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两年后。 “麻烦让一下，让一下！”简生急匆匆地跑进住院一部。大厅里熙熙攘攘，来来往往的病患和家属络绎不绝。电梯前面早已站满了人。 “简生，这个电梯快下来了！快！”丈夫在几米开外的电梯门口冲她喊道。但周围的人听到他的喊声后，也朝他那边挤了过去。等到简生跑过去时，她和丈夫已被人群团团围住。 简生埋怨地白了丈夫一眼，丈夫愧疚地挠着头。 “我们要快点！不然来不及了！”简生不免急躁起来。 “简弥在几楼？”丈夫问。 “四楼。” 丈夫回头扫了一眼，人越来越多，电梯旁已拥挤不堪。就算电梯来了，他们恐怕也很难挤进去。 “不如我们走楼梯吧？”丈夫提议道，“反正也只有四层楼而已。” 简生觉得丈夫说的有道理，便抓着丈夫的手离开人群，朝旁边的楼梯间走去。夫妻两人开始往四楼爬。 但他们却忽略了一件事——住院一部的一楼和二楼之间还有两层架空层，那是是设备间和医院餐厅。所以虽然是四楼，但实际上却有六层楼的高度。当爬到“四楼”时，两人已经气喘吁吁，倚着墙好一会儿才缓过劲来。 简生拍拍丈夫的胳膊。“快点吧，简弥应该已经进手术室了。” 四楼走廊里的人要比一楼大厅少得多。手术室在走廊的尽头。两人疾步穿过走廊，一眼看到了已等在手术室门外的简生的父母。 “爸，妈！” 见简生终于来了，简生的母亲松了一口气，她上前两步。“怎么才来！” “简弥已经进去了？”简生问道。 “嗯。”母亲点点头，“原本简弥是说不见到你绝不进手术室的，但医生说再拖延就来不及了，所以就强行推进去了。” “还不是怪他。”简生白了丈夫一眼，“情况怎么样？” 母亲皱了下眉。“医生的意思，好像是说简弥顺产的概率比较小。如果顺产不行的话，还是要做好剖腹产的准备。” 简生搂过母亲的肩膀。“放心啦妈，简弥不会有事的。” “嗯。”母亲紧抿着嘴唇，坐到了旁边的椅子上。 “咦，妹夫呢？”丈夫在一旁问。 “正在往这里赶！真是的，都这种时候了，还要在学校瞎忙！”父亲一脸不快。 “别抱怨了，他很快就会赶过来的！”母亲转而安慰父亲道。简生和丈夫相视而笑，她望了一眼手术室，门上的红色指示灯亮着，看来手术已经开始了。 简弥怀孕是在二人做完造血干细胞移植手术一年多后的事。在这一年之中，简弥的身体恢复得很顺利，每天除了像以往那样跑跑跳跳，还经常会和新认识的朋友去爬山远足。 “现在起，我要好好享受生活！”简弥这样对担心她又出意外的家人说。 她是这样说的，也的确是这样做的。移植手术成功后，简弥比以往更加精力充沛，无论是工作还是寻常，全部努力又专注地对待。和以往相比，如今的简弥明显提高了生活的热情。 另一方面，姐妹两人的感情也终于冰释前嫌。二人几乎每天都会通电话，通报每天的见闻和趣事。只要一有假期，姐妹两人也会相聚。简弥有时还会带着她的朋友去找简生，几人一同吃顿野餐什么的。 而对简生来说，医生曾经的预言不幸应验。失去那孩子后，她始终都无法怀孕，四处求医问药也无济于事。丈夫那边倒是并未怪罪她，且抱以理解体谅的态度。丈夫能够如此宽容，她实在是很感激。只是闲暇时分，望着周围的三口之家，内心深处还是会心生荡漾。 她并没有对简弥隐瞒自己的心事。因为她很清楚，隐瞒没有任何意义。因为简弥对她想做母亲的心愿一直心知肚明。 她们有一次坐在海边聊起过此事，简弥新交的男友和他的几位朋友正在不远处支烧烤架。简弥问简生是否怨恨她。 “要不是我的话，你现在都已经是孩子的mama了。”简弥当时的表情很失落。 简生一时语塞，不知该如何劝解简弥。