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0
这世界上任何一个声称自己代表绝对善的人——我们只应以最恶的构想去揣测他。我在登威公司最后的那段时间,不出意外地成了我在这城市最趾高气昂的最后记忆。人来人去潮来潮往,谁还没有个得意忘形的片段。但物极必反的道理,好像有时候又总是有那么点道理,否则我就没必有不得不面对一个死亡事件的发生。 相对较为平静的一段日子开始后,我开始提前着手规划来开碎城的事情。有哪些朋友关系要梳理,有哪些还未完成的事情要解决,还有哪些金钱来往要清理,一样都不能少,别人欠我的,我欠别人的,万事不留尾巴,需要处理的赶紧处理。 直到张谅的电话在一个深夜响起以后,一切就好像都变了。那是距离我离开这城市仅仅只剩一个月的时候。大学毕业以后,大家四散奔逃,虽说离多聚少,甚至可以说自从毕业后,再相聚的机会凤毛麟角,但偶尔的打个电话叙叙旧吹吹牛逼,向来是繁忙的生活中的一味爽口的药。 当这口药变成有毒的汤,人世间最悲的事,远在遥远的北方突然发生,却仍如锋利的剑插入我的心脏,使我感到彻骨的痛,仿佛一伸手就能触摸到那已失落的灵魂,但他其时已渐行渐远,飞散在这偌大的世界的角落。 李絮,这么晚给你打电话,希望你听了不要激动!晚上十点,张谅从北京直拨我的手机。 我他妈太激动了,你孙子竟然现在来叨扰老子的好梦,哈哈哈。我开了免提,躺在床上与他呼应。 有件事得告诉你。张谅冷峻的声音,远涉千山万水,在遥远的北京击破阻隔飘忽至碎城,显得如此弥足珍贵。 你说,这么晚打电话,准没好事,有话快说,有屁快放! 李絮,大生走了。张谅的声音突然呜咽,如同一个输入了太多空气的气球,无限压抑之后的结果彻底崩摧。 走了?又去国外调研去了?还是又去把妹去了?你哭个鸡毛,跟个傻逼似的。 大生走了,他死了。张谅说。 世界好像一瞬间宁静了,在这无尽的夜。世间有些话不能说,因为一旦说了就收不回来了;世间有些事不能发生,一旦发生就再也无可挽回;就似某个人不能离,因为一旦离开,就是永远,永远地再也不会回来。 时至今日,关于梁大生死去这个片段,我仍然不知怎样下笔来写,如同镜中花水中月,使我彷徨犹豫而不能触摸。但事实却又摆在那里,即使我不愿意触及,也无法逃出这一幕。尽管整个胸口很痛,我却必须详细地交代这个死亡事件,它到底为什么会发生,又是怎么发生的。 去年,我带蓝唯爱北京之行,在那里见到了好几年没有见面的张谅和梁大生。彼时的梁大生正风光无限,就好像他那短暂的两三年的北京生活,一样充满了离奇和光怪陆离。 “其实他那时,身体已经发生了变化,只是他自己根本没料到,也许是根本没在意。”张谅如此解释,后来他身体很快起了变化,眼见瞒不下去了,才偷偷地跟我说的。告诉我的时候,就已经没救了,就这么干净利落。 我听说过关于死于女人之手的男人的故事很多,但梁大生的死亡方式,却是我从没想到的。其实我早应该料到,因为他曾无意中和我提过类似的话。 “问你个事,你戴套不?我每次都戴,不过情到浓时,都被我扯掉,那玩意太影响感觉了。”去年在北京,他曾问我的这几句话籍着他突然死去这个事实,突然闪映在记忆里,某种程度上印证了渐进式发生的悲剧,“女人跟毒瘾一样,发作起来就没个准。不过我心里有数呢,你看我平时出去,从来不搞路边鸡,要玩就玩正点的,贵点呗。反正也不花我的钱,不干净的我也不要。你看,我这不好着得么。” 当年的小清新诗人,梁大生在他和蒙古姑娘的爱情半路夭亡以后,他就再也没有和别的姑娘发生过半点感情的联系,但急转直下的是,自从去了北京,经过短暂的隐忍和埋头拼搏,以鲤鱼跳龙门的方式,进入那个全国性的报社以后,他的职场生活和私生活就无限变大和变质了。 我非常不情愿地用变质这个词来描绘梁大生后来的生活,天各一方的生活模式阻断了我们彼此近距离的接触,生活的细节就像极度细小的细菌一样,彼此看不见也触摸不到。甚至一城之隔的张谅,他也很少接触。不接触并非不愿意,而是生活的交际圈扩张的速度太快,他已经无暇顾及这圈子外的人和事,虽然情意绵绵但怎奈距离已经太远。 梁大生极度混乱的私生活,没有人知道始于何时,但根据他死前对张谅的表白,外面的生活实在太花枝招展了,作为用下半身思考的动物,作为一个身材夯实的男人,全国各地走过的城市越多,接触的新鲜事件越多,他越发觉得之前的大学生活,亏待自己的东西实在太多了。
没有完整地谈过一场轰轰烈烈的恋爱,是梁大生最为遗憾的事情。回想当初虽是自己一时头脑发热,并亲手了断与蒙古姑娘的爱情,但再回首之日,仍旧令人感到出离愤怒,要怪就只能怪自己太年轻,看事情太短浅。如果当初自己的想法和认识,能像现在这样开阔和辽远,想必生活的真谛将更加深切和透彻。 没有人知道梁大生到底是在哪一年的哪一个城市,以体验生活的名字走到某个城市做采访,身不由己地被别人打点好一切,爬上了哪个失足女人的暖床,开始了第一次的下海。更没有人知道他在哪一次,因为“体验感太差了”随意扯掉了他生命的保护伞,并逐渐养成一个习惯。 一直到现在我仍然无法理解,嫖客与妓女之间的交易,以妓女阅人无数的经验,她是怎样被梁大生三言两语就说动,愿意他的客人把那件“保护衣”拔掉的,难道那些她们真的不怕被偶遇的传染击中么?唯一的可以解释通的只有一个,让梁大生“中计”的是一个自己也蒙在鼓里的姑娘,因为梁大生又另外多支付的一笔小费,促使她下决心岔开了紧闭的双腿。 随着丈量这博大中国的脚步走向更多的地方,走向更奇妙的世界去,身不由己的梁大生在越来越多的女人的床单上留下了自己的印记。他的单刀直入的方式,很快使他付出了代价。 根据梁大生死前的说法,他早在去年的九月份时就感觉到了身体出现了异样。最凶的一次是一连一个月的感冒,但他并不在意,以为只是出差招了风寒,到诊所陈述病情也三言两语带过,医生收了一大笔费用,并嘘寒问暖开了些感冒头痛的药物,还嘱咐他工作不要太辛苦。 梁大生暗笑医生的愚,工作的辛苦唯用在女人身上的动作多了些,笔杆子倒是没出多大力气。到了十月份,令他恐慌的事情来了,记忆力突然变得很差,导致的直接后果是常常上午采访完了,下午就把采访的内容忘记了。以前他的习惯是每次采访结束,都要休息个两三个小时再凭记忆整理采访内容。现在不行了,尘封已久的公司配个他的录音笔,终于派上用场了。 以前他不屑这录音笔的功力,总是依赖脑袋存储信息,现在他开始不相信自己的功力了。每次采访完必须得赶紧整理采访内容,目的除了怕忘词之外,还怕录音笔随手一方可能过一会就找不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