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满旌旗皆愧意(五)
高迎祥眺望着前方厮杀地人潮,喊杀声传到他这里依旧清晰无比,两军决战情景果然如他判断,洪承畴已没了机动军力,估计他身后就剩了护卫了,可恶的张献忠老回回不打招呼就往河南跑路,不然的话此刻数万精锐决战之时,再有一支军马一冲,洪承畴必败。 随即便是一阵黯然,自己一直期望打下一个穷人的江山,但这些年四处流窜,何时才能有一片地盘? “闯王,我们是时候出击了?中军洪承畴部少占些上风,咱们目下猛冲一阵,将他们中军必然踏平,拿了洪承畴帅旗。”身边一个年青的头目语气急迫热切。 从遐想中惊醒,高迎祥目光在身旁那张年轻,满脸都是嗜血冲动的脸上划过,心情渐渐镇定了下来,“瓜娃你急啥,嗯也是时候了,一功,你带我身后护卫去冲击洪承畴中军,砍了他的帅旗。” “闯王你就放心好了。”高一功早就等的不耐烦,抱拳激动地道:“我一定斩了洪承畴。”伸手取下挂在黑马上的铁枪,大吼一声,带着高迎祥身后骑兵冲向中部战场。 高迎祥身边此时就剩下数百护卫和一些亲信,那个书生模样的人再次拱手道:“大王击败洪承畴后,急取西安府,陕西将传檄而定,到时遣一偏师下潼关,则据关中而王,大事可定。” 哈哈一笑间,高迎祥抬手想拍书生肩膀,但到半途却又放下,记起了有失体统的说法,笑道:“好,军师所说不错,到时女人银子大伙儿都有份。” 阳光逐渐西斜,洪承畴、陈雨、幕僚们目光一直盯着中军,前方流寇攻势稍弱,而明军前锋接敌的已经占了上风。 看着中军占了优势,洪承畴此时却不见半分笑意,望着对面马蹄声激起一溜尘土,显然高迎祥终于将最后的塘马铁骑压了上来。 “令贺、高、刘、洪诸将务必坚持一盏茶功夫,大胜可期,退后怯战者立斩。”洪承畴声音微微嘶哑,几个护卫应诺飞马驰向左右两翼。 中军大旗在洪承畴吩咐下再次前移了二十步。代表江大力的将旗急速地半落下来,不断摇动。 陈雨一直如醉如痴地看着洪承畴指挥军队,他明白洪承畴这是以真实的战场做演练,来让自己学习万人大战的指挥。 厮杀中的江大力在护卫提示下看见了不断摇动的旗帜,心里一阵疼,但丝毫没有犹豫地指挥自己剩下不到二百的骑兵猛地突击而前,不顾性命的厮杀,将胶着的中军前锋两千多人隔开。各部还活着的军官不断发令,高间回头看了一眼缓慢前移的帅旗,大声呼喊起来:“长枪兵随我上前。” 就在这一会功夫,江大力的骑兵折损了近一半,在各级军官急促的呼喊声中,高间跳下马,从地上捡起一杆长枪,带着自己约莫八百多人的步兵一排排列在阵前,高间率先枪头前指,一脚踏在枪杆尾部,步兵们急促地呼吸着,枪锋不断斜指前方,阵前顷刻竖起森寒密集的枪林。 江大力退回枪林后,看着左右不到一百的骑兵以及二千多疲惫的步卒,目光再次落在枪林前方兀自处于包围的近千士卒,喃喃道:“督帅这是要拼命了啊。” 高一功的铁甲塘马呼啸而来,给了中军处于下风的高部军卒流民勇气,随着喊声,再次挥动手里的刀枪棍棒前扑。 对抗骑兵最佳之法当然是以骑对骑,可惜大明骑兵人数不说与后金比,就是和民军老营塘马相比也是远远不如。而洪承畴部下骑兵已经驰援右翼刘成功,此时只有依仗高间这些精锐的披甲步兵。 密集的马蹄声敲击着大地,马儿渐渐加速,仿佛阴雨天云里边滚过的沉雷,陈雨甚至都感觉到脚下的原野颤动起来,洪承畴手里出鞘的尚方剑猛地前指:“子玉,敢替我击破流寇中军否?”。 陈雨只觉热血上涌,大声道:“愿为督帅效死。” 伸手取下陌刀,陈雨猛地一挥大喝:“陌刀手与我列阵上千,刀盾遮挡,游骑两翼策应。” 高一功的骑兵如怒龙般急卷而来,江大力嘶声大叫:“四十步,抛射。”明军枪兵后有弓箭的纷纷发箭,箭镞撕裂阳光不断自高处落下,骑士们身上如同豪猪,但只有面目中箭的才会落马,而落马的立时被后面的铁蹄踏成rou泥,高一功俯下身子躲避箭矢,战马冲势越来越快,他的铁骑冲击下,原来的骑兵步兵流民也跟随猛冲。 飞驰中高一功取下弓箭大呼:“平射三,拔刀。”随着喊声,他坐直身子,首先发箭为属下标示,逆风而来的箭矢射在阵前披甲枪兵身上,却无法穿透洪承畴精心打造的护卫军精锐铠甲,唯有少数被射中面部者,嘶喊着栽倒在原野上,后队里马上有士卒在军官喝令下上前,补上空位,保证枪林密集度。 很多人只射出一箭,疾奔的战马就已到了阵前,背弓拔刀的骑兵凶兽般撞在明军竖起的枪林上。 