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森然马槊

    纳妾的礼仪十分简单，送完了财物，选个吉时，一抬小轿把女孩从侧门引入便算结束了。

    不必拜天地高堂，也没有强行规定要大宴宾客，唯一有规定的是针对小妾的，不能穿大红的礼服，须穿粉红的。

    后世有电视剧编剧自以为是地让正妻新娘穿粉红的礼服出嫁，纯粹就是欺负人家新娘的娘家人都是二百五，要么就是欺负观众了。

    荀续年纪太小，名声经过何颙和许劭的品评之后虽然相比以往“天煞孤星”这种恶名好了许多，但毕竟没有太多人把他当一回事。这年头，最不值钱的就是名士，党锢以来，真名士死的死隐的隐，剩下一大堆沽名钓誉之辈，整天你吹我我吹你，荀续的伯乐虽然比较靠谱，毕竟不如其他人常往京城跑，一来二去，除了颍川，也就那么回事了。

    正好荀续和夏观音也没打算折腾，就请了两家的族人，荀家的世交长社的钟家和阳翟的辛家，同城的刘氏素来面子上要过得去，此外就只有何颙、方家、繁钦兄妹和夏铉以及他的一些轻侠好友。

    吉日不是休沐，夏铉和方亭众人都走不开，周靖不喜欢凑热闹，约束手下轻侠都没去。何颙又跑到北海看郑玄去了，路途遥远，请柬都不曾送到，至于袁绍，荀续根本即没打算这么早就跟他一起玩。

    来的众人都是颍川的名家，方家差一点，不过家主老太爷方鹤辈分高，当年也在尚方当过官，不算无名之辈，一来二去，也能说上几句话。

    方老太爷很高兴，据方亮说，喝完喜酒一回家就叫方亮担任了族中执事，狠狠威风了一把。

    次日方老太爷又叫方亮送了一份贺礼，放在特制的一丈四尺长的锦盒中，用大红绸布绑好，方亮腆胸凸肚雄赳赳气昂昂地扛到退思院门口，当着围观百姓的面故意把这锦盒打开，从里面取出一条长矛似的兵刃来。

    马槊。

    堪称冷兵器时代中距离搏杀的最强兵刃，不是小说演义当中YY的方天画戟，那玩意儿基本就是仪仗队，跟佩剑差不多，看着漂亮而已。马槊才是最凶狠的兵刃，一条好的马槊没有三四年的功夫根本就不用想着能够制造出来。

    荀续也愣住了，这兵器太漂亮了。

    长度是丈八，不是一丈八尺，而是一丈八寸，相当于现在的两米五，正是马槊相对比较短的一种，还有长达一丈六尺以上，长度四米左右，那种有个别名叫“矟”，读音跟槊一样，之所以改成这个字，取其长度太长，趁人不注意，悄悄地就能把人刺死的意思。不过那种矟除了极少数绝顶高手，一般在马上都施展不开，四米长的槊，舞动不起来的。

    槊长得跟枪矛很像，从表面上主要的区别在于刃部，枪刃一尺到两尺就差不多了，槊的刃超过三尺，眼前这把马槊的刃长达三尺三寸，跟一把长剑的长度相类似，将近八十厘米，也就是说，这把兵刃的三分之一就是刃部。

    槊锋自带明显的破甲棱，如同最顶尖的汉剑，刃开八面，乃是百炼精钢锻造，上面层层叠叠影影绰绰有细密花纹，仔细一看，犹如无数道彩霞，日光一照，有凛然冻气。

    槊锋之下乃是一个留情结，“最是无情留情结”说的便是此物。因为马槊的槊锋实在太过锋利，再加上破甲棱的存在，寻常的鱼鳞甲、铁环甲根本挡不住马槊一击，与人交战的时候，极容易插在对方体内拔不出来，此时留情结的作用便出来了，捅的太深不要太留恋哦~留情结一顶，借着反震的力量可以轻松地把马槊抽出来。这一段写得有些十分认真严肃，如果想歪了，请自行面壁思过，要优雅，不，要污。

    然而马槊最令人恐怖的地方还不在这喋血明锋上，更厉害的是槊杆。说槊杆要先说弓。

    欧洲冷兵器时代最强悍的兵种之一叫做英格兰长弓兵，手上的长弓超过一米八，听上去十分厉害，但是实际上射程也好，杀伤力也好，速度也好，在中国古代不到一米长的骑弓面前跟小孩玩的弹弓差不多。

