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可怜天下父母心
西长房里懵懵懂懂的米足与养心殿里情窦初开的载淳大概是上辈子有什么仙旅奇缘,翁太傅都觉得奇怪,皇上这日怎么这么听话,且哪日也没见他在不捣乱的日子里这么乖过,居然端端正正坐在书桌上捧着那本世说新语认真研读。 “皇上,您……今儿个可还好?”翁太傅小心翼翼地问到,载淳抬抬眼,一脸严肃地回答“好啊,朕看上去有什么问题么?” “没有没有……”翁同禾紧张的一额头的汗,忙用汗巾擦擦额头,他转身走了两步,想起什么似的猛一回头,皇上的确是在认真读书,翁同禾自己都不知是什么回事了,他走到皇上跟前,“皇上,您要是有什么不懂的就问老臣,老臣就坐那边……” 谁知载淳还读得挺入迷,头也不抬地答翁同禾,“恩……朕知道了……别打扰朕读书……” “是……”翁同禾又羞愧却又欣慰地退到三希堂侧面,想着竟不禁老泪纵横,皇上小小年纪,身上却背负着国恨家仇,他等饱读诗书满腹经纶之老叟食君之禄却难解君之忧,一顽劣少年竟一夜之间若变了个人似的。 载淳在椅子上伸了个懒腰,咦,太傅哭什么呢,他不禁好奇问道,“太傅,您哭什么?朕是在认真读书呐……” 翁同禾忧的是国事,他一时间哭得哑了嗓气儿,载淳低头看看,不巧,书上写着“君子不器,”他拿起笔将“器”字底下两个口大笔一挥给抹掉了,“太傅,朕遇着难题了,您给朕解解……” 翁同禾接过书一看,“君子不哭”,翁同禾一生气就上脸,原本还在忧国忧民这下真是给气着了,他一个劲地只是叹气,“唉!唉!唉!老朽无能为力!!!” 载淳一听不乐意了,“您说谁朽木呐,大家可都是大清栋梁,您……” 翁同禾转身在演板上写下五个大字,“一片红薯地。” “唉,老太傅是不是在骂咱们?”坐在外围几个陪读也叽叽喳喳议论了起来,可是翁同禾是皇上的太傅,调皮捣蛋也只有皇上的份儿,他们若越了规矩,可家里也要受牵连。载淳可偏不服这口气儿,他走上前去,漂漂亮亮地接下五个大字儿“一颗红薯种。” “载淳!你若将翁太傅也气走了,从今以后,哀家日日来书房盯着你念书!看你老不老实!” “别呀,额娘,如今大清正值多事之秋,内忧外患只等额娘英明裁决,若只成日盯着朕了,误了国家大事,朕岂非愧对列祖列宗了?” “你还晓得怕愧对列祖列宗?你有没有掰着指头数一数,气走了多少个太傅?又吓跑了多少个御前陪读?” 载淳无奈地瘪瘪嘴,“朕今日明明很认真地在读书的。” “哦?是么?皇儿,那你写首诗来给哀家瞧瞧,让哀家也看看皇上这些日子肚里装了多少墨水儿呐。” “写诗是罢?朕......朕现在没灵感呐......”载淳趁机以疯装邪,小禄子刚把墨研好。皇上一口喝进了肚子里,太傅、两宫太后、载澄、小禄子都吓傻了,“额娘,朕现在肚里墨水儿可多了,额娘可满意?” “你......!你学了这几年,连‘肚里装墨水儿’是甚意义都不知?你学的什么东西?” “老臣该死,老臣教导无方,皇上天资聪颖、机敏过人,是老臣急功近利,未得其法,没有教好皇上......” “皇儿,你与载澄二人若能好好理解这四个字的含义,今年宫灯节,哀家允你二人出宫游玩,若不能,你就待在宫里老老实实地写文。” “额娘此话当真?” 载淳兴奋地跳了起来,不巧藏于怀中的小人儿书掉了出来,慈禧侧目,“载淳!你揣的什么,交给哀家!” “没什么,没什么!就是一本书,比平时的书小了一点点。” “拿过来!”慈禧恼怒一吼,载淳吓得怀里宝贝都掉了出来,慈禧与慈安一看,脸都气白了,“什么小人儿书,银弹珠......” “你!你老实交待!这些东西谁给你的!” “朕......朕......素日赢的......”载淳一面说一面哭......“额娘,朕再也不敢了......” “说,谁给你的!”载淳只是一个劲儿的哭,那些宝贝全都是他逼着小太监陪他蹴鞠弄舟赢的。 “你说不说?