陈雨、洪承畴、幕僚们耳边轰然闷响,众人皆是神色一变,有人胯下战马恐惧地嘶鸣着退后几步才站定。 战马铁蹄扬起地烟尘,竟然在片刻间遮住了阳光。策马举刀的陈雨,心中震惊,扭身看时,身后除了护理兵,别的人已经全部举武器在手,所有人目光全盯着中军。 左右两翼的厮杀出现短暂地停止,厮杀里的双方都明白这一刻就是决定胜负之时。刘成功嘴里喃喃地叫着什么,他身边洪英礼盔甲多处破损,却依旧高呼酣战,见刘成功失神,洪英礼大呼:“杀贼报国,就在今天,杀。”刘成功猛地惊醒,目光也望向中军。 高杰的战马中了一枪,他在战马即将栽倒那一刻,双脚离蹬扑出去在地下滚了几下,几把刀迎头砍下,穿着沉重山文铠的高杰一时间无法跳起来,闭眼待死,这一刻他心头忽地浮出邢绣娘的影子。 一杆长枪划出半圆,隔开就要落到高杰身上的刀,贺人龙恶狠狠地声音响起来:“驴球货,老子救了你一命啊。”高杰的护卫惊惶地扑过来,抵挡住敌人,贺人龙的枪头在高杰腰间一挑,高杰借力跳起来,换了护卫的马,抱拳道:“我欠你。” 二人目光碰撞间都发现了对方眼神有些慌乱,显然都为就要决出胜负的中军担忧。 王二喜拖着张鼎灵巧地在死人堆里慢慢蠕动着,逐渐脱出左翼,即将离开厮杀中心。 中军枪林前,一刹那便是血rou迸散,战马疾奔下,很多骑兵来不及反应,就迎面撞在枪林上。锐利的枪锋从战马前胸处扎入,于马颈后部透出,战马痛苦哀鸣,砸倒在枪林中,却被更多的长枪穿透。 马血飞溅,骑士根本不及甩开马镫,不等透出马身地枪锋刺进身体,战马倾倒的惯性使得骑兵或者甩飞出去,挣扎着跌在枪林上,立时让长枪穿成筛子,或者在接踵而至的长枪下痛苦地嘶喊着,血水横飞,刚露出阳光的这片原野上空好似忽然飘起红色的雨雾。
避过第一次枪锋刺击的骑兵随即努力驱马想跳过去,无数长枪毫无踌躇地从马腹刺出,再从下方刺入骑兵身子,将人马钉在一处。 但这短短的碰撞间,前排一百多枪兵身影同时让疾驰的战马撞飞出去,人在空中就吐血不止,毫无疑问,等落在地上就是一具具逐渐变冷的尸体。 枪兵阵型出现一片片空缺,骑兵猛冲地势头也静止下来,高间从一匹朝着自己倒下的战马腹下滚出,抓起身边死去士兵长枪,大声呼喊着冲上去,在他带领下,枪阵后的明军开始移动补上缺口。 江大力嘶吼着跳下马,拾起来一把长枪,带着身后明军蜂拥而上,开始了惨烈的搏杀。 几个弹指间,两军阵前血水就再次沁透大地,明军的,民军的,流民的、战马的鲜血仿佛无尽的血泉流淌,将先前没有侵湿的土地染的斑驳起来,不一会便变成血rou形成的泥泞。 第二波骑兵相隔不过数十步,眨眼冲到,几乎同样相同的一幕再次出现,双方士卒凶狠地厮杀,抱着翻滚,浑然忘了本来的目的,只是凭着本能在互相砍杀。 高一功马术不凡,在临近枪林的那一刻将战马转向左侧,震惊地望着骑兵飞蛾扑火般撞上去,人马的生命消逝下,枪林不再密集露出无数豁口。 一匹匹战马带着垂死的嘶鸣在惯性下冲入阵中,血雾一片片飞舞着。双方最早投入的士兵早就疲惫的提不起刀枪。洪承畴的帅旗飞扬着再次移动,他身后仅有的一百护卫也投入中军厮杀。 此刻幕僚们无不双股战栗,有些人已经无法控制战马。显然这孤注一掷下,如果不胜,就是逃跑也无法了。 洪承畴大声喊道:“掌旗官,帅旗前移。” 陈雨沉默着随着帅旗缓缓前进,不住前移的帅旗给江大力高间以及洪承畴的亲军带来了胜利的渴望。 明军士卒们在各级军官带领下,竭力挥舞着刀枪,拼死用不断迸飞的血rou缓慢无比,但是同样坚决无比地进逼。 中军的帅旗不断前移,使得左右两翼的士兵也勇气上涌,开始拼命起来。 随着洪承畴的帅旗移动,江大力高间的亲兵家丁将迎面冲来的骑兵不断砍翻。双方士卒的血rou在这一刻甚至不如一棵草,一片树叶。 夹杂在中军的流民前锋在这种诡异的气氛下再也无法忍受,开始转身往后跑,随即是步兵跟着转身,紧接着,人数越来越多,终于形成溃散的洪流倒卷回去。 王二喜拉了一把张鼎,却发现对方死死不动,目光盯着不远处往回跑的一匹马上的骑兵。 “我要为兄弟们报仇,你来不?”十二岁的张鼎脸色狰狞,看着王二喜。 王二喜一咬牙道:“好。”就在那个骑兵从三步外慌乱退回时候,两个人猎豹一样从死人队里扑起来,两把刀在阳光里闪着寒光,直刺那个骑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