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穷饥险饿
穿过几排军帐,云泽重新向阵地前走。等再次站在壕沟边,三人已经来到正面阵地。正面壕沟挖的更宽更深,通道之间的距离也隔的更远,看上去就像一条干枯的小河。不用说,正面阵地的防备压力很大,这不仅因为地形所致,可能还跟清军的布置有关。 走了一段,云泽发现这里的明兵更有精神,军容整齐,几乎没有插科打诨的,所有兵将都各司其职,完全处在备战状态。云泽想:守在这里的应该是主力部队,洪承畴能撑到现在,恐怕要多亏这支精锐。 再看对面,清军也是一幅严阵以待的架势,而且清兵的精神更好,眼里的杀气更重,这也不奇怪,毕竟他们吃的饱,又占了上风,气势当然更盛。 云泽忽然看到两面迎风飞舞的旗子,一下子停在原地,脑子里似乎瞬间想起很多事情,却又理不清思绪。那是一面正黄旗和一面镶黄旗,看到这两面旗子,云泽知道,对面就是清军主力,在那些连绵不断的军帐中,一定有一顶龙帐,那里是清军的权力中心,是决定战局发展的核心。 环顾左右清营,看到那些杀气腾腾的清兵,云泽缓缓吐出一口气,心理突然升起一阵莫名的惧意。可云泽也说不清,自己怎么突然害怕起来,也说不清到底在怕什么,但那种感觉却紧紧绕在心头,挥之不去。 此时的帅帐里,烟雾缭绕,气氛压抑而沉闷,所有人都默不作声,似乎都在想问题,又似乎都在等什么答案。 邱明扬微微欠身,轻声说:“大帅,不管怎么说,还是先保住现有实力要紧,我们再也拖不起,熬不起了,是留是走,还是尽快拿个主意吧。” 洪承畴起身踱着步,嘴上说:“如今大军气势低弱,走或留都是险路,任何选择都是冒险,都有可能全军覆没。” 洪承畴续上一卷烟,扫了众人一眼,沉声说:“大家都说说自己的看法,也好统一下思想。” 见众将领不吭声,邱明扬只好率先开口:“大帅,依本官看,我们应该孤注一掷杀进嵩山城,毕竟城里还有些粮食,先让将士们缓口气,恢复精力,再另作打算不迟。” 曹变蛟跟着说:“巡抚大人说的有理,军中断粮多日,就连野菜和树叶也被吃光了,若再不图变,军中恐怕要生乱子。” 王廷相说:“清军之所以围而不攻,就是想把我们困死,逼着我们投降……” “清贼休想。”洪承畴突然一声爆吼,双眼怒瞪,脸上的肌rou都在抽搐,“就算本帅饿死、渴死,或者被清贼杀死,也绝对不会投降。” 众将见状,哪敢再吭声,个个儿低着头,大气都不敢喘。 洪承畴叹了口气,刚想缓和下语气,传令官走进帅帐,行礼说:“禀大帅,参将乌达海有要事求见。” “让他进来。”洪承畴抖掉烟灰,回到椅上坐下。 听完乌达海的介绍,帅帐里顿时炸了锅,七嘴八舌,说什么的都有。尤其是王廷相,情绪激动,声音嘹亮:“大帅,那家伙肯定是jian细,千万不能让他跑了,大帅下令吧,赶快把他抓起来。” 承坛德站起身,自告奋勇说:“大帅,让末将去吧。” 洪承畴端坐椅上,尽管心里也很犯疑,但表面上却不带出来,沉思了会说:“大家不用着急,有周铎盯着,他跑不了。”然后又看着邱明扬问:“老兄,你怎么看?” 邱明扬没忙着回答,想了片刻才反问说:“大帅怀疑乔钦差吗?” 洪承畴连连摇头:“乔钦差没有任何问题,这个本帅可以绝对肯定。” 邱明扬说:“既然乔钦差没有问题,那他信任的人会有问题吗?” 洪承畴盯着帐顶,半晌没吭声。足过了一卷烟的功夫,洪承畴才长长吐出一口气,对乌达海说:“你赶紧出去,继续盯着尚先生,只要他不出阵地,你们不可无礼,如果他出了阵地,你们就把他抓起来,但不要伤到他。”乌达海领命,忙向帐外跑。 顺着壕沟走了一圈,云泽三人热的浑身冒汗。