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庙
次日,厉烛醒来时,鲤素已经离开有两个时辰了。鲤素一行人的模样在天亮时不方便,所以多选在入夜后至清晨前赶路,昼伏夜出,与路灯他们刚好相反。 收拾好火堆的残渣,将痕迹掩埋后,两人继续上路。 倒是也巧,他们行了半月有余,一次阴天都没遇上,偏偏昨晚“见鬼”之后,第二天就飘起了冷雨。 而这雨水一落,路便难走了起来。 以路灯的能力,持续为两人施加避水状态还是轻而易举的,但泥泞的路面他可就顾不上了。路灯自己还可以用“轻功”,而厉烛又拒绝被路灯背着,就只能一脚深一脚浅地艰难迈步。 “好累啊……” 厉烛气喘吁吁地把脚从泥里拔出来,摸了一把额头上的汗。 路灯安慰道:“前面有一座荒庙,可以过去避一下雨。” 厉烛抬起头张望一番,没发现任何建筑的影子,有些茫然:“在哪呢?” “不远了,再走一刻钟吧。”路灯估算了一下时间,回道。 “你这么知道?”厉烛狐疑地看着路灯。倘若路灯认得路,又怎么会找他来带路,但如果路灯不识路,他是如何知道前面有荒庙的? 路灯得意一笑:“我是妖精。” “……”厉烛无言。 一人一妖又走了一阵,等到一座庙形的建筑真的从雨雾中显现出来,厉烛才相信路灯的话。 “所以……你用妖术看到了前面有庙?”厉烛按耐不住好奇心,向路灯提出自己的猜测。 “差不多吧。” “我能学吗?”厉烛眼中有光一闪而过。 “这一招不一定,不过其他的或许可以。”路灯见厉烛对此感兴趣,介绍道,“譬如现在的‘控水’,和我之前用过的‘催生’。” 催生,即将一粒种子、一株幼苗等迅速催熟到成年,有得有失,相应的,被催生的植物通常是“速生速死”,大多活不过一天。 路灯常用此方法做吊床、桌椅板凳,或其他日常用品,以供两人休息使用。 “切。”厉烛露出嫌弃的眼神,“那一点都不厉害,我学来做什么。” “话不能这么说……” 路灯想要解释一下,他只是展现了这两者最基础的用法,然而说到一半,路灯忽然停住,诧异道,“你觉得我能看到远处的景物‘厉害’?” “那是。”厉烛舔了舔嘴唇,“要是远远看到敌人来了,就能提前跑了。” 这……路灯不知该说什么好,但仔细一想,确实不错。 作为这条道路附近唯一的建筑物,荒庙中已然有三人在其中躲雨。 因为提前感知到有人在庙中,所以在靠近荒庙之前,路灯就撤走了避水状态,让自己与厉烛身上被雨打湿,这样一来也就不会显得突兀。 虽说他们都戴着斗笠,但斗笠最多也就只能护住头顶,再加上雨总是斜着飘,脖子以下是别想干了。 路灯这一撤,厉烛瞬间回心转意,小声道:“‘控水’还是挺实用的……” 不过这一会儿功夫,两人已经走到了荒庙门前,路灯对厉烛使了个眼色,让其先住嘴。 荒庙依山而建,墙体坑坳不平,斑驳陈旧,背阴处长满了青苔。两扇门也不知是长腿跑了还是被人拿走当柴火烧了,仅留下木制的门框,以及门上方挂着一块缺了一角的牌匾,牌匾上书三个大字——山神庙。 但凡有山的地方,只要附近居住的人多,总少不了山神庙。类似的庙宇青石镇也有一座,至于那边供奉的山神是谁…… 路灯忍住笑意,迈步进入山神庙内。 荒庙不大,进门后也就只有一座院子,一间屋子。院中央的香炉池中积满了湿漉漉的落叶,旁边还停了一辆马车,车内空无一物,而马则被栓在房檐下躲雨。 路灯扫了一眼那匹马,走到房檐下,这间屋子倒是有门,门半掩着,隐隐有火光从缝隙中透出。 他先是敲了敲门,这才推门进去,屋内有三人围坐在火堆旁烤火,地面上还有几处焦黑的痕迹,显然曾经也有不少路人在庙中歇过,这座荒庙似乎成了自助驿站。 路灯与厉烛进门时,三人齐刷刷抬头看了一眼,在发现他们是一青年一小孩的组合后,三人眼中的警惕都卸下不少,其中一位武夫模样的人也将按在刀柄上的手收了回去。 路灯带着厉烛停在火堆不远处,厉烛跟着放下背篓后,探头进去,用手翻了翻背篓中自己的包袱,发现包袱表面一点没湿,就知道是路灯的妖术,默默收回了手,让包袱还留在筐内。 被雨打湿的衣服黏在身上,厉烛不太舒服,他忽然想起家中的那只小狗,心念一动,于是便模仿着小狗甩了甩头发和身子,雨水没有甩掉多少,倒是把自己甩晕了,晃晃悠悠差点摔倒。 “噗。” 有人没忍住笑了一声,厉烛寻声看去,只见一书生匆忙低头,继续着手中的动作,将淋湿的竹简书页摊开在地面上晾干。 厉烛翻了个白眼,这时,路灯已经在两人面前生起了另一堆火。在路灯的劝说下,厉烛不情不愿地脱了衣袍,仅留下一条裤子,光着上半身烤火。 察觉到那三人投来的视线,路灯面色不改。毕竟庙内空空如也,他们不看旁人,也就没什么可看的了,这年代没有手机,更没有什么简单便携的娱乐方式,坐在庙里只能神游发呆,这时候忽然进来两人,不看那才是有问题。 与此同时,他也在不着痕迹地打量着对方。 三人中,有两位特征明显,一眼便能辨认出身份。白净文弱,在地上晾书的是书生;虎背熊腰,携带单刀的是武夫,两人看起来年纪相仿,大约二十多岁。 第三人……相貌平平,脸颊瘦削,披着件狗皮短袍。他就斜靠在身边摞着的几个箱子上,有些无精打采,昏昏欲睡。此人与武夫挨得较近,路灯进来之后,他们虽没有交谈,但视线频频接触,两人应该相识,但并不熟。 天色渐晚,雨势却丝毫不减。 路灯与厉烛都没有在雨中赶路的想法,反正他们不急,在庙中留一晚也无所谓。 倒是靠在箱子上的那位有些怏怏不乐。这人是一位商人,但不是寻常的商人——他所售卖的东西,都是“脏物”,或者换句话说,是“二手货”。 战争迫近,有能力的人家早已谋划着举家搬迁,这几箱货物,就是他在那些空宅中搜寻得到的。贵重的东西大部分都被带走了,就算有,他也不好出手,而那些被放弃携带的、较为实用的物品就是他的目标。
将那些遗留在空宅中的二手货收集起来,再运送到战场后方,以低一些的价格售卖,成本也就只有路费与食宿费,以及他雇来的那位保镖的费用。 这一回,他的目的地是罗城。 罗城一面临水,两面环山,他虽然靠着售卖二手货赚了不少钱,但不舍得买船票,想要进城只能绕路。 然而,他携带的食物在昨天就吃光了。原本按照计划,口粮撑到他打到目的地还能有余,谁料那雇来的武夫不仅长得五大三粗,胃口也比寻常人大。 到这里也没什么,毕竟饿一天不算问题,他本打算在天黑前赶去城里大吃一顿,不曾想走到一半突然下起了大雨,道路顿时泥泞不堪,没走几步,车轮就陷进泥中好几回,折腾得马疲人倦,好不容易见到一座荒庙进来躲雨,雨又下个没完。 想到此处,商人摸了摸干瘪的肚子,啐了一口,暗骂一声晦气。 更cao蛋的是,就在他饥肠辘辘的时候,旁边那一大一小两人竟然从包袱中取出几条rou干,就这面饼啃了起来,那小孩边啃还边砸吧嘴,看得他直突眼珠子。 “咕,咕咕。”商人的肚子发出了不想更新的声音。 “那个……” 身旁有声音传来,商人转头一看,是那位书生。 书生手中拿着两个面饼,举止忸怩,低声问道:“我能用这个和您换一点钱吗?”他指了指手中的面饼。 看到商人没有动作,只是疑惑地望着他,书生又连忙解释: “我带着家当去投奔亲戚,可惜人没见着,又遭了匪,好不容易才留下一条小命,无奈只能回去,可路途遥远,我又身无分文……” 书生长叹一声,说完还打了个喷嚏。 “哝。”短暂的思索过后,商人在衣衫中掏了掏,随手取出两个铜钱递给书生。 书生顿了一下,接过铜钱,收好,将手中的面饼分给商人与武夫。 见状,商人斜着身子抬手阻挡,想要将书生给武夫的那份也拿过来。可武夫的手比商人快多了,他不仅接过了面饼,还伸手按住了商人拿着面饼往嘴里送的胳膊。 “哎你干什么?”商人不爽地嚷嚷道。 “等等,当心这饼有问题。”武夫皱着眉头,嗅了嗅面饼,有些迟疑。 “怕什么?难道还能下毒不成,你不吃我吃。”商人没给武夫好脸色看,粗暴地夺过对方手中的面饼,开始狼吞虎咽。 厉烛看着眼前这一幕,又捏了捏手中的rou干,也动了想去换钱的心思,但一想到这rou干是路灯做的,他还是默默自己吃了。 不料,异变突生,一条藤蔓骤然从地底钻出,扎进商人身体,从一开始的竹竿大小瞬间膨胀为梁柱粗细,将人捅了个对穿后,顶着尸体直抵天花板。 一时间,血如漫天冷雨,飘飞而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