她想了很久，才对简弥说：“那样的话，我也不会是双胞胎里的jiejie了。” 听闻这话，简弥抱着简生的胳膊沉默了许久…… 那次谈话约三个多月后，简弥忽然告知简生她怀孕了。简生又惊又喜，立刻问简弥准备如何对待此事。 “要留下来么？”简生试探着问。那时候简弥还没有和男友结婚，属于未婚先孕。而简弥非常笃定地回答她，她一定要把孩子生下来。 “出了这么多事情，我绝对不会放弃生命。”简弥的回答让简生一下子哭了出来。 于是，简生便全力的支持meimei。她替简弥说服了爸妈，又敦促简弥的男友尽快和她完婚。还好，简弥的男友有稳定的教师工作，对简弥也很疼爱。虽是奉子成婚，但也算有情人终成眷属。 简弥怀孕五个月时，不放心的简生辞掉了工作，搬回了这里专心照顾简弥。她对自己说，既然她已经不能做母亲，那她一定要帮meimei成为母亲。 望着简弥的肚子一天天变大，简生也越来越有一种奇怪的感觉。就像她乘坐着时光机回到了自己怀孕的时候，看着每天挺着肚子的简弥，也像是在看怀孕的她自己。也因此，她倾尽全力地悉心照料着简弥的饮食起居。 想起这些事，简生便不禁觉得时间和命运实在是这世上最捉摸不透的两件事。两年前，简弥还在这栋建筑的十五层面临死神的审判，如今却又躺在这里，亲自创造着一个新生命。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就在一家人焦灼万分时，一声嘹亮的婴儿哭声突然从手术室门后传了出来！ 一家人立刻陷入沸腾。坐在椅子上的母亲猛然站起来，原本唉声叹气的父亲也兴奋地跳来跳去，简生则满眼泪花地被丈夫紧紧抱在怀里…… 紧接着没一会儿，手术室门后又传来一声婴儿的啼哭声。 “这小家伙，哭声很响啊！”父亲背着双手道。 “怎么还没有人出来啊，到底是男孩还是女孩？”母亲很焦虑。 “等等看就是了。” 几分钟后，手术室门从里面打开。一位戴口罩的女护士走了出来，手里抱着一个文件板，正在上面写写画画。 “张简弥的家属？”她抬头看了一眼，问道。 “我们是我们是！”一家人立刻围了上去。 “孩子的父亲呢？” “哼，那家伙还在往这里赶！”父亲又拉下了脸。 “孩子他爸！”母亲埋怨着望向父亲。 “我meimei怎么样？”简生急忙问。 “恭喜，生了对双胞胎。两个男孩！” 一家人再次陷入沸腾。 “女儿是双胞胎，外孙也是双胞胎！哈哈哈！”父亲乐不可支，“我们家难道有双胞胎基因？” 看到面前的简生和躺在手术室里的简弥长得一模一样后，护士微微吃了一惊。 “产妇现在还在麻醉状态。你们可以先回病房收拾一下，留一个人在这里。” “那孩子呢？”简生问。 “还在洗澡。稍等一会儿就能看到了。” 护士急匆匆走进了手术室。留下一家人在走廊里抱成一团欢天喜地。他们决定由父亲留在这里，其余人回产房收拾一下，迎接简弥和孩子们。丈夫已经和妹夫通了电话，那边也喜出望外。丈夫告诉简生，妹夫已经到了医院附近，他下楼去接他。 简生和母亲回到病房，激动地开始地收拾床铺。母亲一边收拾，一边忙着给亲戚们打电话通知这则喜讯。十几分钟后，简弥被医生和父亲推了进来。母亲急忙挂掉电话，和简生一起帮着众人把简弥抱上床。 两位女护士跟在后面，一人抱着一个婴儿走了进来。 简生的父母立刻围了上去。简生则顾不上看孩子，她待在床边，用干毛巾给简弥擦掉脸上的汗水。她的头发湿漉漉的，脸像纸一样苍白，她已经从麻醉中微微苏醒。 “简弥，你真棒。”简生趴在meimei耳边，轻声说道。 简弥虚弱地笑了一下。 “你生了一对双胞胎，两个漂亮的男孩子！”简生说。虽然还没有看过那两个孩子，但她坚信他们一定很出众。 简弥张了张嘴唇，似乎有话要说。