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风暴中心的少年
十月秋高，晌午的天疏朗清旷，像薄而透亮的水晶球，安静地笼罩着四方。 暖风微醺，校道上流涌着一张张青稚的脸。 时间穿针引线，绕成雪白柔软的茧，包覆了那些涉世未深的少年。 所谓青春，多少总带着人为强加的美好。 更多时候，岁月静寂如渊，波澜不惊。 枯燥乏味的课堂，堆积如山的习题卷，让每一次如期而至的下课铃声，总显得分外悦耳动听。 陈昊和周小立并肩走在校道上，准备去吃午饭。 周小立一路喋喋不休，不时仰头看陈昊一眼，脸上带着嗔怨。 陈昊觉得好烦，就有一搭没一搭地敷衍他，惹周小立恼怒不已，气呼呼地责问，“你到底有没有在听嘛？” 陈昊身高近一米八，周小立只有一米七不到。两人走在一起，画面本来就很滑稽，这时候周小立发着牢sao，看着更像在撒娇，引旁边路过的女生侧目不已，好在岛国的腐文化还没在大陆泛滥流行。 陈昊就觉得很头痛，龇牙咧嘴地说，“你明明能用微积分解，干嘛非要兜那么大的圈子去设参数方程？” 周小立得意地说，“你不觉得这样解更能锻炼逻辑思维吗？” 陈昊看着他，认真地回答，“我觉得你有病！” …… 两人一路吵吵闹闹，直到走进食堂各自打了饭，周小立还在旁边唠叨个没完。 陈昊欲哭无泪，端着饭盘举目四望，想找个地方赶紧坐下，好快点解决午饭回教室避难。 可惜他们来晚了些，这时候大厅里已经坐得满满当当，没剩多少空位，即便有，也是在女生云集的区域。 这年纪的学生虽然好动些，但总体而言还是比较单纯羞涩，加上学校又严禁早恋，于是食堂中就经常出现一派泾渭分明的景象。 “陈昊！” 就在这时，身后传来一道悦耳动听的女孩声音。 陈昊和周小立转头看去，见一名有着尖细下巴的女孩正大胆地打量着他，两人四目相对，那小姑娘竟破天荒地微红了脸。陈昊一脸茫然地看向她旁边另一个女孩，这才发现竟是徐婧。 “嗨。”徐婧抿嘴浅笑。 陈昊不痛不痒地牵了牵嘴角，算是维持了基本的礼貌。 “哦唷，你朋友啊？我怎么不知道你还有其他朋友，也不介绍我认……”周小立激动地说着，说到一半，目光落在徐婧脸上。 一刹间，声音戛然而止！ 周小立的表情就像被冻住了似地，他使劲地眨了眨眼，仿佛不敢相信眼前的画面，愣了好一会儿才猛地转头看向陈昊，双目圆睁，嘴巴张得老大，脸上写满了惊讶。 陈昊吓了一跳，用嘴型问他，“干嘛？” 周小立沉默不语，眼里却充斥着怒意，仿佛在质问他跟徐婧的关系。 陈昊翻了个白眼，懒得理他。 “你就是陈昊？”尖细下巴女孩总算从羞涩中走出来，恢复了一贯的落落大方，冲陈昊笑道，“我叫孙萍萍，上午在学生会看到你，没想到歌词写得这么好，早知道当时应该跟你要个签名。” 陈昊安慰她，“没关系，现在要也来得及。” 孙萍萍就双眸一亮，雀跃地道，“真的吗？那就这么说定了哦，不许反悔！” 陈昊只是随口说笑，没想到她会当真，一时间竟无言以对。 “什么歌词？你会写歌？我们都认识十几年了，我怎么不知道你会写歌？”周小立又猛地转头看陈昊，双目圆睁，嘴巴张得老大，脸上又是震惊又是不满。 震惊是没想到陈昊会写歌，不满是没想到自己居然不知道陈昊会写歌。 这让周小立觉得实在是太伤自尊了！ 陈昊头痛不已，只好安慰他，“没关系，现在知道也来得及。” “大才子，赏脸的话，过来跟我们一块吃吧，早上我们班的女生都在抄你的歌词，不想过去听听大家对你的评语？”孙萍萍目光亮晶晶地盯着陈昊，俏脸充斥着希冀。 旁边的徐婧没有说话，她本来就不是话特别多的人。 不过，徐婧一双水亮的秀眸同样在看着陈昊。 相比孙萍萍，她的眼睛更大、更好看，但是也更平静，看着波澜不惊，就像两泓烟锁雾绕的寒潭。 只有她自己清楚，在那平静的潭水深处，有漩涡，有暗涌，有湍流。 这种感觉让她有些害怕，但同时……也很刺激！ 于是她抬起弧线优美的脸，直盯盯地看着陈昊，眸光清浅，不妖不艳。 陈昊有些头痛地听着孙萍萍的话，目光四处漂移，恰与徐婧对上。这一眼，竟让他没来由地一阵心惊rou跳！ 不知怎么，他觉得徐婧的目光，仿佛笼着薄雾，透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像是好奇、邀请，又像是挑衅！ 这让陈昊下意识地生出了退却之心…… 他强作镇定地移开目光，想找个由头搪塞过去，不料还没开口，旁边的周小立已经抢着应道，“好啊好啊，我们早就想认识你们了，还没请教怎么称呼，哦对了我是八班的周小立……” 陈昊顿时两眼一黑，心想，“你才想认识她们，你全家都想认识她们！” …… 陈昊还是低估了那首歌词在女生中掀起的影响。 