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7回 三月三，地里钻】
农谚云：三月三，倭瓜葫芦往地里钻。 这倭瓜其实就是南瓜，葫芦分为食用的菜葫芦和用的油葫芦，都可以种下了。之所以选在农历三月三，是这个时候气温湿度正适宜。过早，温度低，容易冻死；太晚，湿度高，容易淹死或减产。 这一日，天气一如往常的好，阳光非常暖和，清风撩人心扉，破旧的院子里，除了动物的粪便味道，还夹杂着泥土和花草的芬芳。 “大妮子，来，看你闲着没事，交给你点活干。” 吃罢早饭后，梅世安去集市上摆摊子给人修锁拾掇锁，朱氏则是做着针线活，她停下来对梅荣华摆摆手，转身去屋里拿了两个小纸包出来，“这是倭瓜，种在那边，就东南角；这是葫芦，种西南角门口旁边。挖个坑埋上俩三，别太稠了，去吧，有啥不会的再问，这点小事可别给我办砸喽。” 梅家兴忽然开了腔：“娘，我想要亚腰葫芦，人家都种了，就咱家每种。” 朱氏瞪了他一眼，大嗓门说：“弄亚腰葫芦做啥，吃不能吃，用不能用，种了还占地方！” “我要亚腰葫芦，我想要亚腰葫芦。”梅家兴说着说着，就有些想哭，眼看朱氏要发火，梅荣华连忙把他拉到一边，附在他耳旁说，“来，先跟姐一块把倭瓜葫芦种了，弄好了咱去外面找人要亚腰葫芦种子，神不知鬼不觉地偷偷种上。” 院子里都是泥土地，按照朱氏的吩咐，梅荣华把种子都埋了，浇了水，算是圆满完成任务，还不忘向朱氏吱一声：“娘，都弄好了，没事的话，我领着小弟出去玩了。” 朱氏大声道：“都多大的闺女了，还天天想着玩，以后没事跟着我做点针线活，卖给货郎也能给家里弄点补贴，总比没事瞎跑强。要不是给你和子涵订了娃娃亲，就你这疯实样，婆家都难找！今儿个就不管你了，领着你小弟别往坑边去，别给人家搁架，长点耳性。” 不等朱氏的话音落下，梅荣华已经拉着梅家兴奔出了家门。 在此之前，梅荣华一直沉浸在悲伤中，想着怎么穿回去，几乎忽略了身边的一切美景，譬如这农家清新的空气，鸡啊狗的满大街转悠，树啊花的郁郁葱葱，还有农家人身上的淳朴和善良。怪不得法国著名的雕塑家罗丹会说：生活中从不缺少美，而是缺少发现美的眼睛。最最重要的一点，身边的小弟梅家兴，也是一个地地道道的萌娃子，先前怎么就能忽略了呢。 梅家兴口口声声喊着要亚腰葫芦，这亚腰葫芦其实就是电视上的酒葫芦，上下两部分大，中间小细腰。这种葫芦，农家人大凡是不愿意种的，正如朱氏所说，它不能像菜葫芦当菜吃，也不能劈开来做成面瓢或水瓢来使用，而且种在地上给其他的菜抢肥不说，藤蔓爬的哪里都是，遮挡阳光，且容易招蛇。 但对孩子来说，这种葫芦，却有着非常大诱惑力。模样好看是一，装水喝是二，这第三可以用来装蝈蝈或蟋蟀等小宠物。大人终究是大人，孩子终究是孩子，思考问题的角度不同。 梅荣华问道：“小弟，你见谁家种过亚腰葫芦？” 梅家兴往南边指了指，回道：“南边的三奶奶，我见她家院子里提溜着可多。” “这还不好办，走，找她要种子去。” 梅荣华牵起梅家兴，就往南边走，先是进了个小胡同，胡同尽头是一片空地，空地紧挨着是几个连着的水坑，水坑中间有一条年岁不短的小木桥，其实就是几块木板搭成的，水坑对面又几户人家，在灵泉村和灵石村的交界处。 小心翼翼过了桥，到了一处茅草屋旁，院子是竹篱笆，篱笆上开满了小花，还有以前干枯掉的藤蔓和落叶等，院子虽然很小，但干净，只有两只鸡悠闲地散步。 梅家兴说：“这家。” 梅荣华二话不说，走到篱笆门前，喊道：“三奶奶，在家吗？” “谁呀，在家，来啦。” 屋里传来苍老的声音，紧接着，一个满头银发的婆婆从屋子里拄着拐杖出来，脸上挂着慈祥的笑容，说道，“你俩小鬼头，过来找三奶奶弄啥？来来，进来吧。招呼着点，别让鸡跑了。” “三奶奶，我小弟想要亚腰葫芦，想问问你有没有留种子。”进得小院来，梅荣华开门见山说明来意。 三奶奶，温氏，算是外来人家，后来丈夫儿子都死了，留下她一个人过活。虽然没什么亲戚，但村里不少有余粮的还是愿意帮一把，村里的小辈们，都会喊一声三奶奶。 “有，有，去年啊，种了一棵，结了可多了，都叫你们这群小鬼头给要走了，我留了两个在墙上挂着哩，来进屋里来，我给你们够下来。”