在几上画了大致的方位图，道：“在南乡亭的庄园设伏，四周用干草装车，封堵来去两条腿路，待贼众入我鷇中，点火焚烧，众人在外围捕漏网之鱼，有多少，杀多少，一个不留。” 唐羽用一种看陌生人的眼光看着他，嚅嚅道：“天呐，你……你是小阿续吗？” 唯有荀彧最了解他，问道：“我们人手可不够。” “方家、夏家、唐家、县衙，送一套族叔亲自作注的《易》给刘家，许诺南乡亭一个庄园，荀玘、荀球那边也有几个富户和轻侠，虽然打硬仗靠不住，这样的顺风战，不至于哗变。” 荀彧继续追问：“事后如何？” “夏家、方家与我荀氏部分部曲改头换面，遁入山林，整合颍阴周围贼众，冬至前后，攻一个自家的庄园，再破掉几个刘家、方家等家族的庄园，最迟腊月，就能自给自足。” 荀彧摇摇头道：“你呀，养贼自重的方略还是不曾放弃么？” 荀续寒着脸道：“《易》曰：君子见几而作，不俟终日，天予而不取，必遭天谴。” 荀彧叹了口气道：“你可记得孔子见老子之事？” 孔子见老子，问道。老子张开嘴问孔子，看到什么？孔子说看到蛀牙，好吧，其实没有。老子说，牙齿比舌头硬得多，可是牙齿早早就掉光了，舌头却还在，这是刚不可久的道理。 荀续不以为然道：“舌齿之辩云云，我固知之。不过，清平之时，我不妨做一个岩xue之士，敞开衣襟，御风而动，弹琴自娱，长啸山林；现今眼看天下大乱在即，我不染红尘，红尘自染人。若当真天下滔滔，我不介意一手抚平。” 荀彧叹了口气道：“容我再思吧。” 出了退思院，唐羽拍拍胸口小声道：“刚才阿续好可怕，几句话之间，就定下几十上百人的生死。” 荀彧难得微微皱起了眉头道：“阿续聪慧周密，可是万事不可过，他的性子太过刚戾峻峭，这般痛下杀手，恐怕会积怨太多。” 积怨太多会有什么麻烦？看看小霸王孙策就知道了，孙策的个性与荀续颇为想象，在游侠盛行的东汉，积怨太多就相当于在额头贴了一张“有种弄死我”的告示。 唐羽忽然道：“那你就帮他圆一圆呗。” 在她的心目中，自己这位新婚的夫君简直是天底下最聪明的人，好像从来都没有什么事能难住他。 荀彧笑着摇摇头道：“我能帮他一次两次，还能帮他一辈子吗？” “怎么不能？你们一起行事不就行了，或者你以后若要出仕，带着他当幕僚也可呀。”唐羽一脸理所当然道。 荀彧苦笑道：“飞卿，若真是乱世到来，能够平定天下的，定然是阿续，非是我。” “啥？”唐羽愣了。 “一个人有多大的志向就决定了一个人能建立多大的功业。阿续比起我来，更懂得舍得之间的道理，假以时日，他能做出我无法做出的选择。”荀彧一脸的悠远，眼神望向无边的远方，仿佛看到了未来。 “什么你无法做出的选择？”唐羽有些听不大懂。 “这个计谋就是我无法作出的选择。” 他想得到，但是心太软，所以做不到。这是一个君子，但是这个时代却是一个在凶狠和暴戾中摇摆的时代，左与右，都不是他所想要。 荀衢说他长于为善而难以去恶，正是此理。 唐羽还是听不懂，荀攸听懂了。 荀攸皱眉道：“世道艰险，山泽之内的草寇斩之不尽，杀之不绝，根源始终还是在于朝廷。偏生党锢之下，君子清流无法与宦官抗衡，根子上断不去，做什么都只是治标不治本。阿续的计策与我想得差不多，不过他的做法太过狠毒了，其实落草之人多是官逼民反，给他们一条生路，想来还是愿意安定下来的。” 荀彧点点头道：“杀鸡儆猴。” 荀衢一拍手，道：“既然有了定见，便行动吧。文若、公达，此次便由你二人商量着布置。” “诺。”荀彧与荀续对视一眼，一脸正色地开始排兵布阵道：“三兄，你往族中暗中传讯，就说二龙先生得了消息，夜半为族人祈福，受了风寒，现在卧床病重。” 荀续的计划太多简单，只要过来两个踩盘子的稍稍打听一番，便知道恐怕荀家有诈，荀彧的第一步便是将最大的漏洞堵上。 荀衍嘻嘻一笑道：“哈哈，近日里我见阿翁愁眉不展，正想要他多休息一阵呢，这个主意一石二鸟，好。” 荀彧继续道：“文素，你与夏氏一族颇有些交情，过去知会一声，让他们分批过来几位。” 荀錶点头笑道：“阿续这门亲事还真够及时的。” 荀攸忽然道：“文素，你出门前先走一趟退思院，阿续可能有话要请你带过去。” 荀錶狐疑道：“什么话？” 荀攸木着一张脸，不说话。 “切——”荀錶一撇嘴，脑子没人家好用，只好跑腿了。 “阿愔，你做事最是谨细，便由你带人整顿庄园，收拾财货。三日后装车，我会请人来帮着押送的。” 阿愔就是荀愔，是大先生的庶子，荀悦的异母弟弟，年方十九，还没有取字，他思维缜密，做事做学问都出了名的一丝不苟。 荀愔点点头道：“好。” 荀彧继续传令道：“阿棐，你不是一直喊着要去庄园玩么？你等会儿便带人去，寻几个地方挖坑，越大越好。” 阿棐是六龙先生荀爽的三儿子，荀錶的弟弟，年纪跟荀彧一般大，从小喜欢各种玩，天赋也好，走鸡斗狗，六博击剑样样精通，荀悦12岁的时候讲《春秋》，他12岁的时候建了一个斗鸭槛，三年来挣了不少钱，也算是奇才一个。 荀棐懒洋洋地趴在角落，听到荀彧的声音，打了一个哈欠，揉揉眼睛道：“挖坑是吧？别嫌太深哦，我能给你把整个庄园挖成一口井。” 荀彧被他逗得嘴角一扯，笑道：“做不到就卖了你的斗鸡。” “哈，别激我，本公子就吃这一套！” 荀棐拍拍手，站起来走往外跑。 各自分派好了任务，荀彧和荀攸对视一眼，第一回出手，可别丢了自家的脸。 荀衢忽然问道：“阿续怎么没来？” “他说要给朋友写信，写完信就要走一趟方家。” “这个小子……”荀衢摇摇头，暗道：“若是族中所有的孩子都有他七成聪慧，我便能退隐山林，高枕无忧了。”转头看看这两个族中的青年才俊，荀衢不由得苦笑：“想当年我也一般意气风发，视天下英雄如无物。现在想想，恐怕连这两个小子都追赶不上，这年头的小子，当真都这般聪明了吗？” 荀衢见他们还在不断讨论细节，他也不再多管，甩甩袖子，径直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