    因为中国古代的弓是复合弓，弓臂不是一根木头做的，而是数十条粗细均匀的细木蔑条用鱼胶黏合而成，这种弓的臂拿刀砍都砍不动。而弓材之中最好的便是桑木，其中尤其是桑木中的劳斯莱斯柘木最为顶尖，十分坚韧。

    马槊的槊杆跟复合弓的弓臂用的是同一种材料，柘木。做工也一样，把柘木剥成长短粗细均匀的篾片，反复泡桐油到不会变形不会开裂，这个过程需要一年，一年之中将要淘汰一大堆珍贵的柘木；一年过后，把合格的柘木取出自然阴干，好吧，又是好几个月，然后把这些柘木片用鱼胶粘合起来，用金丝银线混麻绳紧紧缠绕，刷生漆，等到干透了，裹葛布。葛布裹一层刷一层生漆，干了之后再裹再刷，直到环首刀砍上去，发出金铁交鸣之声，槊杆连一道白印都没有，才算成功了一半。

    然后裁去首尾，前面装上槊头，后面装上钢纂，把绳子系在槊尾二尺处，整条槊悬空挂起，不偏不倚不落不坠，犹如天平一般，保证武将在马上持槊毫不费劲，这样才算成功。

    制槊，与其说是制造一件杀人凶器，不如说就是制造一件艺术品，在这个时代，饶是荀家这般世家大族，全族当中都拿不出一条马槊来，可见其贵重！

    方家世代从事铁矿、兵器生意，当年多有先祖在洛阳金曹、尚方中公干，偷偷黑下几条马槊，倒也不是难事。

    不过，如此一来，方家的这个面子送的可就太大了。

    荀续瞬间反应过来，连连摆手道：“不可不可，无功不受禄，此礼着实太重，荀续不敢收。”

    方亮笑道：“我家老太爷说了，让我和族中一个小侄前来拜会二龙先生，强求入荀门学十三经，这算是束脩之礼。”

    东汉明面上规定的是五经，不过五经里面还有古文经和今文经之分，东加西加，就有十三经之多。所谓的古文和今文，此前提过秦始皇焚书，导致汉朝人看不懂先秦的文字，极少数先秦典籍留下来，也需要作注，就是文言文翻译。翻译有三大原则——信、达、雅。完全就是遵从“信”，一字一句翻译出来的就是古文经，有些则是添加了修饰和阐发的，就是今文经。

    中国人嘛，内斗才是最根本的民族精神，纵然宦官强大到连续两次党锢士人，士人内部的斗争依旧还是如火如荼。啧啧，与人斗，真心是其乐无穷。

    荀氏是古文经一派的魁首，荀续的二叔荀绲擅长《尚书》，六叔荀爽擅长《易》，堂兄美少年荀悦擅长《左氏春秋》，莫说同城的方亮了，远在扬州、幽州都有许多学子特地游学到颍川，成为荀氏弟子。

    荀家这些大学问家中，只有二龙荀绲开课授学，荀悦有时会去讲学，因此荀绲一门乃是荀氏宗族中最为富足的，若不是如此，凭荀彧早晚熏香的习惯，荀家早就给败干净了。

    方亮这说辞最大的毛病在于送礼可以，给荀彧或者荀衍送啊，人家的老爹就是二龙先生，送礼给荀续做什么？

    方亮的答案是：“反正这马槊也要落到你的手上。”

    荀衍不会用马槊，他的斩马剑就足以横扫天下；荀家除了荀衍和荀续两个怪胎，基本就玩玩击剑，击剑只能算娱乐项目，荀衢、荀攸、荀彧、荀錶都擅长击剑，可不是用来砍人的，有点像舞剑后投掷运动。因此这个答案也算是合理。

    正巧荀彧带着唐羽来退思院，见了方亮手中的马槊便啧啧称赞道：“好马槊，森然寒霜降，横槊独一人。”

    荀续心思一动，朝他看了一眼，见荀彧眼中满满都是认真，便懂了他的意思，当下命魏白把马槊收了，让魏青带方亮去寻荀绲。

    三人坐下来，荀续问道：“文若，看你这般神色，莫不是出了什么事？”

    荀彧点点头道：“家中的田庄昨夜被人破了两处，失了七个徒附，一匹驮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