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情意
时间一点一滴的流逝,雪势慢慢的小了,眼看着再过不多久,便能停了。【】 此时已然是从鹅毛大雪变作了细细小雪,凛冽的北风亦是随之放缓了风势,一片片细细的小小的雪花从高空落下,飘飞在人身边,好像从天上降临的小精灵,却是不待停到人身上,便是被那快步行走所带起的风吹得远了。 来人走路速度极快,宛如一道清风般,从厚厚积雪上踏足而过,一排脚印整齐印在其上,痕迹却是极浅,不足一片指甲厚,仿佛这人根本没有走在雪地上一样。 那浅痕转瞬便被小雪慢慢给覆盖了去,到了尽头,浅痕彻底消失,便只见得这人终于停了步伐,来不及抖落一身雪花,便已从袖中取出一封信函来,朝谁递了过去。 “王爷,京城来信。” 此地已非露天的雪地,而是一座较为简易的帐篷。帐篷虽简易,拆装却十分方便,且麻雀虽小五脏俱全,里头摆了软榻、长桌、折叠椅,甚至还有一把梨花木太师椅,端端正正的摆放在那里,平生一股威仪。 也不知这太师椅是如何被从营地里带出来的,许是由着猎狗拉雪橇才弄来的,可见这帐篷的主人是有多么的享受。 不消说,太师椅上坐的人,正是这顶帐篷的主人。 但见这主人手里正端着一杯热气袅袅的茶,怀里也是放了个极精致小巧的鎏金镶宝石兽形手炉。热茶在手,手炉在怀,帐篷虽不怎么避寒,但这主人身上却是极暖,那捧着茶杯的手指白净如玉,丝毫没有手冷的红肿之态。 再看那身上,还是惯常的雪色衣袍,轻轻巧巧便衬托出这人一身冷贵风骨,高华若雪。外头罩着银狐披风,此时随意散在太师椅上,妥帖之极,颈边还有一圈银色的软毛,浅浅贴着下颚,竟是让人难以窥见这人未被面具遮着的半边脸容。 面具之下的都看不到,那更不要提被面具给遮着的地方了。 “终于来信了?” 他唇角一弯,轻笑一声,心情似是很好。 旁边正有士兵已经告退,要出帐篷去骑马,见状不由嘀咕了一句:“王爷居然笑了,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 然后同送信的人打了个照面,轻轻一拱手,道一句五公子,便默不作声地出了帐篷。 不多会儿,外头响起战马嘶鸣的声音,马蹄声声,那要打猎的军官将领们笑着奔远了。 外头开始了你争我夺的冬猎,帐篷里却还是很静,静得连雪花落到帐篷顶的声音,都是能清楚地听见。 那送信的人不做声,脸上油彩面具罩着,同样是让别人看不到脸,端的是神秘无比。太过神秘,身手却极好,战绩也是赫赫,越军里的人都很服气,只喊五公子,具体这个人姓甚名谁,却是根本不知道的。 不过能贴身伺候在越王身前身后,那必定身份不低,是以即便副将见到这人,也是得客客气气,不敢造次。 手里的信是刚刚送到军营里来的,恰巧五公子刚办完差事回来,就直接送来了。 “哒。” 一声轻响,茶杯被搁在了旁边的桌案上。那修长手指接过信函,去掉最上头的火漆,拆开一看,里面纸张不多,折叠起来看,也不过两三张而已。 然而就是这两三张,便是在此驻扎整整两天两夜后,收到的第一封来信。 说是京城来信,他却知道,这根本是从风晚城寄过来的。 算算时间,中途快马加鞭以及鹰隼传送,少说也是三天之前就已经从风晚城出发的,且收信人应当是九方长渊,而非这位坐镇巫阳关,却是根本没半点要打仗的样子,转而带着下属跑来深山老林打猎的越王殿下。 折叠起来的纸张被抖开,本就三张纸,略略一扫,便是发现,三张纸,其实乃是三封信,只是寄信人可能嫌麻烦,这才把三封信给并作了一封信让人送来。 慕玖越有些无言。 居然只寄来一张纸…… 当真在一起还没多久就分隔两地,一腔情意并没有多么深重,连多写几张纸都不够? 这和想象中一沓厚厚信纸完全不一样! 看了看字迹,一封自是楚云裳写的,一封却是楚喻写的,还一封那自然就是花雉写的了。 慕玖越无心去看花雉写给五公子的信,当即手指一错:“你的。” 五公子不说话,接了那张纸,却是退到帐帘处,将身上的雪都给拍掉,这才打眼一扫,开始看信。 按理说花雉是个话唠,那写信也该是话唠,莫说一张纸了,就算是十张纸,那也是绝对不够花雉发挥自己口才的。 然而恰恰相反,花雉不论是写信还是传递消息,那向来都是言简意赅,能少说几个字就少说几个字,秉承着一字千金的概念,跟平日里说话时候的长篇大论完全大相庭径。 譬如五公子手里这封信上写道: “无影: 见字如面,君尚安好? 风晚如故,巫阳大雪,谨记添衣,记得想我,守好少主,静候归来。 夫花雉 庚辰年七月十二上” 不知是不是花雉近来有跟楚云裳学习刻章,信的左下侧除了名字外,还多了红色的一个小章印,朱红的字正是“花雉”二字,周边的图案很小,但仔细看的话,便能看出是凤凰的图案。 