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章 有眼光
周同自觉解通了黑白蝙蝠武功的来历,洋洋自得半晌,问道:“刚才咱们讲故事讲到了哪里?” 花月儿道:“你讲到天下的英雄豪杰都要抢夺你师哥批注的后《道德经》。那经书终究是落在你师哥手里了。” 周同眉飞色舞,说道:“是啊。我和晏师哥交情大得很,他没出家时我们已经是好朋友,后来他传我武艺。他说我学武学得发了痴,过于执着,不是道家清静无为的道理,因此我虽是崇善宫的,我师哥却叫我不可做道士。我这正是求之不得。 我那六个徒弟之中,卢俊义功夫最高,我师哥却最不喜欢他,说他耽于钻研武学,荒废了道家的功夫。说甚么学武的要猛进苦练,学道的却要淡泊率性,这两者颇不相容。武松得了我师哥的法统,但他武功却不及林冲和卢俊义了。” 花月儿道:“那么青莲教主李巨道长自己,为甚么既是道家真人,又是武学大师?” 周同道:“他是天生的了不起,许多武学中的道理自然而然就懂了,并非如我这般勤修苦练的。刚才咱俩讲故事讲到甚么地方?怎么你又把话题岔了开去?” 花月儿笑道:“你讲到你师哥得到了道德经。” 周同道:“不错。他得到经书之后,住在寂寞死人洞xue里。就像我们现在这个洞xue一般。师哥不练其中功夫,却把经书放入了一只石匣,压在他打坐的蒲团下面的石板之下。我奇怪得很,问是甚么原因,他微笑不答。我问得急了,他叫我自己想去。你倒猜猜看,那是为了甚么?” 花月儿道:“他是怕人来偷来抢?” 周同连连摇头,道:“不是,不是!谁敢上崇善宫来偷抢师哥的东西?他是活得不耐烦了?” 花月儿沉思半晌,忽地跳起,叫道:“对啊!正该好好的藏起来,其实烧了更好。” 周同一惊,双眼盯住花月儿,说道:“我师哥当年也这么说,不过他说几次要想毁去,总是下不了手。兄弟,你可以呀,怎么居然猜得到?” 花月儿涨红了脸,答道:“我想,李巨道长的武功既已天下第一,他再练得更强,仍也不过是天下第一。我还想,他到书山论剑,倒不是为了争天下第一的名头,而是要得这部《道德经》。 他要得到经书,也不是为了要练其中的功夫,却是相救普天下的英雄豪杰,教他们免得互相斫杀,大家不得好死。” 周同抬头向天,出了一会神,半晌不语。花月儿很是担心,只怕说错了话,得罪了这位脾气古怪的把兄。 周同叹了一口气,说道:“你怎能想到这番道理?”花月儿搔头道:“我也不知道啊。我只想这部经书既然害死了这许多人,就算它再宝贵,也该毁去才是。” 周同道:“这道理本来明白不过,可是我总想不通。师哥当年说,我学武的天资聪明,又是乐此而不疲,但一来过于着迷,二来少了一副救世济人的胸怀,就算毕生勤修苦练,终究达不到绝顶之境。当时我听了不信,心想学武自管学武,那是拳脚兵刃上的功夫,跟气度识见又有甚么干系?这十多年来,却不由得我不信了。 兄弟,你心地忠厚,胸襟博大,只可惜我师哥已经逝世,否则他见到你一定喜欢,他那一身盖世武功,必可尽数传给你了。师哥若是不死,岂不是好?唉,师哥本领再高,也总躲不开那场大难临头的瘟疫。” 想起师兄,忽然伏在石上哀哀痛哭起来。 花月儿对他的话不甚明白,见他哭得凄凉,也不禁戚然。 周同哭了一阵,忽然抬头道:“啊,咱们故事没说完,说完了再哭不迟。咱们说到哪里了啊?怎么你也不劝我别哭?” 花月儿笑道:“你说到你师哥把那部《道德经》压在蒲团下面的石板底下。” 周同一拍大腿,说道:“是啊。他把经文压在石板之下,我说可不可以给我瞧瞧,却给他板起脸数说了一顿,我从此也就不敢再提了。武林之中倒也真的安静了一阵子。后来师哥去世,他临死之时却又起了一场风波。” 花月儿听他语音忽急,知道这场风波不小,凝神倾听,只听他道:“师哥自知寿限已到,那场谁也逃不过的瘟疫终究找上他啦,安排了教中大事之后,命我将《道德经》取来,生了炉火,要焚毁经书。 但抚摸良久,长叹一声,说道:‘前辈毕生心血,岂能毁于我手?水能载舟,亦能覆舟,要看后人如何善用此经了。不过凡我门下,决不可习练经中武功,以免旁人说我夺经是怀有私心。’ 他说了这几句话后,闭目而逝。当晚停灵观中,经书供在灵位之前。不到三更,就出了事。” 