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四章 寒蝉凄切
叶菲儿道:“词倒是好词。” 花月儿求她将词中之意解释了一遍,越听越觉不是味儿,说道:“这些读书做官的人整日价只是喝酒赏花,难道光复中原之事,再也不理会了吗?” 叶菲儿道:“正是。这些人可说是全无心肝。” 忽听身后有人说道:“哼!两位知道甚么,却在这里乱说。” 两人一齐转身,只见一人文士打扮,约莫三十上下年纪,不住冷笑。 花月儿作个揖,说道:“小可不解,请先生指教。” 那人道:“这是北宋年间黄庭坚,字鲁直黄先生,自号山谷道人,江西修水县人。诗人、词人、书法家,这一首可是他的得意之作。 你看“春入武陵溪”,引用陶渊明《桃花源记》之典故。这种子虚乌有的理想之境,分明是他对现实社会之不满,鲁直先生用这个典故,其用意不言自明。 叶菲儿道:“这首词中的黄先生形象,高华超逸而又不落尘俗,倒似不食人间烟火者呀。” 那人冷笑道:“岂但如此?你们瞧,“红露湿人衣”一句,是从王维诗句“山路元无雨,空翠湿人衣”脱化而来,黄庭坚把“空翠”换成“红露”,化用前人诗句,天衣无缝,浑然一体。 叶菲儿又道:““坐玉石、倚玉枕、拂金徽。”那可是他的志行高洁、与众不同了。 “谪仙何处?无人伴我白螺杯”两句,表面上说李白不在了,无人陪他饮酒,言外之意,是说他缺乏知音,感到异常寂寞。 他不以时人为知音,反而以古人为知音,是他对现实很不满了。” 那人道:“正是!我为灵芝仙草”,表白他到此探索真意。“仙草”即开头的“瑶草”,“朱唇丹脸”指“溪上桃花”。 苏轼咏黄州定惠院海棠诗云:“朱唇得酒晕生脸,翠袖卷纱红映rou。”花容美艳,大抵略同,故这里也可用以说桃花。 用意如李白《拟古十二首》之四所谓“耻掇世上艳,所贵心之珍”。 “长啸亦何为”意谓不必去为得不到功名利禄而忧愁叹息。 花月儿听了大怒,喝道:“长啸亦何为,功名利禄全可抛下,我们大宋百姓忧愁的是皇帝不为求战而图求和,这现如今高宗皇帝,便是重用秦桧的昏君!” 飞起一脚将屏风踢得粉碎,反手抓起那酸儒向前送出,扑通一声,酒香四溢,那人头上脚下的栽入了酒缸。 叶菲儿大声喝彩,那文士正从酒缸中酒水淋漓的探起头来,叶菲儿伸手将他的头又捺入酒中,跟着掀翻桌子,一阵乱打。 众酒客与店主人不知何故,纷纷逃出店外。 两人打得兴起,将酒缸锅镬尽皆捣烂,最后花月儿使出胡茄十八拍手段,奋力几下推震,打断了店中大柱,屋顶塌将下来,一座酒家刹时化为断木残垣,不成模样。 两人哈哈大笑,携手而出。 众人不知这一男一女两个少年是何方来的疯子,哪敢追赶? 花月儿笑道:“适才这一阵好打,方消了胸中恶气。” 叶菲儿笑道:“咱们看到甚么不顺眼的处所,再去大打一阵。” 花月儿道:“好!” 两人自离洞庭山后,诸事不顺,虽得相聚,但伯父重伤难愈,一直心头郁郁,此刻乱打酒家,却也是聊以遣怀之意。 两人沿信步而行,但见石上树上、亭间壁间到处题满了诗词歌赋。 花月儿听见有人一旁说话,这人口音正是高亮,不觉一怔,心想他怎么会在此处? 正感诧异,另一个破钹似的声音更令他大感惊讶,说话的却是地诛煞高虎,只听他道:“不错,只教昏君在位,权相当朝,任令多大的英雄都是无用。” 又听先前一人道:“但若明君当国,如高先生这等大英雄大豪杰,就可大展抱负了。” 花月儿听了这两句话,猛地想起,那正是大金国的四王爷金兀术。 那三人说笑了几句,出亭去了。 花月儿待他们走远,问道:“他们到龙吼山来干甚么?亮弟怎么又跟他们在一起?” 叶菲儿道:“哼,我早就瞧你这把弟不是好东西,你却说他是英雄后裔,甚么只不过一时胡涂,后来已经明白大义。他若真是好人,又怎会跟两个坏蛋在一起鬼混?” 花月儿甚感迷惘,道:“我这可给弄胡涂了。” 叶菲儿提到当日在林云庄阿敏救高亮之事,道:“金兀术邀集青不青张寨主这批家伙,为的是要盗奇门遁甲,他们忽然到这里来,说不定这奇书不在庐山便在龙吼山中。若已知晓青莲教到这里选新教主。奇门遁甲若是给他得了去,我大宋百姓定要受他的大害。” 花月儿凛然道:“咱们决不能让他成功。” 叶菲儿道:“难就难在地诛煞跟他做一路。” 花月儿道:“你怕么?” 叶菲儿反问:“难道你就不怕?” 