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九章:东季城,季云峰
东季城。 一个,完全由西迁的季氏家族建造起来的王庭重城,西连龙云山地,东走万顷平原,乃是草原上难得的膏腴之地。 自然,当年西渡而来的季氏家族,名列十二诸司位置,坐镇其中,已然是方圆千里的豪奢巨城。 更遑论,在此定居近四十年的季氏家族,本就是为躲避当年中原之地的南北大战,慨然率领整个人家族,浩浩荡荡近万人,加入西迁大军之中,历经艰辛与磨难,才在此落脚扎根。 当年的西迁之苦,老一辈的人至今梦回犹是泪沾巾,流传下来一句“人生无家别,何以为烝黎”的血泪诗歌。 可以说,当年中原士人家族举家西迁,无疑是将中原自古以来的茂盛文脉给强行摘取了一段栽在了西厥这片土地之上,当然,那是着意强国兴邦的西厥大汗,对这些西渡的中原士子文人家族格外优待,甚至传言,当年炎家那位可比肩儒教衍圣公的“亚圣”炎修之初到王城之时,更是得到了西厥大汗的立马相迎。 而此时,在东季城最为豪奢巍峨的城府之前,一个背负紫檀剑匣的女子翻身下马,径直奔到了自己兄长的庭院之前。 穿过圆门曲廊,首先映入眼帘的,便是两层楼高的青碧假山,一湾水池,色彩缤纷的锦鲤游曳,左右视之,便是几株茂盛芭蕉,雨花石铺成的过道小径,两旁更是奇花异蕊,争艳斗香。 其间豪华奢侈之象,可见一二。 可是满腹心绪的负匣女子也没了往日细细留恋此处风光的心思,风一般跑到那扇朱红雕花刻云纹的房门前,便敲便唤,“大哥,大哥,我回来了。” 屋内响起急促脚步之声,片刻之后,一个紫衣男子推开房门,满脸温煦笑容,“小妹,你可算回来了,这段日子,你可急死大哥我了。”一边说着,紫衣男子还宠爱地揉了揉季子月的脑袋。 满面风尘之色的季子月佯怒摇头,躲过自己大哥的“魔爪”,瞪着秋水眸子道:“大哥,人家不是小丫头了,别揉人家脑袋了!” “揉了脑袋个子长不高的!” 相隔十岁的两兄妹异口同声说道,继而对视大笑。 走进屋中,屋内陈设还是一如既往的富丽奢华,入眼便是正堂青白墙壁上所挂的那一副《彩笔山水图》,与左右墙上所挂的《枯木来禽图》、《鹰蟹图》,皆是出自于前朝遗老朱八大的手笔。 清高自狂的朱八大本是皇族之人,当看到北蒙南下,中央无力之时,颓然隐居避世,作诗词,工书画,其笔下所描绘的动物皆是“白眼朝天”,大有不屑一顾北蒙满地的气态。 嗜好收集名家书画的季云峰当年在西厥王城发现此画作之时,欣喜若狂,重金求之。这些年来,每每感怀时伤,总会看着朱八大的画作,颇与之同病相怜,隐隐有“不屑一顾,厥人满地”的愤懑。 这也是当年西渡西厥这些中原大家族的通病,老一辈人哪怕是远离故国,依旧是心心念念,恨不能魂归故里。 将近四十年来,季氏家族扎根西厥草原之上,府上还有近百位当年跋山涉水,远渡万里的老人,午夜梦回,仍旧有数不尽的思乡之情,只能感慨一句“月是故乡明”。 季云峰在那副《彩笔山水图》下的镂空雕花倚上坐下,椅背上是用浮雕刀法所刻画的祥云盘龙纹,背靠上面,格外舒坦。“小妹,果然是你把老祖的紫檀剑匣给偷走了。”季云峰哈哈大笑。 季家美人面色微囧,挥了挥手,止住大哥的笑声,贼兮兮说道:“大哥,老祖发现后生气没?” “你还担心老祖生气呀?”季云峰含笑反问。 季子月撅着粉红的樱桃小嘴,惨兮兮道:“能不嘛,当年我俩小时候,没少挨过老祖的柳鞭子。” “错!”季云峰伸出一根手指摇了摇,摇头晃脑,缅怀道:“当年背不了四书五经的只是你,老祖也只是罚你而已。”他把“而已”两字咬得极重。 “哼!”季子月琼鼻一皱,笑道:“最后还不是大哥你帮我担了大半的鞭子。” 两兄妹又是放声大笑。 想当年,比季子月这个meimei大十岁的季云峰,每每看到老祖要惩罚这个背不了书,抄写诗书糊涂的小丫头的时候,季云峰总会偷偷给老祖拎两坛好酒去,天花乱坠一番,把老祖灌醉,让meimei少受皮rou之苦。 偶尔呢,实在偷不到自己父亲藏着的美酒时,季云峰就只能仗着嫡长房子孙的身份,在老祖面前软磨硬泡,最后让老祖的柳条鞭子抽在自己身上,还不忘朝站在一旁,苦兮兮的丫头笑一句,丫头,哥不疼。 只是当年咯,当年还年少,还能无忧无虑在季府中欢欢笑笑。 而如今,暗流涌动,说不得叔父季无伤会在何时发难,把这两兄妹逼走。 季云峰倒是无所谓,也就是一个放浪形骸的性子,大不了自己遣散三千食客,自己孑然一身,游历天下去。可是,他实在放心不下自家妹子,如果季无伤当上家主,这个季家佳人还不是会被当做筹码,送到姜家,或者十二诸司某个大家族手中去。 反正都不是小妹的安心所归之处。 季云峰对此很惆怅啊。 “小妹,这剑匣中,当真是你找回的大矩剑?”一袭紫衫的季云峰抚摸着剑匣上的繁复花纹,想来万事淡然的他竟是语音颤抖。 观察细致的季子月也听出了兄长的激动心情,郑重点了点头,说道:“是真正的大矩剑,有高手试验过。” “高手?”季云峰微微皱眉。他是豁达开朗,但不代表他缺少城府,不然的话,他也不能在手下汇聚性格各异的三千食客。此时季子月一语,倒是让这个季家儿郎颇是起疑。 “嗯!”季子月喝了一口仆人送上来的香片,润润嗓子,接着说道:“一个很年轻的大剑客,我亲眼见到他抗天雷练剑,最后更是一剑开雷海,简直无敌!” 季云峰长长吸了一口气,按捺住心头激情,问道:“当真有这般强大的剑客?” 季子月灿颜一笑,道:“大哥,当时不仅我看到了,还有另外一个你绝对想不到的人也在场看到了。” “谁?” “军神百里春秋!” 落地如惊雷。 季云峰蓦然惊愕,自己作为十二诸司部落之一的季家嫡长房,也未曾见过军功煊赫的军神大人,自己妹子居然半年游历,见过这般传奇人物。 季子月讲自己半年寻剑的经历娓娓道来,最后讲到陈乾元在白石城外一剑破千甲,气概非凡之时,禁不住提高嗓音,分外激动。 前后思量良久,季云峰缓缓道:“军神出现在白石城,应该是因为二十万大军前往鬼哭关的事情。” “二十万大军?史将军不是在去年把二十万西征大军带过去了吗?”季子月将手中的茶盏放下。 季云峰摇了摇头,道:“不是史将军的二十万西征大军,是在军神大人的运作之下,大汗又聚拢了二十万兵马,浩浩荡荡开放前线,准备全线拉开战局,一举将中原边关大门攻陷,随即逐鹿中原。”
出生在大家族之中的季子月何尝看少了朝堂权谋,片刻便想通了其中关键,问道:“那这二十万大军,想必也是我们十二诸司部落里挖出来的。” 季云峰点了点头。季氏一族,本来就不是因为武功卓著而跻身十二诸司的,而是因为上一辈人辅佐大汗,经略天下,提出不少安邦之策,算是给帝国做“裱糊匠”。 而百里军神从十二诸司中抽调出二十万兵马,差不多每个家族都要分摊一万五千名左右的名额,这对前三名的家族不算大事,从广袤的草原中小部落中层层抽调上来便是,但是对于季氏家族而言,简直就是敲骨熬髓! “难怪季无伤这般猖狂,居然敢和姜家勾结。”季子月狠狠说道。 季云峰大惊失色,急声问道:“季无伤和姜家有勾结?” 季子月颔首,“姜天风曾出手袭杀我,若不是陈无机出手相救,那死的就不是董老和徐师傅两人了。” 季云峰大愤不已,重重拍案,沉声道:“季无伤好歹是季家的人,好歹是你我的叔父,居然做出如此丧尽天良的勾当!其心可诛!” 在一旁的季子月微微低下头,苦涩一笑,她知道,在大哥心目中,除了那位过门没多久便去世的嫂子,就自己分量最重,季无伤敢对自己动手,还不是触犯了大哥的逆鳞。 可是呢,又如何? 大哥性子却是太过柔弱了,一辈子在草原上长大,也没被这苍天厚土熏养出西厥汉子的粗豪性格,还保留这江南文人口诛笔伐的羸弱脾气。可曾像西厥汉子那般,尚武粗犷,遭遇不公,便是拔刀杀人。 若是自己大哥的性子能像有些独断的父亲那般,季无伤也就不会有胆子敢闹出这场大家族中的内斗了。 可叹奈何。 发了好一阵文人脾气的季云峰,在季子月的几番劝导之下,才安定下来,闷闷喝着香茗,寡然无味。 “小妹,你说那陈无机,你当真有把他招揽入季家的心思?”忽而,季云峰抬头问道。 季子月点了点头,道:“我给他抛出诱饵,让他跟我一起来到了东季城,想必日后出现变故,他或许是帮助你的一大助力。” “你不会是拿大矩剑做筹码吧?”实际上,季云峰心底更是想问妹子是不是答应什么事成之后,以身相许的荒唐承诺的,但是碍于自家妹子的脸面,出口变成了大矩剑。 “肯定呐!”季子月做了个鬼脸,犹如稚童般,“他是大剑客,我瞧他手中也没一柄像样子的剑,等你登上家主的位置,这柄大矩剑,送他又何妨?” “那龙窟剑老呢?我们不对他有所交代?” “先优待着吧,毕竟你和季无伤之争,全系与龙窟剑老的态度之上,如果这柄大矩剑足够收买龙窟剑老,逼走季无伤也就罢了。如果那老色鬼贪得无厌,说不得事后还是需要靠陈无机出手。” 谦谦君子的季云峰对龙窟剑老一日不食色,便是衰枯三年的喜好,着实喜欢不起来,思虑一番,也只能暂时认可下来。 将大矩剑留给季云峰,季子月也就站起身,准备回自己庭院中美美洗个澡,好好休息一番,走至门口的时候,忽而转首说道:“大哥,还有半个月便是你和季无伤的最后之争了,一定要赢!” 季云峰看着妹子的倩影,重重点头。 一定要赢,一定不能让自己妹子受到委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