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鬼
银月高悬。 几只夜鸟扑腾着翅膀飞离树梢后,山林又重归幽静。 一扇枯叶游游荡荡落入草丛。 厉烛拉拉路灯衣角,悄声道:“你打得过吗?” 路灯面色一囧,小声回了一句:“能不打还是不打的好。” 厉烛:“……” “误会误会,不是鬼。” 这时,一道闷闷的声音从纸头套中传来,语气中夹杂着些许无奈。接着,那人直接伸手把自己头上罩着的纸罩取了下来。 出乎意料,在纸罩遮盖下的,是一位朗目疏眉、风度翩翩的青年。 青年抱拳拱手,说道: “在下鲤素,与同伴途径此处,见有火光便来看看,叨扰了。” 厉烛愣愣地看着那人,没有怪语阴风,也没有他想象中的阴森恐怖,反倒像是记忆中那位住在街尾、年龄不大的药罐子,说话不紧不慢,颇有种温润儒雅的味道。 “不是鬼?”厉烛挠了挠后脑勺。 “当然不是。” “你们干嘛套个纸壳子吓唬人!”在得到肯定的答案后,厉烛气鼓鼓道。 “这样打扮,夜间赶路时倘若遇上劫道的,十有八九可以吓走。”鲤素歉意地解释道,“我们没有武器,rou体凡胎敌不过刀枪棍棒,实在是没办法,这才出此下策。” “好像也是。”厉烛想了想,怒意转为兴奋,打算也抽空做几个纸头套试试。 自己被吓不好玩,但捉弄别人可是一大乐子。 “既然来了,不如在这里歇歇脚?”路灯给火堆添了一块柴火,“就当是抱团,或许劫匪看见我们人多,便不敢过来了。” “那我就却之不恭了。”说着,鲤素回头对身后几人道,“大家原地休息一会。” 话音刚落,鲤素身后那几人便纷纷行动起来,瘫坐的瘫坐,盘腿的盘腿,都原地坐了下去,但却没有一人取下罩头的纸袋。 厉烛小声嘟囔了一句:“你就不怕劫匪发现我们人多,反而觉得有好东西可抢吗……” “哎呦。”厉烛挨了路灯的一记脑瓜嘣。 鲤素找了一块平坦的石头,拿着走到火堆旁,用石头当做凳子在路灯对面坐下,搓了搓手。 路灯看着鲤素的视线频频落在火堆旁架着的、那半只没吃完的烤兔子上,轻咳一声,问道: “你身后的这几位……是前线下来的士兵?” 鲤素不置可否,反问道:“何出此言?” “虽然换了衣服,但掩盖不住久经沙场染上的血腥气。”路灯说着,瞥了一眼坐在阴影中的几人,“还有,现在这种时候,虎背熊腰的人可不多见,像这样成群结伙的更甚,不是兵,就是匪。” 鲤素一怔,无奈道:“是又如何?” “哦(二声),你们是从战场上回来的?”厉烛探头探脑。 “不用担心,我不是喜欢多管闲事的人,只是随意聊聊。”说着,路灯饶有兴趣地向前倾了倾身子:“打到哪了?” 鲤素微微一笑:“我的情报可不是白给的。” “好说。”路灯打了个响指,在厉烛面色不善的注视下,把剩余的烤兔子给鲤素递了过去。 鲤素立即答道:“俍城。” 路灯略微思索了一下俍城的位置,接着追问: “战况如何?” “不相上下。” “说起来,我有一点好奇。”路灯眼前一亮,又面色迟疑道,“只是不知道该不该问。” “泥嚯。”鲤素大口嚼着兔rou,声音有些含糊。 路灯摸了摸下巴,神神秘秘道:“他们守城的时候会用金汁吗?” 鲤素咽下一口兔rou,侧头疑惑道:“金汁是什么?” “呃……”路灯有些为难,“你不知道啊,那就算了。” “说说看?”鲤素被吊起了胃口。 “你确定?” 鲤素认真地点头。 “好吧。”路灯换了个坐姿,一本正经道,“所谓金汁,就是将城中人的粪水收集起来,煮开备用,在敌人攻城时从城墙上把guntang的粪水倒下去。” 话到此处,另两人看路灯的眼神已经不对劲了,但路灯还在接着说。 “粪水浇到敌人身上,轻则造成烫伤,重则细菌呃……秽物流入伤口,致使伤口感染,难以愈合,流脓、溃烂,若得不到及时医治,就只能等死了。” 说完,路灯又补了一句: “倘若觉得这还不够,还可以在金汁中加入毒物。” 厉烛神情怪异地看看路灯,又将同情的目光投向鲤素。 鲤素幽怨地放下了手中的兔子。空气凝固了片刻,他才艰难开口吐出一个字: “你……” 鲤素心中郁闷,但想起几分钟前对方犹豫不知该不该问,还有自己毫不迟疑让他说的情景,卡在喉咙的一堆话又憋了回去。 