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八十九章 嗜命的御座（十九）

    落下一个黑子，玉石的棋子在棋盘之上清脆有声，局势极为明显，黑方张牙舞爪、很有威势。

    今天发生的事情实在太过突然，新闻居然爆出如此的丑闻，事前一点风吹草动都没有，令陈都之嗅出一丝不寻常的味道。他不仅是武将，更关心时政，喜爱评论政局，直觉告诉他，恐怕即将有大事发生。

    果不其然，青州作为被那批粮食荼毒最深的地区，舆论大哗、群情激愤。各城市都出现了不稳的的情况，个别地方甚至发生了sao动。陈都之负责镇守一方，自然要负起责任，他已经下令全军进入戒备状态、随时待命。却没想到，局势渐渐失控，愤怒的民众没有在地方闹事，而是汇集到一处，包围了田氏的稷下学府，声称要讨个公道。田氏惊恐，竟然请陈都之这个死对头援手。

    四年前，陈都之进入泰山脚下，搜寻那个石家子、也就是如今的石破，和白氏的千金白雪心。若不是上头有命，他才不愿干这种棒打鸳鸯的事情。

    想想也能明白，人家倾心相恋，所以才不顾一切的私奔，白氏看不上石家子，而田氏则出于对世家尊严的维护，非要拆散他们。陈都之是军人，不是世家的走狗，自然不愿参与其中，但服从命令是天职，他只得闭上嘴、执行军令。

    但本是十拿九稳的事情，却变故丛生。在卫步平的sao扰之下，陈都之的军队饱受打击，当然不是死伤惨重，而是无数士兵莫名其妙的晕倒，谁都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只觉得一阵劲风袭来，便什么都不知道了。此后，天干物燥、突降大火，在风势的助长之下，大火迅速将一营人包围，同时还有在更远处进行搜索的白氏白之轩及其妻子李茹一行人。当时，陈都之不得不面对一个艰难的选择。

    上峰的命令是，不惜一切代价将白氏夫妇救回来。当时陈都之就想跳脚大骂，士兵手上拿的是步枪，不是灭火器，身上带的是行军装备，不是消防器具，这道命令，简直是让无数的战士去送死，只为了白氏的两个人。难道世家的人是人，这些子弟兵的命就不是命了？但是，一旦违抗命令，自己不但要接受处分，甚至可能因为得罪的世家而丧命。

    素来果决的陈都之，犹豫了。

    环视了周围的战友们，即使在烈烈狂风和熊熊大火中，他们的神情依然坚毅，他们在等待这命令，他们信任着自己。

    陈都之轻笑一声，下达了立即撤退的命令。

    一营士兵虽然仍减员不少，但至少保住了建制，否则天知道最后有几个人能逃出生天。因为这件事，陈都之被关了禁闭，更得罪死了白氏、田氏，他几乎已经看到自己被枪决的场景了。

    当时，前来探视的妻子问他，后不后悔。

    “陈都之顶天立地，问心无愧！”

    “那就好，我会为你守节，将我们的女儿养大。”

    夫妻两人就此诀别，等待最后的判决。

    但结局却是大出陈都之的意料。时任宰辅的叶孤君发雷霆震怒，居然一连将两个世家都弹劾了，痛陈世家擅动刀兵、祸国殃民之害，西北马氏更是鼎力相助，引起军中大哗，纷纷声讨田氏、白氏。

    最终，天子仲裁，此事只是偶然的悲剧，当事人都无罪过，就此作罢、大事化无。更令陈都之惊讶的是，自己似乎得到了军界高层的青睐，从此青云直上。今年年初，曾经的上司落马，他则坐上了上将军的座位。

    但陈都之并没有丝毫喜悦之情，自己的妻子本来便体弱，经过这一番变故，心中郁结难解，在去年已经病故了。女儿一直对父亲忙于军务、疏于家中而不满，在母亲死后，对陈都之更是冷颜以对。如今的陈都之，已经失去家庭的温暖。

    所以，于公于私，对于田氏，陈都之都半点好感也没有。但事关国本根基、帝国安稳，田氏应受到惩处，但执行的应该是内阁与国法，而不是被冲昏头脑的民众。况且即使发生冲突，拥有齐鲁卫的田氏也不会吃亏，故而他不得不派军前往维持治安。

