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南阳何颙

    今天是荀家鼎鼎有名的“香君”荀彧出嫁，啊不，是娶亲的大好日子。

    荀续表示十分开心，身边一脸呆呆的荀攸也表示十分开心。

    因为今天真是一个好日子，六月初六，城外的荷花开得欢实，高阳里两旁垂柳蝉鸣嘹亮，素来风度翩翩的荀彧脸上热汗涔涔，热风吹过，把他身上的香味吹得满屋都是。

    荀家诸多子弟也都纷纷赶回来祝贺，甚至连素来在京师与袁绍袁本初眉来眼去的荀谌荀友若也匆匆忙忙赶回来，为自家老弟当一回迎宾司仪。

    本来在京师洛阳“隐居”的袁本初也是准备过来的，可是时间没赶巧，他夫人刘氏又要生产，只好请好朋友何颙代为致意。

    何颙，字伯求，南阳人，年少之际便扬名四海，与名士郭林宗等人过往甚密。这人的大名荀续算是久仰了，听说跟荀攸还颇有点交情，这次前来参加婚宴，荀续特意跟在荀彧荀攸身边，与他打了个照面。

    年纪已经不小了，大约四十上下，身材颇为高大，生得十分英俊，除了额顶的一缕白发，丝毫看不出是个中年人。一开口声音高亮，神色之间顾盼生姿，十分潇洒，大约是跟游侠们交往得久了，多少也带了些任侠气度，豪爽大方，完全没有被宦官们屡屡打击的风霜感。

    他认识荀攸，对于荀彧这个比荀攸还小上六岁的族叔却只是有所风闻，见到荀彧之后，略略谈了几句，便一脸正色道：“文若虽然只是书生，却绝非寻常士子，我看你有王佐之才！他年党锢若解，莫要贪恋清高，定要出来为社稷苍生尽力。”

    荀彧轻笑道：“敢不尽命。”

    “好！我何颙果然没看错！可惜了本初与孟卓，他们俗事缠身，不得与你会面邀谈，真是他们的损失。以后有空，千万要来汝南，我再与你一醉方休！”

    他们这边正说着，远远地便听到喜庆的吹鼓声，有个小男孩挎着花篮一路撒花过来，后面跟着一彪人马，当先一骑乃是一个身穿红袍斜挎宝剑的英俊男子，正是荀彧的三哥荀衍荀休若。

    他本在少室山中学武，亲小弟成亲自然不能不来，唐家的姑娘家住颍阴西边的阳翟，虽然不是很远，但是这个年头盗贼蜂起，迎亲的队伍里多得是贵重的物件，万一出了什么意外，东西丢了事小，颍川荀氏的面子事大。作为荀氏一门中的第一高手，荀休若自然担起了迎亲的重任。

    “文若，哥哥不辱使命。”

    荀衍虽然年纪比文若大上将近十岁，可是个性却丝毫不如香君稳重，跳下马来笑嘻嘻摸摸荀续的头道。

    “三哥出马自然万事顺遂，辛苦了。”

    “跟哥哥我你还假正经地客气什么？小阿续，听说你个损小子被衢大哥禁足了，哈哈哈哈，活该！咦？这不是何伯求吗？这么多年不见，你吃什么东西了怎么不见老啊？”荀衍语速极快，看到旧相识何颙，走上前便在他身上擂了一拳。

    何颙也是大笑道：“哈哈，多年不见，你荀休若依旧是这般没大没小的。怎么，上回挨得揍忘了疼了？”

    荀衍嗤笑道：“有能耐上马比骑射，手搏这种小妮子玩的不算。”

    “怕了就直说，不算太丢人。”

    荀续看了一眼迎亲的队伍，忽然说道：“何大叔，我看你最好先往里面让一让。”

    “嗯？怎么说？”

    “若是我没有看错，唐大人亲自来贺礼了。”

    “唐大人？唐珍么？”何颙冷笑道：“千万太常，威势不小啊。”

    唐珍乃是新娘子唐羽的叔叔，唐羽名义上的父亲已故大太监唐衡的亲弟弟，京师当中传言，唐羽很有可能就是唐珍的亲生女儿，过继给唐衡的。

    唐衡兄弟三人，老大唐玹，当过京兆尹，凶暴贪婪，睚眦必报，动辄灭人一族，已经死了；唐衡是老二，“刷啦——”一刀之后进宫当了宫务员，后来因为帮着桓帝诛灭跋扈将军梁冀封侯，为人贪暴，号称“唐独坐”，也已经死了；唐珍字惠伯，年纪最小，与他两个兄长性格完全相反，是个生性恬淡的文士，从小就过目不忘，被称为“神童”。大了以后当官也当得兢兢业业，不算差劲，唯一让人说闲话的便是当今皇帝刘宏同学明码标价卖官鬻爵童叟无欺，这位唐大人花了七百万钱买了一个九卿之一的“太常”当当，何颙数学学得好，四舍五入，就成“千万太常”了。

    说归说，虽然唐大人除了买官也没有做过多少坏事，可是宦官和士林毕竟是死对头，何颙若是大摇大摆地撞见唐珍，两边尴尬不说，作为主人家的荀氏一门不好做人。

    荀续机灵，说道：“衍哥得照应着些这边的宾客，我来给何大叔找个清净所在。”

    何颙道：“好吧，多谢小友。”

    “哈，何大叔这般客气，倒失了游侠风骨。”

    何颙跟着荀续，边走边问道：“你小小年纪，便知道游侠风骨么？”

    荀续笑道：“这有何难？侠分大小，汉初朱家、郭解言必信，行必果，已诺必诚，不爱其躯，赴士之厄困，乃至于权行州域，力折公侯，此小侠也。”

    何颙年轻的时候便有游侠风范，好朋友虞伟高有父仇未报却生病快死了，何颙就帮他报了仇，把仇人的头拎到虞伟高的墓前。西汉初年的著名“大侠”郭解也做过类似的事情，后世金庸大侠在《雪山飞狐》里面也描写了大侠胡一刀替苗人凤报仇的事情。

    何颙奇道：“这是小侠，那什么是大侠？”

    荀续深吸了一口气，正色道：“侠之大者，为国为民，苟利国家生死以，岂因祸福避趋之。”

    何颙突然停了脚步，凝视了他一眼道：“此话何人所教？”

    “天地有正气，杂然赋流形。下则为河岳，上则为日星。于人曰浩然，沛乎塞苍冥。天上地下，道之所存，何必人教？”

    “哈哈哈哈，好一句道之所存，何必人教。想不到啊想不到，今日一行，所见所闻，迥异我所预计，颍川荀氏，何其辉煌！”何颙大笑数声，忽然向荀续深施一礼道：“先前小视了小友，不意原来小友还是同道中人，失礼失礼。”

    荀续连忙还了一礼道：“不敢当不敢当，何大叔乃前辈楷模，莫要折煞了小子。”

    何颙像是捡到了宝一样，拉着荀续的手边走边絮絮叨叨地问了许多荀续学识，幸好荀续这十来年不曾白费，十三经倒背如流，应答之间，令何颙连连感叹。

    把何颙安顿到偏院之后，荀续暗暗抹去额头的汗水，心道：“衢大哥啊衢大哥，要扬名可不只有游学天下一种办法，何伯求偌大的名头为我作宣传，这才叫事半功倍。”

    他整整衣衫，施施然走出偏院，忽然一道银光自眼前一闪而过，凝神一看，远处一个高瘦的青年穿着家丁服饰，低眉顺眼地往前厅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