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一六章 震主功高毒酒酬之毒毙贤臣
高肇怀揣举报信,当即进宫向皇帝密报。皇帝见了密件,大吃一惊,六皇叔会干出这种事?但这是六叔王府属员告的密,白纸黑字,不能不信。皇帝仍然半信半疑,传讯魏、高二人进宫对质。 皇帝在去光极殿的路上,恰好遇见侍中元晖,皇帝停舆问元晖:“你听说元勰伙同潘僧固参与元愉谋逆的事情吗?” 元晖看了看高肇,谨慎地说:“朝中大臣有人这样怀疑,只要把潘僧固拉进京来对质,不就一切都明白了吗?” 元晖不愧是政客,他说的话滴水不漏,谁也没得罪。 “可惜潘僧固已死,找谁对质去?”元恪无奈地挥手要元晖让道,驾舆抬到光极殿,不一会儿,有司官员带进来举报者魏、高二人,皇帝一拍御案,喝问:“你二人是何时知道元勰伙同元愉参与谋反的?” 伶牙俐齿的魏偃抢先说:“去年元勰送元愉去冀州赴任,秘密商定由元愉在冀州起事,元勰在洛阳与之配合,微臣当时就听说了。” 元恪这一听,更愤怒了:“既然当时就已知道,为啥一拖至今才想起举报?你们究竟是安的什么心?” 皇帝的威严,吓得魏高二人战战兢兢,冷汗直流。高肇一看不好,急忙从旁挿话说:“圣上,您不是常说‘革命有先后,觉悟分早迟’吗(此处的‘革命’和‘觉悟’分明是爻词和佛语,也就是前章孝文帝迁都时所卜的革卦),魏高二人能反戈一击,就已是最大的觉悟了。此时举报,应该是为时不晚。不用再责怪他们了。” 元恪听后,叹息一声:“这怎么可能,这件事让朕怎么处理呢?” 高肇让众人退下,轻声对皇帝说:“要处理元勰,这事如果圣上碍难,您不用担心,一切交由微臣处理,您就当作什么也不知道。明日微臣举办宴会,当众揭穿元勰参与谋逆的罪行,看他有什么话可说。” 皇帝点点头,默默地走进内殿,翻开元勰呈送的《要略》,装模作样地阅读起来。他手持书本,却视若无睹,对这样一部巨著的作者要予以剿杀,元恪的心里一直充满矛盾。几次想指令高肇中止明日的宴会,但终究还是因“宁可我负天下人,不可天下人负我”的皇权独大私心占据了上风,决心支持高肇的行动,在行动中当好高肇的配角。 高肇得到了皇帝的默许,第二天下午,宣诏高阳王元雍、广阳王元嘉、清河王元怿、广平王元怀到宣极堂,皇帝为平冀州叛乱赐宴,招待各王爷——这是高肇为诛杀彭城王元勰特意安排的鸿门宴。 高肇满心欢喜地以主人的身份等待元勰出场。可是,不巧得很,彭城王夫人李妃的预产期提前,突然被接生婆送进了产房。也许是躁动于母腹的儿子不愿当遗腹子,而要见乃父最后一面,提前来到人世,与乃父作最后的诀别。夫人生产,元勰只得无奈地向皇帝告假,不出席这天的酒宴招待会。 高肇一听急了,元勰是今天酒席宴上的主角,他如果缺席,这一场鸿门宴的老戏还怎么唱下去。此时,高肇还以为是元勰识破了他的阴谋,是以夫人生产为借口,躲避暗杀。这一来,高肇咬牙切齿,更不能让元勰平安地躲过今天了。就一连派出十多道传诏太监,要彭城王尽快去宫中报到。 第九次前来传诏的是太监苏兴寿,他因为控告高菩萨一案,此时没得到一点好处,心有不满,对元勰的高风亮节更是十分佩服,想放手让彭城王逃跑,就暗示说:“这宴会哪里是皇帝设的宴,这是高肇专门为王爷您而设的。” 元勰明白了苏太监的意思,他摇了摇头,以彭城王的襟怀坦白,他临死也不会逃跑,何况是出席宴会。苏太监摇头叹息,这样死忠愚忠的王爷,有啥法呢,只得痛苦地回宫复命。 最后这一次,传诏大太监刘腾受了高肇的命令,不见不散;大太监干脆不走了,一直就在客厅恭候彭城王,元勰不动身,他就准备在彭城王府长期驻扎下去。传诏大太监的举动自然引起了元勰的怀疑,他一边向大太监献茶,一边询问: “不就是一个王爷们的聚会吗,本王爷又不是没参加过,至尊为啥非要本王爷出场呢。”催促元勰出门的大太监刘腾支支吾吾,既不好明言,又不敢明言。刚才受了苏太监的暗示,这使得元勰清楚地认识到:一旦跨出这王府大门,就再也没有活着回来的机会了。 终于,在长时间艰难的等待中,总算盼来了产房里婴儿的第一声啼哭。大丫环满怀喜悦地前来向王爷汇报,王妃顺利产下小王爷,母子平安。听说小王爷降生,大太监这时对彭城王说:“既然母子平安,我们还是赶紧出门吧,别让圣上等得心焦。” 