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大龙恶蟒，棋局论天下
小雪大雪雪更深，小寒大寒入新年。 前不久西厥三万兵马扣关，离开中原朝堂视线的十年的西厥猛将史将军再次归来，虽然最后双方罢手，没有死战到底。然而使三刀的却是放言下次必取大石城。如果真让其冲破中原西北大门第一道防线，那整座陇西道都岌岌可危，那随后而来的，便是西厥马踏中原，横扫寰宇之际。 年关年关，老百姓都害怕遇到这一关，往年所有的银钱赊欠，都必须还清。过年如过关啊。哪怕皇城禁宫中的九五之尊，也是年关头疼。 画阁小楼，假山池水，前不久下了一场大雪，如今满园花树依旧是梢顶盖雪，素白苍翠，分外喜人。 一身便装的皇帝唐凌霄正与钦天监监正宋子林手执黑白，同局对弈，身旁还站着包括首辅杨字行在内的几位心腹忠臣。 “宋监正，你望气观天之事天下无二，可论这博弈之术，你还差分毫。”唐凌霄和煦笑道，手捻白棋，落子生根，彻底剿杀了宋子林好不容易走出来的大龙棋局。 年逾甲子的宋子林呵呵一笑，憨厚温良，犹若邻家老翁一般，“陛下棋艺高超，岂是我等凡夫俗子所能比量的。” “哈哈。”听得奉承的当今天子挥手笑道：“宋监正，我便衣行事，你便宜行事即可，务须如朝堂那般恭敬。” 身居庙堂五品官职的钦天监监正宋子林，身着青色官袍，鹭鸶补子，腰悬一根银花腰带，“陛下客气了。” “你呀……”唐凌霄慨笑，又指了指棋盘上被屠杀的大龙，问向身旁众位臣子，说道：“各位爱卿，这一手屠龙，如何？” 身为皇帝棋待诏的国手李开世附身细看，捻须良久，拱手笑道：“陛下这一手，可谓屠龙之根，绝佳！” 一众大臣纷纷笑赞，唯有首辅杨字行以及又被提拔成大黄门郎的姚念恩却是不言不语，面无表情。 “李待诏，如果我这一手真是精妙，为何我很少能赢过你？”唐凌霄微笑问道，看到李开世神色一怔，浑身战栗，也没多说，只是挥了挥手，淡然道：“宋监正、杨首辅，还有姚念恩留下，你们先离去吧。” 众臣一喏，纷纷离开。 一生观天象的宋子林小时候家境不好，夜晚读书伤了眼睛，不能久视，便靠着紫檀椅椅背闭眼歇息。宋监正闭眼养眼的习惯，这是整座京城人尽皆知的事情，甚至和皇帝相处之时，亦会闭眼歇息，就有好事文人题诗骂其“逢龙不开眼”。 唐凌霄也懂宋子林这个习惯，也不打扰，摆手让杨字行与姚念恩随意坐下，又指了指棋盘，说道：“如何？” 适才唐凌霄一句“如何”，已然数位大臣黯然退却，此时又问一句，其心意更是难测。 须有美髯的杨字行捻须微笑，看了一眼皇帝陛下，从宋监正身前的棋碗中抄起一枚黑棋，落于之前唐凌霄屠龙最后一字旁边，正好拦截屠龙之势，堪堪给这条大龙留下了一口气。“陛下，这条大龙，你还屠不死啊？”位居一人之下的杨首辅笑道，眼角不着意瞥了一眼神色无变的姚念恩。 这个以清词优伶入京师的年轻人，也是长得真美，雌雄莫辨，听说好像京师一些好事之徒排出来的美人榜，这位姚美人可是魁首人物，甚至惹得一些颇喜娈童的文臣武将皆在秘房中挂一副绘着莲花姚郎的丹青，以助其欢愉。 也是这个名声不怎么好听的莲花姚郎颇有才华，不仅唱得一出好剧，写得一手美妙清词，更是胸有丘壑，满腹谋略。前不久他给自己递上来的三疏七策，做《天元行策论》，一讲整顿藩王军伍，二讲盘清天下财政，三讲强干弱枝，聚兵京师。这一本《行策论》不仅让杨字行惊然，后来还让皇帝及整座京师震惊。 可以说，此《行策论》一出，不仅将自己推入了皇帝的法眼之中，姚念恩更是将自己推到了皇帝与藩王冲突的最前沿。他从各方面细讲分化诸王，化整为零，最后彻底削藩，无疑是彻底站在八大藩王对立面。 故而，庙堂之下，很多与藩王有猫腻关系的大臣对姚念恩避而远之，生怕开春后的八王会谈，天下八道藩王共会京师之时，有怒不可遏的藩王冒险杀掉姚念恩，顺带牵扯到自己身上来。 明哲保身，避火远之，这是官场上亘古不变的道理。 唐凌霄摸着下巴，细细审视杨字行这一手良久，才说道：“大龙不好屠啊。” 在一旁久久沉默的姚念恩躬身过来，从宋子林的棋碗中取出一子，落子而下，说道：“如果落这里，大龙化蟒，陛下，这形势可对你不利呀。” 看到姚念恩落子之后，一直笑着的唐凌霄蓦然脸色一沉，一直阖目养眼的宋监正登然睁开了双眼。 落子有余地，大龙化恶蟒！ 气氛顿时诡异静谧了起来，三人皆是死死盯着姚念恩落下那一子。良久，唐凌霄才抬头看向这位莲花姚郎，手中接过宫女捧着的香茗茶盏，淡然问道：“姚黄门，不知你这一手，有多少把握能翻身化蟒？” “八成。”姚念恩轻声说了一句。 “八成。”