刚走过去，六班的女生立刻爆发出一片尖叫，引旁边吃饭的同学纷纷侧目，陈昊就觉得很尴尬，手心汗都出来了，但是已经过来了，也没有办法，于是只好坐下。 周小立一上桌就很兴奋地跟那些女生自我介绍。 陈昊边埋头吃饭，边叹为观止，心想，哇靠怎么这么能聊！ 正想着，忽然有人在桌子下轻轻踢了自己一下，陈昊抬起头，只见徐婧坐在自己对面，脸上带着玩味的浅笑。 陈昊还没反应过来，旁边的孙萍萍抢着说，“大才子，难得逮到你，是不是该给我们唱一小段？” 陈昊欲哭无泪，说，“能好好吃饭吗？” 旁边的女生笑嘻嘻地回绝，“不行！” 陈昊只好求助地看向徐婧，他看得出来，徐婧在这些小姑娘当中蛮有威信的。 徐婧就抿嘴轻笑，说，“好啦，别闹他了，都吃饭吧。” 磕磕巴巴吃完饭，陈昊站起来收拾饭盘，准备开溜。不料徐婧也停下了筷箸，对孙萍萍说，“我跟陈昊先走一步，你们慢慢吃。” 周小立正抓着根鸡腿在啃，听到这话抬起头来，焦急地说，“哦唷，怎么这么快？等下嘛，就好了……” 没说完就被孙萍萍踢了一脚，恶狠狠道，“凑什么热闹？吃你的鸡腿！” 徐婧端着饭盘，微笑示意陈昊，“走吧。” 陈昊张了张嘴，下意识想拒绝，又找不到合适的借口，最终只好认命般地点头。 两人并肩穿过大半个饭堂，一路吸引来不少人的目光。 没办法，身为学生会文娱部部长，徐婧在一中的名气实在太大了，从某种意义上说，徐婧的影响力比唐秀滢还要大得多，这也是陈昊不想跟她一起走的原因……特么太拉仇恨了！ “我跟一些朋友没事也写写歌的，之前看自己写的，觉得还能看，上午看了你的大作就没信心了……呐，同学一场，是不是找个时间指点一下我们？”徐婧笑着说道。 这段话倒也并非全是客套，和汪小华不同，她是真的认为陈昊的歌词写得不错。这两年国内开始吹起民谣风，陈昊这首歌词看似浅白，细品之下却很有质感。 最重要的是，这首歌词驾轻就熟，写得极为流畅，比她自己挖空心思堆砌辞藻意象写出来的东西要高明多了。 陈昊倒是对徐婧写歌颇感意外，不过想想也就释然了，毕竟一中有才华的学生遍地皆是，徐婧能主管学生会文娱部，想必也是个多才多艺的姑娘。 如果是其他男生收到徐婧如此明显直白的邀请，恐怕早就喜不自胜地答应了。 只是…… 陈昊现在真的有太多事要做，实在没工夫跟她们一帮小姑娘浪费时间。 于是他停下脚步，有些头痛地看着徐婧，摊了摊手，道，“这么说你可能不太理解，但我真的没时间。那首歌就是瞎写的，所以，你们都别太当一回事……就这样。” 说完，陈昊朝她挥挥手，直接转身，头也不回地往教室方向走去。 徐婧的笑容一瞬间凝固在脸上，美眸迅速掠过一丝错愕——长这么大，敢这么不留余地拒绝她的男生，陈昊估计还是第一个吧？ 片刻，少女微眯着眼，嘴角上扬，勾勒出淡淡的微笑，俏脸泛起了一抹玩味的神情。 跟她比较熟悉的人都知道，这意味着……那道远去的少年身影，已经成功激起了少女的好奇和好胜心！ 校道上人来人往，偶尔有男生路过，多数会忍不住偷看徐婧两眼，然后转过目光，装作只是看风景的样子。 徐婧抿了抿嘴，对这一切早就习以为常，转身、迈着细碎的步子走回教室，不知怎么，心里忽然莫名地兴奋起来，仿佛回到小时候临要过年时的状态，原本平淡乏味的生活，似乎也一下子填满了难以言说的期待。 …… 高中时代的校园生活平淡如流水。 只是，在那些看不见的角落里，总有些细小的漪流在涌动，在积蓄，在逐步酝酿成一场席卷各地的流行风暴。 而这次，站在风暴中心的，是一个过去曾籍籍无名的少年。 或者连他自己也未曾意料到，偶然写下的一首歌，会以如此可怕的速度，在一中这个小小的江湖掀起一片波澜；会被无数年轻稚嫩的手，一笔一划誊抄在笔记本里；会在没人知道的角落里，一遍一遍被读起，直到年少的心萦绕着怅然若失的忧悒。 夕阳西下，鹅黄色的光染上少女的脸庞。 做完最后一道练习题，唐秀滢伸了伸懒腰，露出柔软的线条，想到刚才闺蜜塞过来的纸条，心跳微微有些加速，于是好奇地摊开来。 平常无奇的纸张，落满了娟秀的字迹，入眼就是醒目的歌名——《同桌的你》。 看到那四个字，少女睫毛轻颤，粉嫩的脸颊忍不住飞起两抹红晕，咬了咬唇，一字一句地看完，心里有些羞涩，又有些莫名的惆怅。 ——“从前的日子都将远去，我也将有我的妻。” 是这样吗？ 嗳，是这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