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读书

    橘太太很长时间以来都不曾想过如何让橘子读书上进。因为橘太太和橘先生小时候都没有被大人cao心过读书，基本上老师留了作业，回家第一件事就是做作业，可做可不做的选做也都要做完，而且写的干干净净，整整齐齐，老师会拿去贴在教室前面做范例那种。

    大人们理解为这个孩子懂事，其实只是胆小怕被老师骂而已。橘太太和橘先生都属于那种，在老师没有指明道姓的批评某种行为的时候，自己也会默默在心里自检。完全是出于胆怯，或者自卑，需要自己制造些光环来遮蔽自己身后的灰暗背景。或者至少不要因为太差被人注意到，仔细揣摩就发现了自己不想让人知道的一面。人们对不了解的，往往会存有一丝敬畏，如果完全暴露了，就可能会被欺负。橘太太和橘先生小时候家里并不富裕。

    所以橘太太一直不觉得橘子读书是个问题，一直觉得时候到了她自然会读。橘太太只有一次稍微想了想这个事。那是一个同校的日本mama说她女儿要转学了。本来她女儿也是两个学校一起上，周一三五在这里，和周二四在那里，周二四会教写字、认字、阅读和数学。她给橘太太看了小孩的写字本，橘太太惊叹道：“写的真好！橘子完全写不了。”日本mama谦虚地笑了笑，算是接受这个夸奖，然后小心翼翼的问：“橘子明年还来这里吗？四岁了，该开始学习了。这个学校讲法语，但是橘子也可以来的。”橘太太笑着回答：“对，明年还在这里。”然后就没话了，橘太太觉得这个年纪读书不急啊。日本mama又恭谦的笑了笑，避开了橘太太的目光看向别处，这副表情表达了：“当我没说。”的意思。

    下个学期开学时，橘太太就发现这个日本小女孩没有来。一定是转学了，橘太太想。难为自己每天和这个mama聊天聊了一年，居然不说一声。更让橘太太苦笑的是，好几个别的mama追着橘太太问：“她家女儿去哪了？你们好像很熟，一定告诉你了。”“一个法语学校。”橘太太也只能回答成这样了。好在别人也不再追问。

    橘太太其实并不好奇，但很快她就知道这个法语学校是哪里了。

    橘太太经常带橘子去公园挖沙，也会遇到很多带着孩子挖沙的别的讲中文的mama。mama们在一起难免会聊一些孩子的教育。

    这一天，天气温暖，阳光明媚，万里无云。公园沙坑旁边的长椅几乎坐满。橘太太把橘子放进沙坑，就挨着一个早来的mama坐下。这个mama身材高大，五官标治，一头柔软的黑发在脑后梳成一个马尾，若不是身体发福，可以想见年轻时也算个小家碧玉。见橘太太过来，这个马尾mama热情地笑笑，说：“你好，坐这边坐这边。”一面说一面身体向长椅另一侧挪了挪。

    “没上幼儿园了吗？”

    “今天没有课。”

    “哦，我家是今天有点感冒没去。哪个幼儿园今天放假？”

    “我们上的就是只有一三五的。”

    “哦…….”马尾mama拉了个长声，脸别向另一边和旁边椅子上的一个mama说话。橘太太在一边听着。

    “这个学习啊，基础最重要，一开始就要把基础打好，为了考试临阵抱佛脚没有用，关键是知识要学到，功夫要下载平时…….”

    橘太太觉得这话很耳熟，自己小时候老师常说。

    “你小孩多大啊？”橘太太问。

    马尾mama慢慢的扭过头，一字一顿地说：“五岁。“

    “五岁就开始学习了啊？“

    马尾mama嘴角发出“哧“的一声，停了十几秒，才慢慢的开口：”五岁还早？我儿子三岁就开始上学了。“说完就把头别了过去，”在法语学校。对，私立。“马尾mama边说边深深的点了点头，好像在对“私立”两个字加重点符号，”老师特别好，特别会教。关键是老师会教，学习这个事老师最重要了，有的那个学校啊，老师就不负责任，还说什么玩中学，玩也不能瞎玩吧。这个一起步基础没打好的话，以后很难追上了。“

    “才五岁而已啊，读读书，玩玩乐高，其实已经是开发智力了。“橘太太不服输。

    马尾mama快速的看了橘太太一眼，喉咙里闷闷的“哼“了一声。头又扭向了另一边。

    “我儿子现在读书太快了，那个小木屋系列啊一个星期都读完了，我都不知道再给他找点什么书读。“

    橘太太哈哈尬笑了一声，似乎喃喃自语：“我家只对乐高有兴趣呢。“

    马尾mama迅速的回过头，吆喝一声：“我家数学也很好，1000以内加减乘除混合的题目，10分钟，全对!”说完头又转向另一边，说：”老师真的是会教！“

    坐在那边椅子上的mama用力的摆着手说：“哪里哦，还是孩子好。你家是学霸，我们拿什么比啊！“

    马尾mama笑了，说：“你们还小，还没开窍。我家也没有很厉害，主要是老师教的好。“然后眼角夹了一眼橘太太，说：”也得看父母。“

    橘太太心里像打翻了调料罐，说不清啥滋味。想问一句你啥学历，又觉得过于冒犯，于是迂回着说：“我们当年读书也没有这么早啊，也没有读不下来。”马尾mama迅速反击：“烂校的硕士博士我见得多了，别看有个头衔，干什么什么不行。”这一来橘太太不确定自己的学位是不是烂校了，理论上讲不是，但这事吧，也得看参照物，一时间很好奇马尾mama的学历。

    “你老公做什么工作的？”那边的mama问。马尾mama谦虚的笑了：“是经理。是这边出生长大的，艺术体育都很懂，从小上私校。就是不会讲中文，就是这个，因为我开始也不会外语，后来学了学嘛，他现在也会说些简单的。”橘太太希望她能自己说一下她哪个学校毕业的。

    “私立是不是很贵？“那边的mama问。

    “也没有啦，三万而已，只是普通私立啊，要上好的更贵啊。哎呀小娃这点钱算什么，大娃学个体育艺术的，哪样一年不得十几万。”马尾mama冷笑一声，“现在花这点钱算什么。关键是看孩子，孩子有本事，大人花钱心甘情愿，那孩子不行的，大人正好可以省钱了。”

    橘太太如鲠在喉。人家一年三万的学费，我家一年四千的学费。人家孩子爸爸从小私立体育艺术无所不能，我们小市民家庭出身的一年的学杂费当年也才不到一千人民币，到大学还免了学费。人家是经理，我们是底层员工。明显不如人家高贵嘛。

    “你们知道吗？今年哈佛录取的那个，人家家长下了多大心血啊！孩子的成绩啊跟父母都是分不开的。其实文体都是次要的，关键是学习成绩，这个是一切的基础，我问过了，首先得成绩好。比如我们学校吧，你看看每天背的这些单词……数学也抓得紧，每天早晨到学校第一件事就是测验，规定时间必须做完，必须做完！学校好就是不一样。推不推的，不推也不能浪费时间瞎玩吧？那些公校老师是铁饭碗，干什么样都是那些钱，他们能有什么动力？哪像私立，教不好解雇你！”马尾mama得意洋洋。橘太太很惊讶其他那些mama们，至少看起来是，聚精会神的听着。

    “怎么才能升职啊？”有人问。橘太太想着人们好直白啊。

    马尾mama挺起腰，把身体坐直了直：“升职当然是要有本事，对公司有贡献，能给公司挣钱，那也不是人人都有这个能力，是吧。”

    橘太太觉得今日收获重大，回家要和橘先生念叨念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