花月儿“啊”了一声。 周同道:“那晚我与六个大弟子守灵。半夜里忽有敌人来攻,来的个个都是高手,六大徒弟立即分头迎敌。卢俊义和林中怕敌人伤了晏师哥遗体,将对手都远远引到观外拚斗,只我独自守在师哥灵前,突然观外有人喝道:‘快把《道德经》交出来,否则一把火烧了你的祟善宫。’ 我向外张去,不由得倒抽了一口凉气,只见一个人站在树枝上,顺着树枝起伏摇晃,那一身轻功,可当真了不起,当时我就想:‘这门轻功我可不会,他若肯教,我不妨拜他为师。’ 但转念一想:‘不对,不对,此人要来抢《道德经》,不但拜不得师,这一架还非打不可。’明知不敌,也只好和他斗一斗了。 我纵身出去,跟他在树顶上拆了三四十招,越打越心惊胆怕,敌人年纪跟我也差不多,但出手狠辣之极,我硬接硬架,终于技逊一筹,肩头上被他打了一掌,跌下树来。” 花月儿奇道:“你这样高的武功还打他不过,那是谁啊?” 周同反问:“你猜是谁?”花月儿沉吟良久,答道:“地诛煞!” 周同奇道:“咦!你这次怎地居然猜中了?” 花月儿道:“兄弟心想,并世武功能比大哥高的,也只书山论剑的五人。那云南紫圣王既是皇爷,总当顾到自己身分。李巨道长为人怎样,兄弟虽不深知,但瞧他气派很大,风度高尚,令人一见之下,心中佩服,必定不是乘人之危的卑鄙小人!” 石像外突然有人喝道:“小畜生还有眼光!” 花月儿跳起身来,抢到说话之人的所在,但那人身法好快,早已影踪全无,唯见几尊石像兀自晃动,石屑纷纷跌落。
周同叫道:“兄弟回来,那是李巨道长,他早已去得远了。” 花月儿回到岩洞前面,周同道:“李巨道长精于奇门五行之术,他这些石像都是依着《奇门遁甲》的遗法摆设的。” 花月儿骇然道:“《奇门遁甲》?” 周同叹道:“是啊,李巨道长聪明之极,琴棋书画、医卜星相,以及农田水利、经济兵略,无一不晓,无一不精,只可惜定要跟红拳王过不去,我偏偏又打他不赢。他在这些石像之中东窜西钻,别人再也找他不到。你说得对,李巨道长虽然脾气古怪,却绝不是卑鄙小人!” 花月儿半晌不语,想着李巨道长一身本事,不禁神往,隔了一会才道:“大哥,你被地诛煞打下树来,后来怎样?” 周同一拍大腿,说道:“对了,这次你没忘了提醒我说故事。我中了高虎一掌,痛入心肺,半晌动弹不得,但见他奔入灵堂,也顾不得自己已经受伤,舍命追进,只见他抢到师哥灵前,伸手就去拿供在桌上的经书。我暗暗叫苦,自己既敌他不过,众弟子又都御敌未返,正在这紧急当口,突然间忽喇一声巨响,棺材盖上木屑纷飞,穿了一个大洞。” 花月儿惊道:“高虎用掌力震破了李巨道长的灵柩?” 周同道:“不是,不是!是我师哥自己用掌力震破了灵柩。” 花月儿听到这荒唐奇谈,只惊得睁着一对圆圆的大眼,说不出话来。 周同道:“你道是我师哥死后显灵?还是还魂复生?都不是,他是假死。” 花月儿“啊”了一声,道:“假死?”周同道:“是啊。原来我师哥死前数日,已知地诛煞在旁躲着,只等他一死,便来抢夺经书,因此以上乘内功闭气装死,但若示知弟子,众人假装悲哀,总不大像,那地诛煞狡猾无比,必定会看出破绽,自将另生毒计,是以众人都不知情。 那时我师哥身随掌起,飞出棺来,迎面一招‘一指玄’功向那地诛煞点去。高虎明明在窗外见我师哥逝世,一切看得清清楚楚,这时忽见他从棺中飞跃而出,只吓得魂不附体。 他本就对我师哥十分忌惮,这时大惊之下不及运功抵御,我师哥一击而中,附有先天功的‘一指玄’正点中他的泥瓦店,损伤了他多年苦练的‘蝎子功’。高虎逃赴西域,听说从此不来中土。 我师哥一声长笑,盘膝坐在供桌之上。 我知道使‘一指玄’极耗精神,师哥必是在运气养神,便不去惊动,径去接应众师侄,杀退敌人。众师侄听说师父未死,无不大喜,回到道观,只叫得一声苦,不知高低。” 花月儿问:“怎样?” 周同道:“只见我师哥身子歪在一边,神情大异。我抢上去一摸,师哥全身冰凉,这次是真的仙去了。我想,高虎虽为师哥吓退,但此人心志坚毅,只怕二次又来,他神通广大,不易抵敌,于是我带了真经经文,要送到四川大凉山去收藏,途中却撞上了李巨道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