    可一条命令阻止了他的判断，命令是从军部直接发来的，内容就是令陈都之按兵不动、观察时态，只有在万不得已的时候方能行动。

    按兵不动？万不得已？莫非内阁已经作出了布置，只需要我谨防田氏生变就可以了？可是这万不得已，又是怎么回事？

    就在陈都之百思不得其解的时候，一名军士闯也似地进了大帐，急声禀报道：“上将军，在稷下学府外发生********，警方向田氏开了枪，局势已经失控！”

    棋子啪的落地，陈都之的表情一时间陷入僵硬。

    但惊愕只是一时，他随即恢复沉静，“知道了，派军前往镇压吧。记住，保护好百姓，其他的尽可不必理会。”

    上将军这是不给田氏与警方一丝解释的机会啊。

    带着沉重的思绪，军士得令退下。

    “齐鲁田氏，完了。”

    落下一枚白字，棋盘上局势突变，竟形成了白方屠大龙的格局，黑子被陈都之一粒粒地拿起，如同一点点地掏去田氏的肝肠。

    “万不得已，好一个万不得已。”陈都之戏谑的笑容中带着说不出的苦涩，收完了黑子，他又开始去拾取白子，“只叹那无辜臣民，都成了上位者手中随时可以丢弃的棋子。”

    他的手，在发抖；他的牙，在咯吱作响。

    “兴，百姓苦；亡，百姓苦。宫阙万千都做了土……”

    孤寂的大帐中，突然传出苍凉的歌声、棋盘打翻声和棋子洒落一地的声音。

    圣殉历1000年4月20日，这是华夏帝国建国以来最为黑暗的一天。

    在稷下学府大门前，警方向手无寸铁的百姓开枪，导致十余人死亡、近百人受伤。

    起初只是口角之争，警察劝群众离开，臣民则大呼帝国包庇石家、蛇鼠一窝，随即人们冲击了警方组成的人墙混乱之中，谁也不知道到底是哪个先开的火，只知道一个枪声之后，双方便发生了极大的冲突，随后枪声越来越多，像是被什么冲昏的理智一样，无论是警察还是百姓，都失去了自制和恐惧之心，人群搅作一团，扭打在一起，场面已经不可控制。直到军队匆匆赶到，终于勉强稳住了态势，可所造成的巨大伤亡，却必须有人负责。

    在这场被称为“稷下惨案”的事件发生之后，举世震惊，人们对世家的不满转瞬间爆发，游行、示威、抗议活动此起彼伏，在一些大城市，已经出现了罢学、罢工、罢市的现象，京师的居民们自发组织情愿运动，上万人到天zigong面前，要求天子和内阁给惨案中的死难者和华夏的臣民一个交代，并静坐绝食以表达决心。不同于前段时间的“河套之战”，这已经关乎自己的切身利益、生命安全和基本人权了，如果在容忍世家如此猖狂下去，国将不国、公理何在？

    内阁不得不放下研究对美利坚的对策，而集中解决眼前的事态。就在此时，财部尚书钱宏兮一纸弹劾送交天子，文中直斥齐鲁田氏贪赃枉法、为祸一方，更丧心病狂地为了牟取暴利而与美粮商签订关于反基因粮食的合同，残害臣民，行那亡国灭种之举，同时提交关于反基因粮食、种子的化验报告和一系列后果，还有田琛亲笔签下的合约的原件。

    一页页报告，触目惊心；一张张合约，铁证如山。虽然田氏是支持北天家的中流砥柱，但此时此刻，赵远澜也不能再容下它。

    4月22日，天子亲手发布命令，将田琛、田慎兄弟两人押解进京，冻结田氏的所有财产，田氏族人则暂时软禁于稷下学府，立即执行。

    当得知外面有人毙命的一刹那，田琛就知道，这是一个精心布局的陷阱，先将反基因粮食的事情曝光，然后鼓动百姓来到自家门前闹事，最后令军队袖手旁观，只要在警察中布置几个枪手，一旦开火，事情就会变得一发不可收拾，而田氏，也只有衰亡一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