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三章 潞王 (下)
“贤侄若不嫌弃,可私下喊我叔叔。”李从珂扶了扶石墨予的肩:“你虽为将军养大,但绝不能再随他姓。你永远记住,你姓元。” 墨予狠狠咬住下唇,良久,开口道:“我知贸然改姓会引起太大震动,自己性命都难保住,这个姓氏,只能埋在心里。” 李从珂点点头,他指着墨予的马道:“你这马是早突厥部落饲养、传下的后代。你瞧,它身躯粗壮,四肢坚实有力,体质粗糙结实,头大额宽,胸廓深长,腿短,关节、肌腱发达。皮毛浓密,毛色复杂。它耐劳,不畏寒冷,本能适应极粗放的饲养管理,生命力极强,在艰苦恶劣的条件下生存。可是,你这马四体发热,性格暴躁,又啃食木头,这不是它性格使然,而是落下了腹疾的毛病。方才,我喂他服了药,但这药只是暂时缓解,这马得仔细调养。” 他邀请墨予:“贤侄若不赶时间,可愿随我去往附近村落落脚小半日,我也好命人给你这马再行诊治,巩固好了,上路也便安全。” “李金,过来牵马,这位公子的马本王很是欣赏,要帮他仔细瞧瞧,另外,换一匹马给这位公子。”他转身大着声气吩咐。 那侍从听到召唤一溜儿小跑便来了,兵士们整齐站起,精神抖擞的候着了。 “公子请。”李金躬身行礼,墨予上了他们的马,他和李从珂相视一笑,二人心照不宣。 李从珂带的兵行军很是迅速,一小列先头部队进入村庄很快安排好了一处歇脚地,几个小分队很快布防好,这才迎了李从珂入来。 李从珂从马车上下来后,对墨予道:“公子随我进来吧,我见你虽有好马,却不懂马,这马儿呀,就是男人的小兄弟,可不能怠慢。来,我可要好好好和你说说。你这马,四个时辰可走120里路程,是好的军马种,调驯后,在战场上不惊不诈,勇猛无比……”李从珂和墨予入了屋。他的侍从李金守在门口,厨子也去灶台处忙活了。 丫鬟和其他侍从相视而笑,王爷真是个马痴,走到哪儿看到好马都是两眼放精光,别人的马要是生病了不舒服了只要被他瞧出问题,他想方设法也非得把人家的马治一治,顺带还教育别人。今儿个打路边他又拉了一小子来,这也不稀奇,只不过是进洛阳的时间要晚了。 二人步入简陋的宅院,李从珂请墨予坐下,简述了自己过往与元行钦的交情,这才细细问道:“石敬瑭可说了你是怎样到他手中的?那现在贤侄在将军府,又是何身份?”第一次去夏府拜访时,夏文朗激动地认出墨予身份后,也和他说了他父亲许多的过往。父亲与李从珂乃莫逆之交,这一点夏文朗也告诉过他。 墨予告诉李从珂,自己是以将军亲侄儿的名义在府中养大的,长大后,他探究自己身份真相却未有所获,直到叔叔安排自己与夏文朗相见…… 李从珂若有所思,突然想起,墨予倒是很有些名气的,只是他这会儿才对上号。都说石敬瑭有一侄儿,风流倜傥,不走寻常路,北上南下,做尽风流事。石敬瑭对这个侄儿很是放纵,许他四处建宅院,府中养美妇数百,分享雨露,甚至还带得石敬瑭几个亲生儿子都无心正事,一心想跟着墨予过些快活日子。墨予这出格行为本应惹来众怒,但妙就妙在他极善与人打交道,狡而不猾,甜而不腻,颇得人喜爱。 原来,眼前人便是啊!李从珂从方才的激动和喜悦中又变得忧虑,他几次看着墨予,欲言又止。墨予觉出异样,问道:“王爷是否有话要说?” 李从珂叹口气:“你身负血海深仇,我先父虽去,当年抓你父亲且生生打断他的腿,斩你全族的人却还活着。贤侄顽劣,难道能把仇恨甩在一边,只顾享乐?” 墨予听到此鞭笞,脸上一阵红一阵白,他拱手道:“墨予惭愧,前不久才得知自己身世,叔叔把我时间安排得极满,墨予确实还未寻仇。” 李从珂从这句话中听出玄机,他追问道:“我道墨予除了游山玩水无他事,怎么,石敬瑭还给你安排很多事做?” 墨予也不傻,这潞王此前与父亲有旧情是真,但时隔多年,谁知他现在如何?这才是第一次见面,他不想说太多。他笑起:“当然了,叔叔嫌我不长进,成日就是个败家,索性就命我去讨好那些个大臣们的女儿侄女儿之类的,也好能助他一臂之力。那些女子,骄矜又妆模作样,我很是不喜,为了不惹叔叔不高兴,也就做做样子。” 李从珂笑笑,没再问下去。他道:“本王这次要入洛阳面圣,看方向贤侄是要回镇州。可是你叔叔急召你回去?” 墨予点点头,又反问:“王爷也是去探探皇帝不举的事情是否为实” 李从珂一愣,继而哈哈大笑。他摇摇头:“贤侄问话太直接,老夫都快接不住了。本王,是刚好到日子循例去往洛阳述职的。不过,”他凑近,看着墨予,笑着说:“蠢蠢欲动的,可是你那位叔叔吧。他催你回去,全因此刻你才是那个能拿着你爹的虎符,号令旧部,搅动天下的人哪。”
墨予没料到李从珂这么快便得知石敬瑭已得虎符,还如此直言。但他面不改色,微微一笑:“王爷与墨予初次见面,怎的说了这些?叔叔身在当朝,怎会不知那旧朝的虎符已然是废物一个。墨予虽好玩乐,但并不糊涂。墨予不是棋子,也不会成为棋子”。 叔叔石敬瑭因寻找十三而得之那胡氏因误认十三乃父亲元行钦的儿子而多年相伴,此后他盯着石氏不放,从她那处找到了虎符。谁也不知,谁也不晓,在所有人散去后,石敬瑭步入墨予的房间。石敬瑭神色肃然,躬身将将虎符高举过头,交给了墨予! 他说的每一字,每一句,都激荡在墨予的心中。石敬瑭说,他人都以为自己寻找旧虎符是为成大业,但这其实只是他调查胡氏的意外收获。时过境迁,虎符其实根本没有任何现实意义,只不过是鼓励他的心腹们,同时在关键时刻拿出震慑对手的一个符号而已。这东西精神的意义远远大过于任何其他。而这虎符,属于,且仅仅属于元行钦在世界上独存血脉的墨予。 悠远。沉寂。血腥。带一丝浸润了年华的锈味。 这是父亲留下的唯一。 墨予捧着虎符,热泪盈眶。 因为身份特殊,他在得知自己身世后却不能和胡氏相认,不能祭拜死去的数百个族人,不能改为元姓。他必须继续风流着,言笑晏晏着,把仇恨和痛苦吞进肚里。 他曾怪叔叔隐瞒自己的身世,又以自己作筹码,送至夏侯面前要这要那,一寸一寸伤着他,在石敬瑭将虎符慎重交给墨予的那一刻,此前墨予所有的不满、不解、难过,都化为了深深的感动。毕竟,元行钦戎马一身,所有的过往,都寄在这块虎符中了。 是的,石敬瑭非完人,但他抚养墨予长大,对他也极是宠爱的。他有些行为确实不妥,那是因为他身在局中,不得不为自己争取,但情,也是真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