温氏笑呵呵地领着两人进了屋，指着墙上的葫芦，说道，“呶，在这呢，我给你搬个板凳，你站上去拿一下，我这老腰疼得直不起来。” 进了屋子，一股浓重的霉味扑鼻而来，再看了看摆设，只有一张桌子一张凳子，而且这桌凳早已经被虫蛀的破烂不堪，中央放着一个不大的观音菩萨像，东边靠墙是一张床，上面被子也是布满了补丁，但尚算干净整洁。梅荣华多少有些感慨，这老婆婆的日子虽然很不好过，但过的很认真，或许这是对逝去的亲人最大的宽慰。 梅荣华连忙扶住温氏，让他在床上坐下，自己搬了凳子，扶着门小心翼翼把墙上的葫芦取下来，再稳稳当当地下来，举着葫芦摇了摇，发出“呼啦呼啦”的声响。 三奶奶温氏笑容可掬地嘱咐道：“里面都是籽儿，挖出来就行了。记着啊，种之前不能叫它们碰地，落地籽儿长出来的葫芦是苦的。” “知道了，三奶奶。” 梅荣华让梅家兴抱着葫芦，领着他往外走，不忘回头喊了一句，“三奶奶，祝你健康长寿，眼不花，耳不聋，腰不酸，腿不疼，没病没灾地活到一百岁！” 温氏在后面笑得满脸皱纹都舒展开来，一望无牙，乐呵呵地说道：“小赖种儿，还一百岁，嘴巴子真甜，以后保准有福气！三奶奶我啊，能再活个两年就不错啦，哈哈哈哈。” 如果不是哄着弟弟，家里动不动有事情得忙活，梅荣华很乐意坐下来和温氏谈谈，毕竟和上了年纪的人聊天，一方面可以让他们不至于太过孤独，另一方面自身还能获得更多的人生经验，是一件双赢的事情。 到了家门口，梅家兴神神鬼鬼地说道：“姐，种哪？” 种哪？梅荣华觉得这是一个非常值得品味的问题。如果跟菜葫芦和南瓜种在一起，就算活下来，为不让它抢肥料，也必定被朱氏拔掉。只能选在一个不抢肥又不碍眼的地方。想了一会儿，梅荣华灵光一闪，想到一个好地方：猪圈旁的空地。 梅荣华附在梅家兴的耳朵旁：“猪圈旁边。” 进了院子，得想办法把葫芦籽取出来，为了不破坏美感，梅荣华用母亲做活的小刀，在葫芦嘴的地方，挖成一圈犬齿的形状，取出一个小盖子，就把籽都倒了出来，而且还能重新盖上，交合的很严实，这让梅家兴开心得又蹦又跳。 朱氏抬头看了两人一眼，没好气地说道：“哪里弄的亚腰葫芦？说了不叫种，就算种下去，我也跟你们拔了！小的不懂事，大的也不懂事，尽没事找事。” “给三奶奶要的。娘，小弟就是想要亚腰葫芦。我们不种，屁点用没有，种它弄啥！”梅荣华对朱氏虚与委蛇一番，转身挑着眉毛，朝梅家兴使了个眼色。 朱氏又换做语重心长的口吻，说道：“大妮儿啊，以后你可不能再疯疯实实的了，你四舅跟四妗子叫人捎话来，再过段时间，让你子涵表哥过来一起住，你说要是还是这样，疯疯癫癫，傻不愣登，你表哥他该不欢喜你了，咋办？” “娘，我知道了，我以后不疯实了，老老实实的，乖乖听话，辛勤干活。” 梅荣华高兴的很，对着朱氏一阵许诺，心里头盘算着，“哎呀呀，我的亲表哥，我的萌正太，要是来了，我该怎么虐待你呢？不对，我该怎么疼爱你呢？不管怎么说，你和我订了娃娃亲，为了让你长直了，我可得好好调教调教。” 看梅荣华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光是傻愣愣的笑，梅家兴急了，扯了扯她的手，见她没什么反应，就在他手上掐了一下。感到疼了，她这才回过神来，眨眨眼，小声道：“小弟，来，开始行动。” 猪圈旁边挖了几个小坑，把葫芦籽埋进去之后，梅家兴跪在种葫芦的地方，手托着下巴，问道：“姐，为啥还不长出来？” 梅荣华说道：“才种下去，过几天才会发芽，发了芽才会长大，长大才能结葫芦。别急，老老实实等着，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就算吃了热豆腐，也容易烫到心。” 三月三，倭瓜葫芦往地里钻。梅荣华觉得自己种下的，不仅仅是亚腰葫芦，还有希望，对农家日子越过越好的希望。就这么憧憬着，她脸上露出阳光般灿烂的笑容。 ※※※※※※ （求收藏啊，求推荐，求支持啊求鼓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