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六章山雨欲来(四)
几日的大雪,将紫禁城银装素裹的装扮起来,一路上扫雪的宫人并不少,瞧见皇上与箬筠相携同行,忙不迭跪下行礼请安。 雪后的阳光多少透着些微弱暖意,阳光洒落在雪中,交相辉映的冷光格外刺眼。 因着连日来堆积的霜雪,御花园却是别有一番意味,皇上谨慎的搀扶着行动不便的箬筠,脚底“吱吱”的发着踩压积雪的声音,两人你浓我浓的款款前行,享受着积雪皑皑,晶莹斑驳的银色世界。 一阵风拂过,凛冽的刮过脸颊,箬筠忽地一阵哆嗦,皇上忙将自己的斗篷解下给箬筠披上,箬筠却道:“皇上,还是要保重龙体,筠儿不甚寒冷。”说着便要将皇上的斗篷解下。 皇上却是紧握着箬筠的双手,道:“筠儿穿的暖和,朕便暖和。” 箬筠心上暖流激起,便作罢。 御花园人烟稀少,皇上与箬筠便仿若无人的亲昵,却是不想在堆秀山处,迎面遇到了面色黯然的冬倪。 箬筠一时手足无措,便是将与皇上紧握的手松开了,皇上却是不依不饶,又将箬筠的手反手紧握。 冬倪却是将一切尽收眼底,内心烦闷间淡淡言道:“皇上万福金安!嫣嫔娘娘万安!” “言贵人,起身吧。”皇上随手一挥。 冬倪起身退至一边,静待皇上与箬筠行过。 箬筠本想与冬倪说些什么,却是又无从说起,只静默的跟着皇上向前行去。 行了一段,皇上忽地停下了脚步,几分宠溺几分责怪道:“筠儿,朕很是不喜欢你刚刚的举动。” 箬筠脉脉看向皇上,注视着皇上的炯炯眼眸,嘟囔道:“筠儿也不喜欢。” 皇上轻手抚过箬筠的脸颊,温情道:“朕知道你是不想让言贵人心里难受,可是任你我如何遮掩,便已是晚了。” “皇上所言极是。”箬筠也是知道的,可是箬筠却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自己与冬倪的往日情分,便是在潜移默化中丢失了。 “筠儿,朕听闻民间有胎教这一说法。”皇上忽地言道,听得箬筠竟有些恍惚。 说到这里,皇上便是精神抖擞,眉眼间尽是温柔,瞧了瞧箬筠的腹部,便携着箬筠朝着养心殿方向去了。 这是箬筠第一次来养心殿,心情莫名的激动与不安,行至殿门外嘎然驻足,黯然道:“皇上,后宫不得干政。” 却听皇上道:“筠儿进得养心殿怎么会是干政?朕今日只是与筠儿谈天谈地谈孩儿罢了。且筠儿你又不是第一位进这养心殿的嫔妃。”说着便硬是将箬筠拉进了养心殿内。 进得养心殿,箬筠扭扭捏捏,老是不自在,皇上见了却道:“不碍事,出了事,有朕替你挡着呢!” 箬筠浅浅一笑,随即便是解下斗篷,被皇上亲昵拉着在养心殿内转了一圈。 养心殿空间虽不是很大,布置却是极其讲究,地上皆为金砖铺筑,被宫人们擦拭的如水般明亮,竟能将人的容貌映在其中,且眉眼清晰可见。 装饰并不繁复,只得清素穆肃,明窗金亮。 檀木制成的书案后面皆为雅致的豆青色瓷器或明艳的景泰蓝,很是适宜。 这便是皇上处理朝政的地方,箬筠思忖着,心中几番荡漾,皇上此番,便是将自己看作可以信赖的人儿。 至九龙金漆宝座前,皇上正身坐下,箬筠在一旁开始研磨。 皇上拾起玉笔,在研墨谭中轻沾几下,舔饱了笔砚,方跃在宣纸之上,欢喜道:“不知筠儿是为朕生得一公主,还是一阿哥。不过朕都喜欢。”说着便在宣纸上从容韵雅而又不失挺劲浑厚的落笔。 箬筠顷刻间便见宣纸上隽永有力的写着一“忻”字。 “忻,同‘欣’,较之欣意思更为内敛。作孩儿的名号,筠儿觉得怎么样?”皇上道。 “皇上赐的,便是最好的。”箬筠与皇上相视而笑。 此时素舒从小阑子手中接过‘仰天雪绿’,款款踱步至养心殿内,瞧见皇上正与箬筠卿卿我我,便觉不爽,久久驻足在殿门口,贝齿紧咬下唇,眼眸间尽是心酸。 皇上似乎觉察到了这一幕,便淡淡道:“给嫣嫔熬制一碗暖身的枣红奶酪来。” “是。”素舒稳稳将茶放在书案上,便疾速退出了养心殿。 隔了好一会儿,不见暖身汤呈来,皇上便唤道:“鄂罗哩去看看怎么回事?” 鄂罗哩恭敬颔首道:“喳!”作揖几下退了出去。 鄂罗哩寻了几处皆没有见着素舒,行至后殿时却听得几声呜咽之气,便推门而入,却见素舒躲在后殿的角落处蓦然落泪,便低声唤道:“素舒姑娘,你可是让杂家好找!” “鄂公公。”素舒赶忙抹了一把眼角的泪水。 