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五）
木生是被一阵疼痛弄醒的，这时她已经回到了真身当中，弄疼她的是一名渊国的小士兵，这名小兵正用不知从哪折来的木枝抽打着她的树干，一边哭一边喊着：“死妖人、臭妖人、都是你害死了仙姑jiejie，都是你，都是你……”，似是在泄愤。 而这小士兵她还恰巧认识，正是之前曾送过梅花给她的那小兵，数九寒天的，又在这荒凉的边关，找到枝梅花已经是极不容易了，而他送给她的那枝梅花几乎没有一朵是完整的，似乎都被蹂躏过，那会儿大营中正蔓延着送她东西的热潮，想来那枝梅花定是他护的很紧，才没有被人抢走，最终送到了她手里，故而难免让花瓣受了损伤。 说起那会儿送她东西的热潮还真是惊人，一开始有不少士兵送给她打来的野味，比如血淋淋的兔子、野鸡什么的，她看了一眼就立刻想避开了，幸好有简之在身旁，向那人解释道：木生仙姑正在修炼辟谷之术，不进任何吃食。后来就再也没人送她野味了，送来的大多都是草编的兔子、草编的手绳、漂亮的羽毛、随身的挂饰，等等，什么都有，甚至还有人抢了别人的东西来送给她。 眼前的这小兵只有十二岁，由于年龄太小，卫兵长把他编入了伙头兵，只是帮大军烧烧水、捡捡菜，这会儿大概是以为她死了，便跑到这里偷偷伤心，只是恰巧歪打正着，来到了简之给她真身选的扎根之地，这是一处小溪边，景色十分好，只是冬日看不出来罢了。 木生很无奈的看着他一边伤心的哭诉自己不该被那妖人所杀，一边用木枝抽打她的枝干来发泄。 她十分想告诉这小子正被他抽打着的就是他的仙姑jiejie啊，但却由于受创严重，根本没有气力化作人形，只能在这真身中将养着，多吸收些天地之气，不过好在这小子年纪小，打了几下就没力气了，而是颓败的坐在地上呜呜哭泣。 话说那日她与那妖人一同身陷火海之时，就想遁回真身之中了，是那妖人死抓着她不放，最后还是鳌鱼奋不顾身的冲入火中，用鱼尾将她从火海中卷出，才救下了奄奄一息的她，也算是还了在母江县她救她出封印的恩情。 “呜呜~，仙姑jiejie、仙姑jiejie……”那小兵哭的委屈极了，像失去亲人一样，但却哭的木生心里暖暖的，竟让她觉得能杀了妖人，护下大家，即使落到眼下这个处境也是十分值得的。 远远地，木生看到又有一名渊国士兵向这边走来，她猜该是这小兵出来久了，有人来寻他了。 那是一名长相略微有些粗犷的士兵，看起来莫约二十出头的样子，下巴上长出黑黑的一圈胡茬。由于那小兵将头埋在双臂之间哭泣，并没有看到那人过来，那人挨着那小兵坐下，用手抚了抚小兵的脑袋，玩笑道：“都是当兵的人了，怎么还哭哭啼啼的？” 小兵抬头，两只眼睛湿漉漉的，满脸是哭花了的泪水，“灶台大哥，我心里难受，呜呜……”，说完一头扎进那人怀里，接着抽泣。 那被称作‘灶台大哥’的男人应该是个负责烧灶台的伙头兵，显然对这小兵突然扑到他怀里还有些不适应，两只手木衲的抬着，随即便释然了，拍着他的背说道：“小虎子，跟大哥说说有什么可难受的？” “军师、军师说仙姑jiejie与那妖人一块儿给大火烧死了，呜呜~，我从小就没爹，去年娘也死了，就一个jiejie，可是今年还来了前线，仙姑jiejie在我心里就跟我jiejie似的，结果，结果还给那妖人害死了，呜呜……” 闻言，那看似粗犷的灶台大哥也忧伤起来：“木生仙姑确实是个好人，当真不应该死的。” 小虎子听完哭得更加凶猛了，他再也不能看见仙姑jiejie那好看的笑脸了…… 显然那灶台兵也觉得自己安慰的方向错了边，继而又道：“小虎子，如果有天咱们都死在了战场上，你可愿意看到你家乡的jiejie伤心难过？” 小虎子一边抹掉泪水，一边摇摇头，“我不要我jiejie伤心难过，我不要任何我喜欢的人为我伤心难过。” “这就对了嘛，木生姑娘是仙姑，即便是死了也是去了天上，她在天上看着你这般伤心，她心里也会不好受的，所以小虎子要坚强，在意一个人就不要让他伤心难过，明白吗？” 在意一个人就不要让他伤心难过…… 那他会为她伤心吗？简之以为她死了，那他是不是也以为她死了？ 她问过他是不是喜欢她的？他点头了。小虎子说：我不要任何我喜欢的人为我伤心难过，那喜欢是不是就是在意呢？ 