五公子心道这人以前可是从不刻章的,这章估计是自己亲手刻的,不然也不会盖章显摆了。 看完了花雉的信,他转手将信纸叠好,揣进怀里,可见重视。而后往帐篷里某个角落一扒拉,居然扒拉出一套笔墨纸砚来。 砚台是新的,墨也是新的,且因为巫阳关这里太冷,墨水都凝固成墨块了。五公子兑了热水,缓缓地将墨水搅动开来,等墨块全融化了后,便开始研墨。 待得研墨完毕,他也不等慕玖越,铺开一张信纸,直接提笔蘸墨,想也不想便开始写回信。 “吾夫花——” 他看了看那个“夫”字,停顿了一瞬,旋即默不作声地将“夫”改成“妻”字,这才觉着这样的开头顺眼许多。 于是继续写: “吾妻花雉: 见字如人,回信安好。 情意已收,注意身体,我会想你,归期不定。 夫无影 庚辰年七月十六上” 写完了,正待将墨迹吹干,装进随身带来的信封里,却是数了一数,自己比起花雉的来信少写了八个字,这就又想了一想,在“注意身体”后面加上“守好小姐,守好少爷”,再数了数,虽然加了八个字就显得整张信纸的排版看起来不太好看了,但字数却是够了。 字数一样,以后回了风晚城,花雉也不会拿这个来跟他闹。 于是吹干墨迹,叠好信纸,往新的信封里一塞,就让开位置,转头看向慕玖越。 “王爷,该写回信了。” 早点写完,早点好送去风晚城。 慕玖越此时正拈着楚喻的信看得乐不可支,闻言招招手:“你过来看,喻儿拿笔写的。” 五公子过来一看,但见那薄薄一张信纸上,预想中该是小孩儿用手指蘸了墨水写出来的歪歪扭扭的大字,就算写满整张纸也不过两三句话而已,然而此刻慕玖越手中的纸上,没有歪歪扭扭,也没有占地面积特别大的字,有的乃是可以称之为蝇头小楷的小字,且一笔一画都是十分工整,不过墨迹不匀,不知小孩儿为了写出这样一封信,是花了多久的时间。 算算时间,当初从风晚城快马回懿都,花了约莫四天的时间。回京后没两天就直接被宏元帝召进宫去,接了圣旨,再誓师大会来到巫阳关,至今总共是离开了风晚城半个月的时间,然而这信却是十二方才写完送来,难道楚喻足足写了十天? 不过看下去,便是知道,楚喻的确是写了十天,但这个十天,却不是写字写了十天,而是记事记了十天。 是以这封信写的时间虽长,但信的内容却很简单,也很易懂: “我第二亲爱的爹爹: 几日不见,爹爹安好! 今日是爹爹离开第一日,早饭时候娘亲好像不高兴,摔了一把勺子,其余无事。 第二日,娘亲心情还是不好,出去处理事务,花鸡说娘亲把人训斥了一顿,其余无事。 第三日,娘亲心情依然不好,但是传来秋家消息,娘亲笑了一下,其余无事。 第四日…… 第五日…… 第六日,娘亲去看慕与归,儿子同去,娘亲并未红杏出墙,其余无事。 第七日,娘亲又去看慕与归,儿子未去,花鸡说娘亲依然未红杏出墙,其余无事。 第八日…… 第九日…… 第十日,娘亲还是去看慕与归,儿子未去,娘亲回来心情很好,其余无事。 以上,娘亲平常生活,儿子认真读书,家中一切正常,爹爹勿要太多牵挂。边关气候恶劣,闻说已经落雪,爹爹注意保暖,切勿受冻染寒,儿子与娘亲在家等爹爹平安归来。 儿子楚喻 庚辰年七月十二上” 原来,这不仅仅是一封家书,更是一本日记。 五公子看着那“儿子楚喻”四字下头的小笑脸,一面觉得这封家书当真不愧是家书,一方面也是觉得风晚城有这么一个小内应在,想知道七小姐那边发生什么事,真真是能了如指掌。 不过话说回来,以前都没见过小少爷写字,如今这一写字,字虽不好看,可胜在工整认真,也不知小少爷落笔之前是写了多少字帖,这才能写出来这样的字。 这字放在天才神童圈子里,也绝对是能引得无数人赞叹了。 同五公子一起看过楚喻的信后,慕玖越从太师椅上站起身来,热乎乎的手炉放到一边,他踱步到桌边,五公子再研墨一番,他刚伸出右手想要去拿笔,动作顿了顿,转而左手伸过去,挑了支湖笔。 而后笔尖吸饱了墨,他以左手开始写回信。 楚喻的来信可以给五公子看,但楚云裳的就不行了。 是以先写了一封,是给楚喻的回信,内容并无什么爆点,只是夸楚喻做得好,要儿子继续代替自己监督楚云裳的行为举止;顺带也询问了一番楚喻如今读书进展,若有哪里不懂的大可写在信上提问,他下次回信会直接在信中回答;还提了提风晚城虽气候温暖湿润,但临近夏秋换季,也要注意变天,要楚喻好好照顾自己,以免生病让两边的人都担心。 虽是左手持笔,不甚方便,然慕玖越还是洋洋洒洒写出了一篇工整行楷,作为给楚喻的回信。 接下来就是写给楚云裳的回信了,他却犯了难,笔头点在嘴唇上,眉头也是拢起,似是不知该给楚云裳回什么。 这实在不怪他,因为楚云裳写的信内容太过简单粗暴,他连开头写什么都觉得困难。 ——楚云裳来信: “不用看我,我只是凑信纸张数的,因为我无话可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