皇帝端着茶盏，有些茫然，倏尔又眼神凌冽起来，看着姚念恩毫无瑕疵的面庞，说道：“好一个八成！” “杨首辅，三日前，西北边关爆发战事，西厥三万敌军扣关，虽然最后天弟出手，但是重回西厥东侵军伍的使三刀的，放言下一次必取大石城。你怎么看？”捧茶良久的唐凌霄这才缓缓饮了一口。 当朝首辅杨字行目光渺茫，叹气说道：“若是开平王不出兵，西北边关很难挡下来呀。” “如今唐大人还没重回边军统帅的位置，若是让他率领三十万大军行事，名不正言不顺，说不定各路藩王有话可说，来一出清理内乱。但是若如不将这支西北边军掌握在手中，整座中原大门就岌岌可危，没人能拦得住使三刀的。” 唐凌霄不置可否，又转头看了一眼姚念恩，问道：“姚黄门，你上书《行策论》，开篇则曰：此三者并下，内藩无忧矣。你来说道说道，面对这虎狼之师的西厥敌军，该如何是好？” 西厥扣关，内忧未平。这两重矛盾一时间压了过来，让中原王朝有大厦将倾的危机感。自从唐凌天召集江湖武人入边军，京师这边便快马加鞭，制定发布各种诏令，先是准备年后开春，立储君，改年号，已然让朝堂众臣忙碌不迭，八道藩王也嗅出了其中猫腻，除了逍遥自在，内心向着老唐家的安庆王唐枭虎，以及占据剑南道，态度不明的蜀王唐启煌，其余六道藩王皆是很抵触更改年号一事。 定国三十余年，天下漕运尽出京师调动。若真是在改年号之后更改币制，顺藤摸瓜拔出一些小官小吏倒无伤筋骨，若将八大藩王赚取银钱的门道给剔除了，不知道有几尊藩王会直面跳出来反对。 姚念恩沉思一番，缓缓说道：“削藩要快，御敌要缓。” 杨首辅和宋监正皆是好奇看着这位才入朝堂不久的年轻人，实在想不出为何他要提这般建议。要是让其他谋臣来说，必定是缓削藩，快御敌，守住国门再商议其他。但是到了姚念恩这里，却反其道而行之。 “为何？”唐凌霄问道。 姚念恩手指桌上棋局，说道：“八大藩王割据，就如局中这条大龙一般，若如宋监正那般，一子断咽喉，死不了，说不定就翻身化恶蟒，祸乱中原。同时，也正是他们身处棋局之中，落子者在棋局之外，这条大龙的命运，不在他们之手，而在落子者之手。” 姚念恩指了指九五之尊，在旁人看来是极度无礼之举，开容宽怀的唐凌霄却不以为意，只是期待着这位姚黄门的下文。 “如果真能翻盘屠龙，岂不是整座棋局都坏了，余下渺小棋子，还不是跟着遭殃？”唐凌霄沉声说道。 若如正如姚念恩意指那般，朝堂彻底和八大藩王翻脸，调天下之力抹灭各路藩王，最后还不是将中原大地带入万里战图之中，百姓遭殃。唐凌霄说不上多仁慈，但是与民相安却是其最大的愿望。三十年前的南北大战，已经让人们水深火热，如果再一次中原陆沉，神州颠覆，天下又多无量悲哀啊。 “但是不先翻盘屠龙，那最后只能等来外敌侵入，整盘棋局将更乱。”姚念恩想了想，继续说道：“先削藩，再御敌。是将中原打造成铁板一块，固若金汤，然后可以倾天下八道之力，击西厥于千里之外，御北蒙于北海之外，那悄然崛起的东慎，也不足为虑。” 杨字行在一侧听了良久，此时才温声说道：“如果真这般快到斩刀乱麻的改制，说不定开春后的八王会谈，会激起强烈反弹。双方一旦撕破脸，那真是内忧外患。” “反弹是会有的。”姚念恩看了一眼兀自沉思的九五之尊，说道：“陛下准备设立军机三阁，接过边境藩王手中的兵权，想必此事已然传到了藩王耳中。可以说，开春后的八王会谈，必然会针对改年号和设立军机三阁这两件事。” “并且，中央朝堂和八大藩王撕破脸，是迟早的事，如果真给八大藩王以时间蓄势的话，说不定后面的反抗将会更激烈。立储君、改年号、改币制、设军机三阁，没错，但是需要加快脚步。” 唐凌霄慢慢想过来，缓缓起身道：“不错的想法。”拍了拍姚念恩的肩头，转身离去，没走出几步，又问道：“宋监正，年后哪一天是立储君的好日子呀？” “二月初二，龙抬头。”宋监正对着皇帝的背影躬身说道。 “龙抬头，真是个好兆头啊。”皇帝慨然说道，大步离去，意气飒朗。 *** 暮色时分，一时红臣的姚黄门步行回到自己当成大黄门郎时杨首辅所赠的一处小宅，岂不料，门前却站着一人。 身姿挺拔，肩扛大戟，要知道，在京师内可无人敢负兵刃而行，除了禁卫军之外，哪怕你是当朝重臣武将的子嗣，谁佩戴兵甲上道，便受罪罚。 “妖公子。”那人眸光璀璨，漫天的赤色霞光落在身上，更显英雄之色。 姚念恩微微摇头，说道：“江湖，没有妖公子了，如今天下，只有姚念恩。”顿了顿，他有继续叹气说道：“只有朝廷的姚念恩。” “哈哈哈。”扛戟男子放声大笑，犹如龙吟一般，张狂无比。 不少锦衣密探皆潜伏附近，看得此人，却无一人敢出手制止这与制度不合的男子。且不论其武功修为的身后，仅是是其背后那一尊千年不灭的栖龙谷，谁又敢得罪？ 狂极天下，唯龙七是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