鄂罗哩见素舒梨花带雨,面容憔悴,便意味深长道:“你也别怪杂家多嘴,如今形势并不是皇上薄情,只是现下不合时宜罢了,你且忍忍,终究有守得云开见月明的时候。” “婢子知道。”素舒在皇上身边跟了这么多年,怎么会不知皇上的处境和如今的形势,只是心里不痛快罢了。 “皇上在前殿询问嫣嫔娘娘的暖身汤呢?”鄂罗哩道。 “嗯。”素舒正了正衣襟,用双手抚了抚脸颊,端起手边的莲花蓬莱瓷碗便向前殿行去。 鄂罗哩瞧着素舒消瘦摇曳的身影,不禁摇摇头,想要当君王的嫔妃岂非容易?即使当了也是时时处在腥风血雨的泥潭中,倒不如当个宫女安生太平! 待素舒端着枣红奶酪行至养心殿内时,却见贵妃已经在旁侍奉,“皇上,臣妾给您熬制了鹿茸大补汤,近来天气寒冷,定是要多饮补汤来驱寒的。” “爱妃费心了。”皇上道。 “嫣嫔也尝尝。”贵妃道。 箬筠道:“素舒已经为臣妾呈来了枣红奶酪。”说着看向了殿门口的素舒,素舒连忙端了过来。 素舒瞧了一眼端雅清新的嫣嫔,又瞥了一眼雍容华贵的贵妃,只觉自己黯然无光,渺小卑微的很,越想越觉着自己刚刚的兀自哀戚寡淡极了。 自己与皇上后宫中的莺莺燕燕相比,简直是不足为提! 怅然无措间,素舒便已默然无声的退出了养心殿。 这头情绪不佳的冬倪刚从御花园回到心海居,便是哽咽而泣。 刚刚御花园的场景,深深刺痛着她的心,箬筠本就系着一件栀子花醉蝶海的湖蓝浅翠的大毛斗篷,却又披着皇上的明黄色团云龙的妆花锦斗篷。当真是比雪中冷光还叫人刺眼。
冬倪是打心底里羡慕箬筠的,除了恩宠,还有即将临盆的皇嗣,可是羡慕久了,却是生出嫉妒仇恨的种子来。 “她不过是平日里可怜我罢了。”冬倪喃喃道。 冬倪正心绪纷乱之际,却听有人道:“倪meimei还是将脸上的泪珠擦干净为好。” “苏jiejie,是你吗?”冬倪忙拭去泪水,仓促的踱步至廊下,却见淳贵人款款而来。 “怎么是你?!”冬倪道。 “怎么?meimei还以为是苏嫔?”淳贵人挑眉道。 “淳贵人有什么事?” “jiejie只是觉着一向与倪meimei交好的嫣嫔却是不曾来瞧过meimei,只觉世态炎凉啊!”淳贵人悠悠道。 “你一向只惯会挑拨离间,可还会些什么?”冬倪怒斥道。 “若感情真就硬如磐石,又岂会轻易让我离间的了?”淳贵人拾起手中的绢子,轻拭了一下冬倪脸颊上挂着的泪珠,“倪meimei不必过于伤心,身子欠安可以调养,这事急不来。” 声落,淳贵人走近冬倪,伏在耳边儿,嘀咕道:“jiejie最近得了一秘方,说是可以让不孕的女子再次怀孕。” 冬倪半信半疑道:“当真?” 淳贵人点点头,随即又伏在冬倪耳边儿悄声言语着,冬倪听罢,露出惊愕的表情。淳贵人却是不动声色。 待淳贵人远去,冬倪的心神久久未回归。 烹饪产妇胎盘!只想想便觉血腥,让人难以下咽,更别说食用了,且去哪里寻这玩意儿? 冬倪不禁摇摇头。 嫣嫔?!冬倪登时便是想到还有两个月便要临盆的箬筠。随即便是浑身一哆嗦,嫣jiejie那般金贵身子,又怎会轻易得到那胎盘?! 此时红妆从外面进得殿来,“小主,该喝药了。” 冬倪道:“今日不喝了,喝了这么久也不见效果。” “小主还是喝吧,近来皇上都没有翻牌子,小主怎么会知道没有效果?若是今日皇上翻到小主牌子,保不齐这药会起大作用。” 冬倪想到红妆的说法,也觉是这个理,是自己这些日子太过消极了,尽是自己给自己添堵了。 “嘎咕嘎咕”冬倪一饮而尽。 见冬倪喝完,红妆脸上笑出了花,欢喜的接过粉红色的梅花瓷碗,随即悄言道:“小主,奴婢多一句嘴,不管刚刚淳贵人与您讲了些什么,小主都不要当真。” “为何?” “俗话说: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奴婢虽说是卑微之身,见识短浅,却是觉着在这宫中还是嫣嫔娘娘待小主最为诚挚。不管是皇后,还是旁人皆是心存不善,唯利是图。或......” “什么?” “包藏祸心。” 冬倪浅浅的露出苦涩的笑容,好像被人道破天机一般,只是自己不愿相信,不想相信罢了。 此时听着窗外冬风声过凄冷的呼啸,树枝上积雪“簌簌”洒落的拙涩,冬倪内心空了一块。 她就是见不惯皇上待箬筠好,一点点都见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