不说是罢?禄哥儿!传福哥儿过来!哀家若是问明白了来龙去脉,你这些宝贝,载澄,哀家准你随意择!” “额娘......您不用传小福子了。朕......朕说......他今日不在宫中,……朕派他买凉粉儿去了......” 载淳瘪着嘴,红着眼眶。一边哭一边交待,“额娘......朕想看西游记,里面太多字儿朕还认不齐,有小太监有小人儿书,朕......就和他们蹴鞠,然后三局两胜,他们踢不赢朕就把书给朕……” “那其他的啊?哀家怎听人说皇上蹴鞠弄舟,演剧掼交,无所不能的,你不好好读书,成日只为赢这些东西?” “什么人说的?是不是安德海!” “你跟谁狠哪?!”慈禧怒瞪载淳,他立马不敢吭声了 ,只愤愤地在心中暗骂安德海,“连太傅都不敢告朕的状,他算老几!” “哇......”地一下皇上把刚才喝进去的墨水儿全吐了出来。 慈禧完全没心思再恼他什么了,只急着命人将载淳背回长春宫。 “啪啦”一声,慈禧将一早内务府御膳房呈上的报单摔在安德海跟前。 内务府报的例膳单上皇上今日早膳是芙蓉皮包虾茸,贝茸制成的“锦绣玉荷包”,“金钱鹿脯”,京西山泉水浇灌的小白帮白菜制成的补肾益气的“栗子扒京白”,还有香甜爽口的“沙律脆皮鸭”,此菜有西方的沙律酱又有中国传统的烤鸭。以及两宫还特意加赐了香气诱人的“满蒙烤rou”,“子龙脱袍”,“金猴献寿”与点心“花生酥”,“养生小南瓜”,“rou末烧饼”与“御品小窝头”。这一份膳单报价八百九十两银子,纵是有什么猫腻,皇上吃了也不冤,看着载淳蜡黄的小脸儿,慈禧藏不住的心疼。 ...... 不一样的是身份地位,一样的是父母对儿女的心疼。 原本温馨的巴颜大院在米足这一离开后,顿时冷清了许多,偌大的院子空荡多了,没有了米足在院子里热闹忙活的身影,没有了米足欢声笑语讲阿玛轶事儿的意趣,寂寞来的如此突然,能陪伴巴颜夫妇的只有那些锅碗瓢盆、油盐酱醋。 “大珍,别难过了,孩子总会长大的。”虽嘴上这么劝着,巴颜得鲁自己心里也难过得很。 “随便做吧,吃什么都好。”索佳大珍自从米足离家后,就一直闷闷不乐。 “大珍,我做饭去了啊。”巴颜得鲁将刚买的黄花鱼剖洗内脏,鱼鳞、鱼鳃,清洗干净后,沥干水分,用刀在鱼身上横划几刀,取一张牛皮纸,大致吸干鱼身上的水分。最后,在鱼身均匀抹一层细盐,腌制一炷香左右。 “唉......”巴颜得鲁又回忆起当初教女儿识鱼的时候......不想了不想了......白招自个儿眼泪。 过了一会,鱼也腌好了,他取了几多水发香菇和红菜椒切丁备用。然后将鱼放入六成热油锅中,炸至两面金黄捞起,锅中留底油,放入姜蒜末炝锅,将黄花鱼放入,加水烧制,再加入绍酒、细糖、味增和香菇丁、红椒丁焖煮...... 黄花鱼的香味随着热腾腾的蒸汽飘到了巴颜家的院子,一阵脚步声传来,官兵正到此处,闻香而至。听到声响,巴颜得鲁忙在窗子上戳了个洞,悄悄的往外看了看,“这,这……好像是澄贝勒的人。” 巴颜得鲁一拍脑袋,“我这个笨蛋啊!定是我那日去恭王府送鸡汤,把这群活祖宗招了过来!” 循着黄花鱼的香味,恭亲王府家的管领找到了巴颜家的厨房。管领先是打趣他几句,“巴颜老爷,有郡王老丈人作还扭捏个什么!多少姑娘求都求不来这福气呐!” “管领大人,您切要开恩呐。”巴颜得鲁拿出一包银子,“小女福薄,有眼不识泰山,曾冲撞过澄贝勒,哪里还敢奢望贝勒爷的恩宠,何况她已到服宫役之龄,已经是主子的人了,咱们做父母的说了也不算啊。” “那可没法子,我家老福晋喝了你送去的鸡汤说,‘得媳当如此。’没这鸡汤,老福晋饭也不肯吃,不然本管领还大费周章领人追到你家里来?你可真以为我家贝勒爷没见过女人,非稀罕你那闺女!” “就是就是,澄贝勒玉树临风、潇洒倜傥,怎能在一棵树上吊死?我家那闺女脑子忒不开窍,乃不解风情之人,闺帏浪漫之处,坏了贝勒爷的雅兴可不好,总不能娶个憨媳妇回去成日只会炖鸡汤罢!”