看到一棵还算完整的小树,云泽停了下来,招呼说:“休息会吧。”三人席地而坐,一边望着清营出神,一边默默抽烟。 良久,云泽说:“真没想到,明营居然这么大。” 云泽此话非虚,他的确没想到明营占的这么宽,几乎绕了半个嵩山城,从右侧阵地到左侧阵地,足有六七里地。一路走来,云泽的心已经凉到冰点。他试图寻找清军阵地上的缝隙,也好想办法突出去。可清军连营挨连营,根本没有任何间隙,别说人,恐怕连鸟也飞不出去。 如今想来,左侧清营的那一点空隙,是唯一可以利用的通道,但那条通道已被堵死,如今要突出清营,只能硬杀出去。可凭自己这三个人,如果硬闯清营,无异于以卵击石,没有任何胜算。 王烈说:“占地宽又有什么用,形同孤岛。” 高康说:“这都是清军故意留给我们的,如果他们猛攻,只需一天半载,明营再大也会灰飞烟灭。”说着说着,高康不吭声了,目光死死盯着清营。 王烈也不再吭声,只是一个劲咽口水,脸上写满羡慕。 云泽正在观察乌达海等人,不闻两人说话,忙回过头,这才发现两人不说话的原因。 不知何时,对面清营前已经热闹起来,清兵赶出牛羊,正在阵地前大开杀戒。与此同时,旁边架起几口大锅,锅里装满清水,锅下已经升起大火,显然清兵准备炖牛羊rou了。别说饿急的明兵,就连只饿了一顿的云泽,看到那些肥牛、肥羊也有些饥肠辘辘,难以招架。
只是片刻工夫,壕沟边占满了明兵,个个儿伸长脖子、睁大眼睛,争先恐后的望着对面,好像看上一眼牛羊rou就会饱一样。 云泽问高康:“清兵天天都会这么做吗?” 高康说:“不知道啊,反正小子是第一次看到。”因为拥上来的明兵太多,三人不敢再坐下去,否则就会被拥上来的明兵踩踏。 云泽赶忙站起身,打算带着两人向阵地后走,可向前拥的明兵越来越多,带起的推力巨大,三人不仅没向后挪动半步,反而被兵群向壕沟边推。 “别挤、别挤,前面没地了……”前面的明兵大喊起来。可后面的明兵根本听不进去,一心就想看到惹眼的牛羊rou,因此依旧拼命向前挤。 “我****老娘,摔死老子了……”前面顿时传来叫骂声,显然有人被挤进了壕沟。后面的明兵根本不管那些,依旧用力拨拉前面的明兵,连冲带撞的向前挤。 云泽赶忙抓紧树干,对王烈和高康喊:“赶快拉紧我,千万别松手。” 两人赶忙抓紧云泽,抵抗着一浪高过一浪的拥力。 王烈大声说:“疯了,全都疯了。” 云泽看着高康,拉着脸,用命令的口吻说:“你不准再向对面看,否则就别再跟着我。” 云泽知道,高康也是很久不见粮食,现在突然看到rou,难免丧失理智,他真怕高康会跟那些明兵一样,不顾一切的向前挤。 高康说:“大人放心,小子并非饥民,不会做出丢脸的事来……” 高康还再说着什么,却被前面传来的叫骂声、哭喊声淹没。 云泽咬着嘴唇,恨不得堵上自己的耳朵,那越来越多、越来越大的惨叫声,听得他浑身发寒,心里凄楚无比,难以形容的悲伤。 云泽本想阻止那些还在向前挤的明兵,可他不敢松手,一旦松手,立马就会被挤到前面去,万一掉进壕沟,那就只有死路一条。 看着身边疯狂拥挤的明兵,云泽除了同情还是同情,正所谓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的慌。眼前这些明兵,哪个不是数日不见一颗粮食,恐怕野菜也是多日不见,这种饥饿完全是种摧残,从某种角度来说,更是一种酷刑。饿的头昏眼花之下,突然看到rou,抵抗力再好的人恐怕也难逃诱惑,那种求饱、求生的本能欲望,若不能自控,爆发出来的力量是可怕的、惊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