简直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鲤素忍不住想象了一下战场上两方军队互相投屎问路的场景,顿时感到一阵不寒而栗,连忙道:“此等方法还请您万万不要传播出去。” 路灯失笑,他这是把人家吓得都用了敬语,但可惜这事儿他也没法保证啊。 路灯摊了摊手:“我不说,也迟早会有人想到。” 鲤素一噎,随后起身带风,走了两步,又返回来取上没吃完的那半只兔子,就这样拎着兔子快步到火光映照的边缘,石头也不找了,直接席地而坐,与他同行的几人挨在一起。 厉烛偷笑了两声,他现在觉得,自己的兔子被吃没有那么不爽了。 路灯耐心等待鲤素把兔子啃了个干净,这才起身跟过去,坐在对方身旁。 路灯回头看了看那几位头套纸罩的人,询问道: “不给你的同伴吃吗?” 鲤素解释道:“他们吃过了。” “是不能吃吧。”路灯神情自若。 鲤素微笑着抬起头,看着路灯,声音温和道:“怎么会呢?” 鲤素与火堆相距并不远,厉烛竖起耳朵能够听到两人谈话,因此也察觉到了气氛的诡异,身上凉嗖嗖的,他不动声色地往远处挪了挪,又装模作样地烤火偷听。 路灯将眼前的一帘碎发撩到耳后,转而说道: “听闻有一种职业,被称做‘赶尸匠’。赶尸匠昼伏夜行,手持铜铃在前引死人行路,跋山涉水,旨在送尸体回故土安葬。”
路灯打量着鲤素身后的几位,虽说鲤素用灵力延缓了尸体的腐烂速度,但尸体依然与常人有异,头上套纸罩也多半是担心尸体的脸色被人看出端倪。 “赶尸匠,这倒是个不错的称呼。”鲤素幽幽吐了口气,“我喜欢。” 他这样说,也算是默认了路灯的话。 厉烛被两人的谈话惊得嘴巴微张,这时他才想到,鲤素后面跟着的不是活人这一点其实早有迹象,在那几人坐下后,几乎没有小动作,也没有谈话。 厉烛缩着身子悄悄打量着路灯与鲤素,两人皆是一副客气的模样,看不出什么。 “既然被识破,想必你留我在这里,也是有目的的吧。”不知何时,鲤素笑容消失,神情变得严肃起来。 路灯点头:“那我就直说了——你与阎明大人是何关系?” 鲤素沉思片刻,随后摇摇头:“我与阎明大人并不相识……我现在这样,也只是因为我的能力特殊罢了。” “这样啊。”路灯遗憾地叹了口气,他开着通感,能够确认对方没有说谎。忽地,他眼神一凝,迅速将手伸向鲤素后颈。 鲤素看似随意坐在地上,实则一直紧绷着,路灯刚一伸出手,他便双脚一蹬,猛然往一侧挪移。身后的尸体也瞬间唰啦啦跟着起身,手臂一甩,宽松的袖口处滑出长刀短剑,紧握在手中。 两人相对而立,十余具尸体隐隐成包围之势,将路灯围在中央。 气氛一时剑拔弩张,厉烛吓得屏住了呼吸,犹豫着要不要跑开。 “抱歉,我突然动手,是为了揪出这家伙。”路灯首先开口,他没有一丝紧张,只是晃了晃手中拎着的一团果冻似的半透明灵体。 鲤素当然看清了这团灵体是路灯从他身上抽出来的,他连忙自查一番,没有感觉到任何异常,不禁惊道:“这是?” “小附灵,可以用来监视。”路灯顿了顿,将手中的灵体递给鲤素,又接着道,“一般来说,藏得这么深,有两种可能。” “其一,敌人或是债主为了方便找到你,留的印记。其二嘛……”路灯似笑非笑地看着鲤素,“其二,有人对你暗生情愫,却又爱而不得,只能将小附灵藏在你身上,朝思暮想。” “当然,也可能是别的什么。”路灯观察着鲤素的神色,“看来你已经有答案了。” 鲤素眉头微蹙,点头道:“我想我知道了。” 说着,他紧紧一攥,掌中的小附灵化作无数光点消散在空中。与此同时,提刀待命的尸体们也依次撤离。 鲤素环臂抱拳,对路灯深施一礼:“多谢提醒,还未请教阁下尊姓大名?” 路灯回了一礼,说道:“在下姓厉名飞羽,叫我飞羽就好。” 厉烛听着听着嘴角一抽,心说:“你取假名就取吧,哪有人叫肥鱼的……” 虽然路灯从未告诉过厉烛他的名字,厉烛也没有多问,但厉烛记得在青石镇旁的山中时,那位头上长角的蓝妖精是称呼路灯为“灯”的,绝不是什么“肥鱼”。 想着想着,厉烛又在火光映照下打起了瞌睡,他终究还是小孩子,正是长身体的时候,缺觉,又在受过惊吓后骤然放松,困意袭来得更快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