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法术财势
繁钦后来给身边的书吏们总结过荀君分析事情的三个特点： 一是有条有理，前后分明；二是旁观者清，冷峻讥诮；三是事事皆往最坏处打算。 虽然现在身体还年幼，可是说话的风格已经建立起来，荀续标志性的冷笑式分析让众人对于张角张大仙的太平道感觉十分不太平。 沉默了一阵子，荀衢开口说道：“你们几个既然有心发难，逼我出来主持族务，想来也有了几分对策，都别藏着掖着了，说说吧。” 荀续和荀攸对视了一眼，荀攸败下阵来，硬着头皮道：“我们有左中右三策，争论了许久，未曾定下来，所以故意叫家人放风给小叔，只说方公子来了，如此才引你过来，请你顶多。” 荀衢哼道：“你们几个，一个比一个年纪小，一个比一个心眼多，说吧，我帮你们参详参详。” 荀攸看了眼身边两个笑眯眯的家伙，闷声道：“各自说各自的。香君先来。” 荀彧摸摸鼻子，道：“暗积粮，结民心，除隐患，通郡县。” 荀续嘿嘿一笑道：“养贼自保，唐氏伏兵。” 荀彧轻轻地白了他一眼。 荀攸道：“善谏天子，于病视神。” 荀衢摇摇头道：“党锢以来，士林失势不说，政令尚不得入天听。十常侍屡屡寻觅士人破绽，切切不可贸然行事。” 荀攸道：“愿结交谶讳巫觋，以阴言行善事。” 那就是拼了，彻底放下士人的尊严，跟那些崇尚迷信专门忽悠人的男巫女巫们结交，利用这些男巫女巫的占卜术或者预言书来达成光明的目的。 荀公达同学的手越肮脏，眼神越是发光~ 荀衢双眉大皱道：“我士林骄子，真遇上匪乱，有死而已，何必做这等事情？更何况……” 荀续接道：“更何况画虎画皮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巫觋之辈，本非良善，重利益而轻情义，你用的，中涓更是用的。路途遥远，难保是否变节，若有个万一，则万劫不复矣。” 荀攸叹了口气道：“你们所说的，我如何不知？只是若不这么做，太平道起事之后，天下百姓流离失所，血流成河却是难免了。” 众人皆是一阵叹息。 荀衢又道：“唐氏尚未入门，如何能够利用？更何况，当年绲叔为保全宗族，应下这桩婚事，已然备受士林百姓讥讽，幸而香君高才雅量，声名远播，方才免于声讨。你这般算计，看上去虽美，其中风险丝毫不比公达的小，万一泄露消息，非但族毁人亡，更是身败名裂的下场。” 荀续挠挠头道：“我也没打算立刻就做，不过是个备案。” 虽然穿越前的记忆断断续续时隐时现，荀续却始终认为穿越者的眼光和超越时代的智慧值得他倚赖。现如今三个计策经过荀衢一分析，他这个看上去最让人来劲的策略偏偏是最不靠谱的，这让荀续瞬间冷静下来，小聪明或许能够占得一丝便宜，但是对于左右天下的大事，他一个中人之姿的后世青年人，恐怕远远不如真实年纪只有他一半大的荀彧。 这就是天才与常人的区别，荀续不得不承认这种距离。 荀衢看了一眼始终笑意淡淡的荀彧道：“香君的策略乃是兵法正道，虽然好，却失之于被动。” 荀彧很是赞同地点点头道：“还要请衢大哥出奇。” 荀衢摇摇头道：“我也没有什么好办法，你们几人当中，除了休若最善出奇之外，唯有阿续最是刁钻。如今休若还在山中练武，阿续虽然早慧，毕竟年纪太小，我能做的便是给你们补充一些想法。” “什么想法？” 荀衢道：“你们不是当家人，不知道当家的难处。