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漫道凄凉好个天（上）
帅旗下，洪承畴仿佛对眼前纷乱军阵中不断消失的生命，垂死呼喊的种种声音视而不见，充耳不闻，脸上神情冷硬无比，但握着尚方剑的右手微颤，落在陈雨与幕僚们眼里，无疑暴露了他心中焦灼紧张。 要将希望寄托在子玉的手下，可他的五百铁甲真能凿穿对方中军吗？似乎有些凶险！ 中军的高间旗帜轰然倒下，几个幕僚吃惊地惊呼：“高赞画！” “延寿！”洪承畴再也无法伪作镇静，出声呼喊，陈雨的呼声几乎同时传来：“延寿兄！” 旗帜倒下的地方，拼杀的人数密集起来，就像一堆蚂蚁围着一块米粒撕咬。 洪承畴眼睛猛地湿润了，恍惚有泪水滚落。 人堆里，一片红影闪动，高间的旗帜再次顽强地飘扬起来，刚要欢呼的民军出现短暂的失神。 洪承畴一喜，沉声道：“子玉，诸君性命全看你能否凿穿流寇中军。” 西斜的阳光里，陈雨抚摸了一下照夜白，示意安静，他提起陌刀，身后是齐声呼喊“杀、杀。”的近五百陌刀手，实际上自从上次渡口一站后，他就发现自己的陌刀重甲兵并不适宜骑战，战士骑艺不精，马匹负重等等，自然就演变成了骑马走路，战时下马。 高一功率领的所有骑兵终于全部压上来，陈雨队伍踩着整齐的步伐接近了对方，护理兵，辎重兵按平时演习不下百次的动作，以最快的速度将马匹集中在洪承畴中军之后。 因为己方步卒已经混乱溃散，而明军则不断拼死冲入阵中，使得中军已出现败局，此刻唯有斩杀逃跑的士卒，稳住阵型，可惜他剩下的五六百骑兵却无法阻截住一股股溃逃倒卷的士兵。 洪承畴一挥手，护卫群里有人扑到鼓前，隆隆的鼓声中，近五百陌刀在阳光与微风里扬起，雪亮的刀光劈下去，一片骑兵步卒应刀倒下，一直歇息的陌刀手高举手中陌刀，扫过之处，残肢杂着鲜血抛洒，所过处一片血流。 高迎祥不惊反喜，大喝道：“擂鼓，那是洪承畴的护卫，他没兵了，击溃他们。” 王二喜张鼎冷不防的出刀一下子就将那个骑兵砍下马来，未死的骑兵估计是认出了他两，拼着最后的力气低声道：“兄弟，怪你命不好，没有那么多粮食养活人。” 王二喜扯住张鼎转身扑倒连滚带爬：“快走，我要回去救儿子。” 鏖战近两个时辰，中军士卒虽反复轮换接敌，但相熟或者半熟的同袍生命不断消逝，对双方士卒内心压力极大，中军的民军虽听见己方鼓声，但随着逃跑人越来越多，开始陷入混乱，任凭各级头目厉声呼喝，斩杀后退者也是阻拦不住中军溃散。 高迎祥神色冰冷，身边几个头目同时喊道：“闯王？” “不是还有一万多外营军马，命流民压上去”高迎祥懊悔自己决策，不该将所有骑兵派出去。但这生死倏忽的时刻，他唯有再最后拼力一搏， 陈雨这一队人马，以他为先组成锋矢阵缓慢而坚定地一步一步杀进人群，所过之处一片人马尸体，战马踏着血水浸湿的泥泞地面与成堆的尸体，几个呼吸间就冲过高间江大力。 目光扫到几处先前让民军包围的明军，陈雨刀锋一指，队伍狂飃，朝陷落的明军处杀了过来，任凭民军不要命的阻拦，依旧破围而入，将剩下不到三百的士卒救出，高间江大力惊喜之下，将身后所有士卒集结起来，随着陈雨部的进击开始推进。 洪承畴看着仅剩数十人的护卫和十几个幕僚，哈哈大笑起来：“诸位可愿随本督帅杀敌？” 护卫们刀剑出鞘，高呼：“愿为督帅效死。”幕僚们无论心里怎样害怕，也无不抽出佩剑道：“愿随督帅。” “护住掌旗官，帅旗前移。”洪承畴跃马冲向中军，身后接近五丈的旗杆上三丈长五尺宽的蓝底朱色边大旗在风中招展，朱色的御令总督陕西三边军事洪十一个大字在阳光中鲜血一样流动着。 左右两翼的贺人龙高杰刘成功洪英礼看见帅旗不住前移，无疑是中军敌军开始溃逃，这时候不拼还待何时。一个个红着眼的明军举着刀枪狂呼高叫，压制的民军不断后退，每一眨眼间都有人惨嚎从马上甩落，人人疯子一样厮杀着，贺人龙高杰已经不敢保留实力，帅旗已进入混战的中军，如督帅战死，在场大小军官最少要死一半。 战场中间，陈雨的陌刀兵刀光每一次闪烁，带起的都是一片血雾，高间江大力带着不断解救而出结集残存的两千多人看着五百陌刀手在人群里开出血路，震惊之余也增添了厮杀的气力，等到将剩下不到五百的明军救出与高间江大力汇合后，陈雨再次带人破入奔逃的队伍里。 陌刀锋矢阵虎入羊群般杀进阵中，宽大地陌刀一刀下去，对方格挡地兵刃无不断裂，人马一刀两断，锋矢阵划过处，血雾片片扬起，人马的残块四处抛飞，微风阳光里也飏起浓烈血腥味。 陈雨铁甲上全是血水碎rou，一刀将前面敌人砍下马去，鲜血飞溅到面具上，使得他看起来狰狞无比。