彭城王元勰凄楚地一笑,说:“他们母子平安,只怕本王爷却无法平安回家了。请中使再等一会儿,我进去和母子二人告别。”元勰进到卧房,对静卧床上,脸上充满喜悦的李妃说:“我这一去,恐怕是见不到孩子长大了,待我为儿赐名再走。”元勰接过大丫环递来的纸笔,当即写出两个字“子攸”,此时已是王爷生命攸关的时刻,期望孩子能平安成人,所以赐名“子攸”。元勰望了儿子最后一眼,昂然离去。这孩子就是其后北魏的孝庄帝。 彭城王元勰被大太监劫持到宣极堂,皇帝见主角终于出场,一块石头落地,嗔怪地说:“请六皇叔赴宴,怎么姗姗来迟。” 元勰告罪说:“臣妻李氏适逢产期,犬子降临人世,故尔来迟。”皇帝见元勰出场,不敢面对,说了几句冠冕堂皇的话,吩咐开宴,自己悄然离去,让高肇作最后的工作。 宴会上,众人互相贺喜,纷纷敬酒,一场欢宴,为了庆祝平叛胜利,众王爷大碗喝酒大块吃rou,猜拳行令,直至酉时,尽皆大醉。 唯有元勰,哪里喝得下一口酒,吃得下一块rou,勉强应付,虚与委蛇。宴后,高肇代皇帝送各位王爷到偏殿休息,独留下彭城王,对元勰说:“各王爷醉酒,已经就寝,王爷今晚就在东偏殿委屈一夜。” 元勰来时心事重重,饮酒不多,在案桌前独坐一会儿,毫无倦意。 九月暑热未消,东偏殿里热气蒸腾如蒸笼,元勰心里静如止水,平静地等待厄运降临。坐了一会,甚觉无聊,就对内侍太监说:“你去找几本书来,本王爷夜读,消此永昼。” 内侍太监刚走不久,就听东偏殿门外脚步杂沓,元勰起身开门,看见羽林军左卫尉元珍手举毒酒,走了进来,对元勰说:“王爷要的经典来了,这东西可让你消此永昼。”身后跟随的虎贲卫士一个个横眉怒目,按剑在手。
元勰望着一干人众,责问:“你们一群赳赳武夫,深夜擅闯王爷寝宫,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实话告诉你吧,”元珍举了举手中的毒酒:“有人告你参与元愉谋反,皇帝诏命,要你自裁!” 元勰怒斥元珍:“胡言乱语,本王怎么会谋反。本王无罪,我要晋谒至尊,当着皇帝的面,与告发者对质,若是,虽死无憾。” 元珍两眼一愣:“有人举报你与舅舅潘僧固参与元愉谋反,这也有假?再说,你一个罪囚,至尊岂是你想见就能见的。” 元勰气愤地说:“至尊圣明,决不会无事杀我,我要与举报我的人对证曲直。” 元珍不愿多说,把毒酒递到元勰嘴边。元勰不饮,武士用大刀刀背击打王爷,伴随着刀环叩击时碰撞的声音,怒喝:“快喝快喝!” 元勰整理衣衫,站直身体,大声疾呼:“冤枉啊,皇天,忠直之臣居然见杀。”武士又一次用刀背击打,不耐烦地詈骂:“少啰嗦,快喝,不然我们动手了,看你是愿意留个全尸还是身首异处。”元勰叹息一声,自知难免一死,举毒酒一饮而尽,甩掉酒瓶,缓缓在案桌前坐下,怒视元珍一群人。 武士们被元勰明如闪电的目光吓坏了,一拥而上,刀剑一阵乱打。一世英名的王爷终于从案桌边栽倒下去。 清晨,一架牛车拖着用布絮捆裹的尸体,从后宫小门悄悄送出,送回彭城王府。送灵的御史中尉王显把灵车停在王府门前,对王府长史说:“王爷昨晚上醉酒而薨,下官奉命送回王爷的尸体。” 还在坐月子的李妃没想到昨天昂首阔步出门的王爷,一夜之间变成一具尸体;此时她才知道丈夫为啥给儿子取名“子攸”,原来王爷已是视死如归。 李妃为丈夫换上老衣,见王爷周身乌青、伤痕累累,不禁抚尸痛哭,高声痛骂:“高肇枉杀忠臣,天道有灵,让他不得好死。”刚为儿子降生而张灯结彩的王府,此时一片稿素,哭声一片。 宣武帝元恪杀害了六叔,内心深为惭愧;为了掩饰自己诛杀忠良的恶名,公然在朝堂上痛苦地宣布彭城王饮酒丧命,皇帝在东堂为彭城王设置灵堂,举国致哀,以王礼厚葬。 那天,在洛阳出城为王爷送葬北去的路上,成千上万的摩登青年、少女们,想起王爷当年的风采,纷纷扶柩祭奠、痛哭,道路为之阻隔,更有新妇边哭边骂:“狗日的高肇害死我大魏一代贤王。” 史书说:“行路士女,痛哭流涕,在朝贵贱,莫不丧气”。足见元勰在北魏一朝是多么的高大上。深受众人爱戴的彭城王被杀,最终导致了北魏大厦的坍塌。 元勰被害,这是元恪当政以来诛杀的第四个王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