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 从军铁衣行曲
花月儿对那人暗生同情,慢慢走近前。 那地方花树繁密,天上虽有明月,但月光被枝叶疏密挡住,直走到相距那人数尺,才依稀看清他的面目。 这人盘膝而坐,满头长发,眉须皆白,鼻子嘴巴都被遮掩住了。此人识得,正是阿飞的师父周同。 他左手抚胸,右手放在背后。 花月儿知道这是修练内功的姿式,也是收敛心神的要诀,只要练到了家,任你雷轰电闪,水决山崩,全然不闻不见。 这人年纪不小,既会玄门正宗的上乘内功,怎么反而不如自己,对笛声如此害怕? 笛声愈来愈急,那人身不由主的一震一跳,数次身子已伸起尺许,还是以极大定力坐了下来。 花月儿见他宁静片刻,便即欢跃,间歇越来越短,知道事情要糟,暗暗代他着急只听得笛声轻轻细细的耍了两个花腔,周同叫道:“算了,算了!” 叹了口长气,作势便待跃起。 花月儿见情势危急,不及细想,当即抢上,伸左手牢牢按住他右肩,右手已拍在他的颈后“风府xue”上。 花月儿以掌心一股热气助他镇定,而免走火入魔。花月儿内功尚浅,不能以内力助这人抵御笛声,但因按拍的部位恰到好处,那长须人心中一静,便自行闭目运功。 花月儿暗暗心喜,忽听身后有人骂了一声:“小畜生,坏我大事!” 笛声突止。 花月儿吓了一跳,回头过来,不见人影,听语音似是李巨道长,不禁大为忧急:“不知这长须人是好是坏?我胡乱出手救他,必定更增李巨道长的怒气。我岂非把事情又弄糟了?” 只听周同气喘渐缓,呼吸渐匀,花月儿只得坐在他对面,闭目内视,也用起功来,不久便即思止虑息,物我两忘,直到晨星渐隐,清露沾衣,才睁开双眼。 日光从花树中照射下来,映得对面那长须人满脸花影,这时他面容看得更加清楚了,须发乌黑,虽然甚长,却未见斑白。 突然间周同眼光闪烁,微微笑了笑,说道:“你是湖心亭的那位少年郎?你的师父是谁?” 花月儿见他脸色温和,略觉放心,站起来躬身道:“弟子花月儿参见周前辈!弟子的师父乃是自己生父!” 周同似乎不信,说道:“亲父?他们怎能传你庐山青莲教的内功?” 花月儿道:“哦,还和一位萧洋的长辈在叶圣庄,学过两年的‘窟行剑法,不过未曾令弟子列入青莲教门墙。” 周同拈须一笑,说道:“这就是了。你怎么会到这里来?” 花月儿道:“弟子前来向李巨道长,特来当面赔礼道歉的。” 周同脸色忽变,问道:“来干甚么?” 花月儿道:“弟子得罪了李巨道长,特来领死。” 周同道:“你不打诳么?” 花月儿恭恭敬敬的道:“弟子不敢欺瞒。” 周同点点头道:“很好,也不必真死罢!坐下。” 花月儿依言坐在一块石上,这时看清楚周同是坐在山上的一个石洞里。 周同又问:“此外还有谁传过你功夫?” 花月儿道:“庐山崇善宫吕药宾吕恩师,李玄纲李恩师……” 周同脸上神情特异,问道:“吕药宾、李玄纲也传过你功夫?” 花月儿道:“是的。吕恩师传过弟子一套天遁剑法,李恩师传过一套胡茄十八拍掌法。” 周同脸上登现欣羡无已的神色,说道:“你会胡茄十八拍掌法?这套功夫可了不起哪。”随即摇头道:“不成,他们二人比我年纪少很多,可是功夫却和我差不多。他们有没有传过你内功?” 花月儿道:“没有。” 周同仰头向天,自言自语:“瞧他小小年纪,就算在娘肚子里起始修练,也不过十六七年道行,怎么我抵挡不了笛声,他却能抵挡?” 一时想不透其中原因,双目从上至下,又自下至上的向花月儿望了两遍,右手伸出,道:“你在我掌上推一下,我试试你的功夫。” 花月儿依言伸掌与他右掌相抵。 周同道:“气沉丹田,发劲罢。” 花月儿凝力发劲。周同手掌略缩,随即反推,叫道:“小心了!” 花月儿只觉一股强劲之极的内力涌到,实在抵挡不住,左掌向上疾穿,要待去格他手腕,周同转手反拨,四指已搭上他腕背,只以四根手指之力,便将他直挥出去。 