高一功低喝一声，手里铁枪急刺过来，陈雨陌刀微斜，火星四射之下，将对方铁枪借势挡开，那枝铁枪再次反手横击，挡住陌刀，陈雨拖刀一划，顺势前冲，身后的几把陌刀斩下来，高一功铁枪急速隔开陌刀，看着随后不断而来的陌刀以及明军骑兵步卒，不甘地策马呼喝中军余下的铁甲塘马骑兵向他汇集。 看着高一功的旗帜后退，高迎祥脸色终于变了，喃喃自语了一声，长叹道：“撤退吧。”缓缓地转回马头，神情苦涩。 陈雨自然而然地涌出无数梦里厮杀的招数，在人群里破开一行空地，在他身后，随着民军的厮杀，陌刀手不时有人倒下，亏得随后而来的是明军步卒，运气好的便让抬了下去，当场身死的自然暂时没人管了。 “李哥，闯王大旗后退了，快走啊。”右翼李自成部，刘宗敏一刀将一个明军劈下马，焦虑地喊道：“保住咱们实力啊。” 李自成目光一望正迅速后撤的闯字旗，无奈下冲掌旗头目发令，不过他倒没有直接转马而去，而是带着骑兵挡住刘成功洪英礼，让自己部下步卒开始后撤。 左翼的过天星亲兵惊惶地指着后军，呼喊着，过天星回头看见闯字旗正开始卷起来，显然后军是要退了。怒骂了一句，示意亲兵招呼骑兵们脱离战场，至于步卒流民，他已经无法顾及了。 贺人龙瞥见那急速前卷的陌刀铁流，忍不住对身边数步外的高杰喊道：“那个姓陈的不简单。” 森寒如冰的巨大陌刀每一次刀落，就是人马碎尸飞溅，还余下数百高部骑兵，这个时候已经聚集在高一功身后，再次鼓足勇气冲上来。 残留的数千流民步兵在后退里也不知是谁，嘶喊道：“跑啊！”，这一嗓子使得本就有了退意的骑兵也不待高一功命令，有人就调转马头，带动了更多的士卒退后，狂奔着直接冲入步卒流民队伍。 高迎祥临退前发令前行的流民望见烟尘之中一群群骑兵在步卒队伍乱踏，立时混乱起来，紧接着有人抛下武器，转身逃跑。恐惧的叫喊声蔓延着，所有人都不由自主的往后拥挤，明军还没到近前，高部步卒流民已经洪水般溃逃起来 高间江大力惊喜交集，勉力趋使部下追击，但血战多时的明军只是疲惫地应和，步伐依旧缓慢无比。 人流猛地稀疏起来，陈雨这才醒悟自己已凿穿中部混战战场，扭脸一看，身后少了三停人马，心疼的一咧嘴，再次冲向右军，因为他短短的扫视间发现右翼明军居然无力前进，显然右翼依序退走的是劲敌。 依旧保持锋矢阵型的陈雨迎面破入交替后撤的右翼敌军里，几个刹那间挡在锋矢前的人马猛地粉碎，后撤的军士波浪般分开，叮叮两声响，刘宗敏的双刀格开陈雨的陌刀，阻住了锋矢前进的势头。 李自成后阵中锣声不断，头目们嘶哑地喊叫声夹杂于其中，阵型开始混乱起来。 中军的洪承畴猛地催马到随着护卫前进的鼓车边，将尚方剑回鞘，夺过鼓椎，大力敲击起来，如此胜机也许稍纵即逝，怎不让他担心。 鼓声里，帅旗不断前进，中军的高间江大力瞧见洪承畴亲自擂鼓，立时觉得有了力气，沿着陈雨破开的路线逼迫着民军败卒不断冲往后军。 李自成部下头目个个脸色一变，战况急转直下，他们厮杀多年自然是明白，败局已经无法挽救，所区别的就是如何保存最多的精锐。 明军中军鼓声越来越急，左翼与中军明军开始潮水般前移，这种压力下，右翼的李自成开始退后。 左翼与中军高部过天星部大规模的崩溃开始了。 蜂拥向后的骑兵强行在步卒里踏开道路，甚至开始了互相厮杀，短短的半盏茶功夫，原野上到处是分裂开来被丢弃的步卒和流民。 随着陈雨的陌刀与刘宗敏双刀十余次碰撞不落下风，李自成终于发令掌旗头目率先脱离，高迎祥的帅旗已经到了数里外，而过天星的将旗也飞快地后退着。 原野上除了李自成部勉强保留着阵型不至于崩溃，战场上到处是惊慌逃窜的身影，相互践踏而死者，成百上千。 李自成夺过亲兵的铁枪，催动乌龙驹来与刘宗敏双战陈雨，二人的亲兵拼死挡住陌刀兵的刀锋。 陈雨虽然从未见过李自成，但从旗帜上判断，他大约就是以后名动天下的李自成，刀势缓慢下来，二人趁机拨马跳出战圈，飞马而走，十数步外，李自成回头，却发现陈雨陌刀拄地，他狐疑地加快马速，带着自己汇集一起的亲军开始脱离战场。 数里见方的原野上，到处是成堆的死人死马，地面很少有干的地方，浓郁的血腥气熏人欲呕。 沉默了一会，陈雨冲迎上来的刘成功洪英礼抱拳，此时洪承畴的中军移动到了跟前。洪承畴放下鼓椎，大笑道：“子玉真是虎贲之将啊。”幕僚们纷纷称赞。 陈雨压低声音道：“恩师，可否开始收容流民，择其强壮者弥补恩师麾下。” 洪承畴看着陈雨，好一会才目光移开，四下看了看追击的明军，缓缓点头。护卫们开始疾驰而去，原野上传来喊声：“弃械下蹲者不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