木生看着那个为她哭的鼻涕眼泪横流的小士兵，她一点也没有因为这小士兵伤心而难过，但一想到他要是因为伤心而紧皱眉头的样子，她心里便一阵难受，也许这就是在意吧？ 朝散，五世回到乾殿中，却摒退了所有殿内的宫人。 “木生，你可在？”五世对着手中的一枚锦囊轻声说道，那是木生临行前留给他的，里面同样是她的一小节枝干，她说只要对着这个锦囊唤她，她便就会立刻出现，然而她却食言了。 昨晚的夜里第一次让他感到是那么的冷，那么的长。他自梦中惊醒，眼前却还是梦中那一幕，木生小小的身影化作一缕青烟就那样在他面前消失了，他伸手去抓，却什么也抓不到…… 他知道这是日有所思，才造成了夜有所梦，但是他却清楚，这样的多思却并不是毫无缘由的，边关一行确实凶险，何况他明知那妖人一有所动，简之是会赌上她的一切来保三十万大军平安的，所以他昨晚急忙写了密信，信中的内容则是：保木生平安归来，如若不然，提头来见。 之后他便一夜无眠，不知多少次像眼下这样，对着个小巧的锦囊唤她的名字，但他等了一夜，她却始终没有出现。 “木生，你可听得见我在唤你？”空空的大殿中，五世磨搓着指尖的锦囊，却依旧得不到回应。 木生，木生，你可安好……？ 渊国边关，简之再次来到了木生的真身之处，他是来看最后一眼的，妖人已死，胡国的军队便再也无法与我军抗衡，蒙将军指挥全军各支队伍攻城略地，胡军被迫退回数百里外，眼下只会留驻守边关五万兵力，其余的大军已经开始拔营向前征讨了。 而其实就在木生与那妖人斗法的次日，她彻夜未归，他就来了这里一探究竟，而当时他看到原本那株盘根错节、树影婆娑的大海棠树已然呈现出了烧焦般的模样，树干枝桠焦秃秃的，看着豪无半分生机，加上那夜里天雷道道、青崖涧上火势滔天，他在树前叫了木生许多声，皆无回应，便猜测或许木生已然去了…… 他心里多是有些内疚的，那妖人找上木生是他推波助澜所致，而那一日他得到消息妖人在路途中等候木生，于是他命人射杀了四面八方去往那条路的所有鸟儿，为着就是让木生与那妖人一战。 而今夜大军将要撤离，他来看最后一眼，也好密信回去对五世有个交代。 只是他此时还不知五世的另一封密信已在途中。 简之无喜无悲的讲述着几日来渊军打过的大大小小的战役，取得了哪些大获全胜，他只觉得这是最后一次见面了，他应该把她用牺牲换回来的胜利告知于她，他还记得她在那个寒风凛冽的夜里说过的那句话：你放心，若是那妖人在战时对我军行妖术，我定不遗余力阻挡。而她也真的做到了…… 然而就待简之要走之际，却听到了一个微弱的声音唤住了他，“简之……” 半个月之后，简之离开大军，折回边关，来到了木生的扎根之地。 “你这些时日可有与陛下往来？”简之开口道，前日夜里他收到了陛下的密信，但上次见她时他仍是惊骇不小，往日里见她的模样都是娇俏可人的少女之貌，而那日他见到的确实焦木中隐约可见的一张脸，那脸是树皮色的，只是五官有着木生原来的影子，故而即便知晓她还活着，他也想来看看她恢复的如何了。 那海棠树干上隐约可见的双眸落寞的垂下，没有，她不敢让他看到这样的自己。 简之知道五世有她的枝干，她现在法力虽弱，但借助那节枝干还是可以和其对话的，而简之其实是在三天之内连续收到三封密信的，第一封是命他安全的把木生带回去，而第二封、第三封皆是问木生如何了？虽然借着交战的进度问的，但他还是看得出那些信件实则的真实之意，所以他才弃了大军，回了边关，为着就是能亲眼看看她恢复的如何了，而不是借着她一节枝干询问她。 木生又怎会不知五世想要知道自己的情况呢？他几乎是每日都会透过那锦囊唤她几次，有时是在午后、有时是在子夜、有时是在辰时，他一定非常担心她吧，因为她有时能听到他十分轻柔的对她说：木生，跟我说句话好吗？ 然而她却一次也没有回应他，她眼下这个样子，怎么能见他？在意一个人就不能让他伤心难过，她不能让他看到她现在的模样，让他为自己伤心难过…… “简之，你帮我编个理由骗骗他好不好？就说我很好，不要让他担心。”木生向简直恳求道。 下着雪的夜里，简之应下了她的请求，即使他知道要想瞒过五世十分不容易。 就这样渊兵攻打胡国用了三个月的时间，才攻陷了五世所指的地界——夷川。而木生也将养了三个月的时间，三月间她没有回应过五世任何一句呼唤，直到简之来这里与她说回宫时，也没有回应过他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