花月儿站立不住,跌出了七八步,幸好他每出一招必留余力,背心在一棵树上一撞,便即站定。 周同喃喃自语:“武功不错,可也不算甚么了不起,却怎么能挡得住李老耳的《从军铁衣行曲》?” 花月儿深深吸了口气,才凝定了胸腹间气血翻涌,向周同望去,甚是讶异:“周前辈的武功几与吕、李二位恩师差不多了,怎么他在这七十二洞庭山干啥子来了!难道是等‘地诛煞’或是‘云南紫圣王’么?”一想到“地诛煞”,不禁心头一寒?” 周同微笑问道:“你猜我在这里干什么?” 花月儿道:“弟子曾听人言道:天下武功登峰造极的共有五位高人。青莲教李巨道长首屈第一,天邪藏和地诛煞,拳圣是周前辈,剑圣是吕前辈。当然江湖上齐名的像云南紫圣王和李前辈功夫也不弱,只是紫圣王出家,李前辈做官二十余年,江湖名声传得没有前五位名头响些?” 周同笑道:“你觉得我的武功与剑圣、李玄纲差不多,是不是?” 花月儿道:“弟子武功低微,见识粗浅,不敢妄说。但适才前辈这样一推,弟子所拜见过的武学名家之中,除了李、吕恩师之外,确无第三人及得。” 周同听他赞扬,心想在这君山独居已久,无聊之极,忽得花月儿与他说话解闷,大感愉悦,蓦地里心中起了一个俗念头,说道:“小朋友,刚才你救了我一命,我不想欠别人的人情,你我结义为兄弟如何?”
不论他说甚么解闷的言语,都不及这句话的匪夷所思,花月儿一听之下,登时张大了嘴合不拢来,瞧他神色俨然,实非说笑,过了一会,才道:“弟子是李道长、吕道长的晚辈,该当尊您为师祖爷才是。” 周同双手乱摆,说道:“我的武艺全是师兄晏孝广所传,李玄纲、丘处机他们见我没点长辈样子,也不大敬我是长辈。你不是我,我也不是,又分甚么长辈晚辈?” 正说到这里,忽听脚步声响,一名仆人提了一只食盒,走了过来。 周同乐道:“小兄弟,有东西吃啦!” 那仆人揭开食盒,取出四碟小菜,两壶酒,一桶饭,放在周同面前的大石之上,给两人斟了酒,垂手在旁侍候。 花月儿忙问:“菲儿呢?她怎不来瞧我?” 那仆人摇摇头,周同道:“岛上的佣仆全都是李巨道长好客雇来的。他们在这里重新摆下的十八局奇门遁甲阵法,招揽天下英雄豪杰破阵,也约我前来择才谏英。 但这李巨道长脾气古怪,四五日来怪我未曾选出十个英才,只有六个备选,刚才这笛声正是李巨道长最后一试,临场一较选出的六个备选人才的内功心法。若是试较合格,日后参军将会作先锋官和将军的首选。” 花月儿听了,半晌做声不得,心道:“李巨道长怎么恁地残忍?” 周同又道:“可能我年纪大了,也受不了这笛声折磨我,我偏不向他认输。昨晚差点儿就折在他手下,若不是你助我一臂,我十多年的要强好胜,可就废于一晚了,来来来,小兄弟,这里有酒有菜,咱俩向天誓盟,结为兄弟,以后有福共享,有难共当。 想当年我和晏孝广结为兄弟之时,他也是推三阻四的……怎么?你真的不愿么?我师哥晏孝广武功比我高得多,当年他不肯和我结拜,难道你的武功也比我高得多?我看大大的不见得。” 花月儿道:“晚辈的武功比你低得太多,结拜实在不配。” 周同道:“若说武功一样,才能结拜,那么我去跟天邪藏、地诛煞结拜?他们人品不好,我可不干!你要我跟送饭的仆人结拜?” 说着左手一挥,将那仆人摔了个筋斗,跟着扯须拉发,双脚乱踢,大发脾气。 花月儿见他脸上变色,忙道:“弟子与前辈辈份差着两辈,若是依了前辈之言,必定被人笑骂。日后遇到吕道长、李道长,弟子岂不惭愧之极?” 周同道:“偏你就有这许多顾虑。你不肯和我结拜,定是嫌我太老,其实我胡子虽长,年纪并不老,呜呜呜……” 忽地乱扯自己胡子,叫道:“我把胡子拔得光光的,那就不老了!” 登时扯了十几根胡子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