简生把耳朵凑在简弥嘴边，只听到她断断续续地说：“谁……谁是哥哥？” 简生乐不可支。“你是顺产，自然先出生的是哥哥咯！” 简弥也笑了。“你……喜欢么……” 简生擦掉激动的眼泪。“孩子么？当然喜欢！” 简弥又有话要说，简生低下头。 “你……你喜欢哪一个……” “都喜欢！” “两个小家伙长得好像啊！”母亲在身后说道。 “那当然！双胞胎嘛！”父亲说。 简弥望着简生，说:“其实我们早就知道我怀的是双胞胎了，只是一直没有告诉你和爸妈……” “你真是的，这么重要的喜事不跟我们说。”简生假装嗔怒道。 “为了给你一个……惊喜。” “惊喜？是呢，的确是惊喜到了。护士说你生下了双胞胎，我和爸妈别提多高兴了！” “那接下来这个消息你一定……更意想不到。” “什么消息？”简生笑得已经合不拢嘴，“难道你肚子里还藏着一个？” “去你的……”简弥眨了眨眼，“离近一些，我和你说件事……” “什么事？”简生将耳朵凑到简弥嘴边。 简弥徐徐说道：“选一个吧。” 简生缓缓抬起头，看到简弥露出像刚刚做了捣蛋事一样的笑容。 “你，你说什么？” 简弥说:“我说……你选一个吧，由你将他养大。” “简弥……”简生捂住嘴。 “我们两口子商量过了，这是我们一致的愿望……你来做其中一个孩子的母亲。” “怎么可以……”简生摇摇头。 “我……没能让你成为mama，所以我要还你一个孩子……好在我们长相一样，他长大了也一定像你。” “简弥，为什么……你为什么愿意对我这么好……”简生已经泣不成声。还好父母的注意力都在孩子身上，并未察觉。 “我才没有对你好。”简弥嘟了下嘴，“我只是担心，万一这双胞胎像我们一样总是吵架该多糟糕，索性就分开养算了……” “简弥，真是的！”简生忍不住拍了下简弥的肩。 “好了，快去看看孩子吧。我累了……我要睡一下……” “你不看看孩子么？”简生问。 “待会儿吧，他们又跑不掉。我太累了……”说着，简弥便闭眼睡了过去。简生在简弥的额头上轻轻吻了一下。 “简生，快来看你的外甥们哟！”母亲和护士抱着那两个婴儿走了过来。“咦，简弥醒过来了？” “嗯，但现在又睡着了。”简生说。 “你……哭了？”母亲问。 “哪有……”简生忙又用衣袖擦干眼角。 “好了简生，快来看这两个小家伙……” “好！”简生走到母亲身边。那小男孩浑身粉红色，稚嫩的眼皮紧紧闭着，脑袋圆鼓鼓的。 “不出一个月，就会浑身雪白雪白的了！简弥的皮肤那样好，孩子一定很漂亮！”母亲说。 “现在已经很可爱了！”简生说。 “得赶快给他们取个名字！”父亲说。 “那是简弥人家两口子的事，你不要瞎cao心。”母亲白了父亲一眼。 “不知道这两个孩子会不会像简生简弥一样，一模一样难以分清啊。”父亲笑呵呵地说。 “还真是呢！”简生点点头。 “完全不用担心那个问题！”母亲说，“他们两个可不会像你们姐妹俩似的，他们很容易分清的！” “咦，为什么？”简生问。 “你看看那个孩子就知道了。”母亲指了指护士抱着的婴儿。 简生走过去，小心翼翼地从护士手里接过那孩子。她曾无数次幻想过自己抱着婴儿的场景，此刻终于心愿成真。 她仔细瞧了瞧两个孩子。“怎么了，长相差不多啊，看不出什么差别。” “别看脸，看手。”母亲说。 “手？” “嗯，左手，仔细瞧瞧。” 简生轻轻地将小家伙的左手从襁褓中掏出来。而看到这小家伙的手的一刹那，她像突然被闪电击中一般，目瞪口呆。 “那胎记可是只有那小家伙才有哦！”母亲说。 简生呆呆地站着，迟迟说不出话来。 她怀抱着的这个婴儿的食指上，有一个V字形的胎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