花月儿道:“地诛煞我自然是怕的。可是眼前这件事非同小可,咱们……咱们心中就算害怕,也不能瞧着不理。” 叶菲儿笑道:“你要干,我自然跟着。” 花月儿道:“好,咱们追。” 出得亭来,已不见金兀术三人的影踪,只得在城中到处乱找。 那仙人城好大的去处,一时之间哪里寻找得着? 走了半天,天色渐晚,两人来到仙鼠石前。 叶菲儿见一家店门口挂着许多面具,绘得眉目生动,甚是好玩,想起曾答应买玩物给周同,于是花了五钱银子,买了钟馗、判官、绿毛鬼等七八个面具。 那店伴用纸包裹面具时,旁边酒楼中酒香阵阵送来。 两人走了半日,早已饿了,叶菲儿问道:“那是甚么酒楼?” 那店伴笑道:“原来两位是初到仙人城,是以不知。这雷森楼在我们龙吼山大大有名,酒菜器皿,天下第一,两位不可不去试试。” 叶菲儿被他说得心动,接过面具,拉了花月儿来到雷森酒楼前。 只见楼前彩画欢门,一排的红绿叉子,楼头高高挂着栀子花灯,里面花木森茂,亭台潇洒,果然好一座酒楼。 两人进得楼去,早有酒家过来含笑相迎,领着经过一道走廊,拣了个齐楚的阁儿布上杯筷。 叶菲儿点了酒菜,酒家自行下去吩咐。 灯烛之下,花月儿望见廊边数十个靓妆妓女坐成一排,心中暗暗纳罕,正要询问,忽听得隔壁阁子中金兀术的声音说道:“也好!这就叫人来唱曲下酒。” 花月儿与叶菲儿对望一眼,均想:正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
店小二叫了一声,妓女中便有一人娉娉婷婷的站起身来,手持牙板,走进隔壁阁子。 过不多时,那歌妓唱了起来,叶菲儿侧耳静听,但听她唱道:“寒蝉凄切,对长亭晚,骤雨初歇。都门帐饮无绪,留恋处,兰舟催发。 执手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噎。 念去去,千里烟波,暮霭沉沉楚天阔。 多情自古伤离别,更那堪,冷落清秋节!今宵酒醒何处?杨柳岸,晓风残月。 此去经年,应是良辰好景虚设。 便纵有千种风情,更与何人说?” 花月儿听她咿咿啊啊的唱些离情伤别来由,但觉牙板轻击,箫声悠扬,倒也甚是动听。 一曲已毕,金兀术和高亮齐声赞道:“唱得好。” 接着那歌妓连声道谢,喜气洋洋的与乐师出来,想是金兀术赏得不少。 只听得金兀术道:“孩儿,柳永这一首‘雨霖铃·寒蝉凄切’这首词,是词人在仕途失意,不得不离京都(汴京,今河南开封)时写的,离情别绪见冷落凄凉,宦途的失意与恋人的离别,两种痛苦交织在一起,使人更加感到暗淡和渺茫。你可知道么?” 高亮道:“孩儿不知,请爹爹说。” 花月儿与叶菲儿听他叫金兀术作“爹爹”,语气间好不亲热,相互望了一眼。 花月儿又是气恼,又是难受,恨不得立时过去揪住他问个明白。 只听金兀术道:“多情自古伤离别”。多情者都会因离别伤心。“更那堪冷落清秋节”自己比常人、古人承受的痛苦更多、更甚。 江淹在《别赋》中说:“黯然销魂者唯别而已矣!” 高亮反复念诵道:“黯然销魂者唯别而已矣!” 花月儿听得恼怒之极,只捏得手指格格直响。 高虎一旁干笑数声,说道:“他日王爷大柄在手,立马吴山之志定然可酬了。” 金兀术悄声道:“但愿如先生所说,这里耳目众多,咱们且只饮酒。” 当下三人转过话题,只是说些景物见闻,风土人情。 叶菲儿在花月儿耳边道:“他们喝得好自在的酒儿,我偏不叫他们自在。” 两人溜出阁子,来到后园。 叶菲儿晃动火折,点燃了柴房中的柴草,四下放起火来。 不一刻,火头窜起,刹那间人声鼎沸,大叫:“救火!”只听得铜锣当当乱敲。 叶菲儿道:“快到前面去,莫再被他们走得不知去向。” 花月儿恨恨的道:“今晚必当刺杀金兀术这jian贼!” 叶菲儿道:“得先陪伯父大吃一顿,然后约红拳王来敌住地诛煞,咱们才好对付另外两个jian贼。” 花月儿道:“不错。” 两人从人丛中挤到楼前,恰见金兀术、高虎、高亮三人从酒楼中出来。 两人远随在后,见他们进了一观居客店。 两人在客店外等了良久,见金兀术等不再出来,知道必是居在这家店中。 叶菲儿道:“回去罢,待会约了红拳王来找他们晦气。” 当下回到云锦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