说要暗中厚积粮草，可是家中并没有太多钱帛，近些年来天时不睦，田产收成堪堪弥平诸多花销。我族众人，诗礼传家，不善经营之道，粮草之事颇多疑难。不过银钱虽然差了些许，声名却始终有利。故而我想你们众人暂停一停琐事，结伴外出游学。” 荀续眼睛突然亮了，一拍大腿道：“妙呀！名族之道，不过法术财势。我荀氏得《易》、《春秋》真意，此乃法也；自神君以降，八龙、二俊之名四海皆知，此乃术也；陈、钟、袁、郭、方、刘等族同气连枝，士林太学一呼百应，此乃势也。除了财稍有不足之外，只差有心人将法术势相合并力，若是善加融合，莫说自保有余，便是治平天下有何难哉？” 荀衢一拍荀续的脑袋道：“小小年纪，怎生的如此狡狯？你这一套一套的都是从何处学来，哪里还有一个儒生该有温良恭俭让？倒像个……” 他本想说“倒像个jian诈狠戾的法墨之徒”，可是余光刚好瞥见方亮，方家乃是正儿八经的墨家渊源，虽然方亮不学无术，但是这般说法总是不太好，连忙刹住了嘴。 荀续揉揉脑袋嘻嘻一笑道：“我与香君、公达最是要好。” 荀攸呆着一张木头脸，连连摆手道：“莫要牵连我，谁都知晓，我最是厚道。” 众人又是一阵大笑。 荀衢拍板道：“既然如此，待休若回返，文若成婚之后，公达你们三人便前往汝南等地游历一番。” 荀续道：“我呢？” “你？”荀衢看了他一眼道：“你看看你出的主意，有哪一条跟我荀氏一门温良厚朴的家风有关？自明日起，你便禁足退思院，退思补过。” “喂喂喂，衢大哥，不就是打了你几锏，需要这般折磨我？起码给个期限吧。”荀续叫苦不迭。 荀彧也帮腔道：“是呀，阿续野惯了，一时恐怕关他不住。若不给个期限，凭他的手腕，还不晓得哪天就人间蒸发了呢。” 荀衢道：“什么时候把十三经与十三经校注都背熟了，什么时候在出来祸害苍生吧。” “啊？！”荀续懵了。 “哈哈哈哈哈……” 众人再次绝倒。 夜渐渐深了，方亮、繁钦相继离开，荀衢也走了，留下一脸苦哈哈的荀续和看热闹的荀彧荀攸叔侄。 “你们俩想笑就笑吧，反正我命苦……”荀续一脸郁闷。 荀彧和荀攸对视一眼，笑道：“好啦，莫要演戏了。衢大哥不知道你，我们还不知道你么？从小就过目不忘，三岁认字，四岁背诗，五岁习武，六岁便能把《中庸》背下来了。这两年虽然有些荒废学业，可是想要把十三经都背下来，对你而言，用不了几个月。” 穿越过来的时候，可能顺带着把新买的4T的移动硬盘带过来，里面的资料除了出厂自带的一本几乎毫无用处的《三国演义》，便只有一个开机视频。不过也便宜了荀续，只要认真地记过一遍的东西，似乎都能够存在脑海中，随时可以调用，不必担心遗忘。《十三经》虽然麻烦，可是这十年间他早就全部记下来了，关键在于十三经校注，太麻烦了，没日没夜地苦读死记，恐怕都得半年。没办法，秦始皇那把火一不小心烧得太旺了，先秦的文字汉代的人看不懂，所以才有了训诂学，有了大名鼎鼎的《说文解字》。 荀续干巴巴地笑了两声，祝福从小好得能穿一条裤子的荀彧：“谢谢你们的鼓励哦！两月以后，祝你不要被嫂子从床上踹下来。” “哈哈哈哈，愚兄承你吉言！”也不知荀彧是真的好脾气还是脸皮厚，眯着眼睛笑得一脸桃花。 荀续也无奈了，这个男人，比他敦厚，比他聪明，比他俊俏，还比他香，娶个老婆还比他能打，没天理啊没天理。 转眼就到了两个月以后的好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