“你还高看了你自家闺女!我家贝勒爷,那是‘万花丛中过,片叶儿不沾身’想专宠还得看有没有那能耐,老福晋好这口鸡汤,是她八辈子修来的福气!不趁机讨福晋欢心,为小王爷生个一男半女,还以为能荣宠不衰不成!” 巴颜得鲁无奈地笑了笑,“呵呵呵…那鸡汤…是小的自个儿炖的…澄贝勒总不能娶个老爷们回家罢…” “啥?你这炭色儿玩意能炖出那鸡汤?我咋不信呢?你亲自炖个给我瞧瞧!” “那小的炖了,呵呵,小女的过错能一笔勾销么?” “你讨价还价?那你也瞅瞅对象儿呐,跟我你说得着么,我最多不过等贝勒爷上书房回来替你问问!”掌事掂了掂手里的银子,份量还算结实。“我留下来等着罢,炖好我带回王府。” 巴颜得鲁急急忙忙在后院抓了只小母鸡,宰杀剖洗干净,将细盐均匀地抹在整鸡表面,剪去鸡屁股和鸡翅尖,将糯米、红枣、人参、大蒜等食材清洗干净,人参剪去其头,大蒜切掉蒂部,放在一旁备用;“掌事大哥,小的家传的炖法,这大暑天儿的还能解暑呢。” “用人参祛暑?闻所未闻,你别乱来啊,把我家老福晋补出什么好歹这梁子可结大了的!” “借小人儿胆儿小人也不敢呐,这人参鸡汤滋阴补血,盛夏炎热,人们经常出汗,喝碗这汤补充身体营养,畅快得很,我告诉你,你家福晋不想吃饭是闭了汗,汗一发出来,营养再补进去,精神头儿立马回来!” “是这般缘故…之前炖的怎么没有人参?”掌领问道。 “之前季节不一样,用人参福晋的身子受不住的……” 巴颜得鲁一面回答管领一面将小母鸡抹均匀细盐后,用京西山泉水冲洗了一道,尔后将泡软的糯米、红枣、人参、蒜头一层一层塞进鸡腹。 “人参都放了,几颗红枣你还舍不得,红枣补血最好了,我儿子都知道,你放一个枣够啥呐,管领拿起一把红枣往鸡腹里塞。” “别!别!别!枣多了汤就变味了!”巴颜得鲁解释道,“这道汤里就是放一两个枣最适合了,之前那道是老母鸡炖的,汤里头加了四味中药,增其补益效果,可开脾健胃呐。” “你加了四味药材?我瞧着只有枸杞呐!” “呵呵,正宗是四味,黄芪六钱、当归二钱、西洋参一钱五厘、枸杞子一把,均为健脾补血之药材呐。”巴颜得鲁取了一口小瓦罐,“这只瓦罐可炖过上百只鸡,罐壁上可吸附了不少油香,它炖出来的鸡汤比哪个罐子都香!”他说着将处理好的小母鸡另取一口锅,加入四碗水,用盖子焖上,“这得先焖一个时辰,否则汤不鲜艳清澈。” “你方才还拿瓦罐说事的,怎么真用又改那锅了?” “你家福晋倘若认为那老母鸡汤十分好喝,说明其脾胃虚弱,平时饮食欠佳,遇到鲜香醇厚的汤肴菜馔则胃口大开,那只老母鸡有些年头了,按理说,其味会略差一成。我提前去除了腥味儿,再以冷水和文火慢慢熬制上两个时辰,最后把中药包在纱布中压在汤底部煲上一柱香的时间,成汤滋味仍旧妙不可言。不过无论食补还是药补都非长久之计,唯有人体自身获得精气神,才是标本兼治。” 管领摆了摆胳膊,“你与我说那些,我也不明白,只用告诉我你这炖汤什么讲究。” “这人参鸡汤要清淡一些,选材也不同,原料是新鲜的小母鸡,这份食材,男女老少食用皆宜。我且用那锅焖煮半个时辰,再连鸡带汤放入那瓦罐中以文火煲半柱香的时间,食用前撒上葱花即可。” “那咱们再等上小半个时辰便可以吗?”管领凑近用手拨了拨鸡汤散发的香气儿,“嗯...浓香醇厚之味儿已经透出。” “这个自当孝敬福晋,这里头讲究我也是全都告诉您了,管领大人,您行行好,小王爷垂青本是我巴颜家的荣幸,可小女确实不是那块料啊,您帮小的劝劝贝勒爷。” “哼,实不相瞒,你闺女儿已被澄福晋送入宫了,我今儿来通知你一声。先回去了,你也不用记挂了......” 巴颜得鲁听后一喜,毕恭毕敬的送走了管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