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之浮生月下 四
灵堂里,柴桂感觉自己像是一具被掏空的躯壳,失去父母之时他尚且年幼,不知伤心为何物,而此时他真切地感受着万刃锥心,无法相信jiejie已经离去的事实。 夜幕下,一切都因死亡显得格外沉寂。 苏萍走进来添了灯油,然后来到柴桂身旁。 “王爷,有件事奴家必须告诉您。” 柴桂诧异地瞥了她一眼,却见她面色严肃,似是有很重要又很机密的事。 就听苏萍继续说道:“虽然太医说主子是寒气入体才导致小产的,但奴家知道事实并非如此。主子自被诊出有孕,便防着后宫争宠的手段,行事十分小心,饮食用药一概是奴家一手料理。只有昨日,那碗汤药是莫娘子端进去的。” 柴桂猛然转头瞪着苏萍,“你什么意思?” 苏萍斩钉截铁道:“昨日,主子约了莫娘子前来,奴家正要送药,莫娘子主动要求帮忙。” 柴桂一把抓住苏萍的肩膀,指头掐得她生疼,“你是说婉卿在药里做了手脚?你有什么凭据这么说?” 苏萍咬牙忍着痛,“我在托盘上发现了一些粉末,问了几个侍药,都说那是川穹粉。” “你胡说!就算婉卿不想嫁我,她也没有理由毒害阿姐。你敢造谣,信不信我把你丢到都卫属大牢严刑拷问?” “谁说她没有理由?”苏萍突然抬头回瞪柴桂。一向低眉顺眼的她竟然用一种夹杂着愤怒的眼神看着自己,让柴桂身上一颤。 “你说什么?” “莫婉卿有理由那么做!主子本不想让王爷知道的,但事到如今,奴家再不说出真相,王爷就会一直被蒙在鼓里,平南王府的仇就永无雪恨之日了。” “仇?”柴桂咬牙道,“你给我一五一十说清楚,若有半句不实我立刻要了你的命!” 柴桂瞪着苏萍,她的脸上未见一丝恐惧,镇定道:“当年,老王爷和王妃率军抵御外敌,战事陷入胶着之际,王妃率军突袭不幸中箭身亡。老王爷随以一队轻骑佯装成我军主力,将对方主将诱至山谷中,然后炸毁山谷将自己与敌军一同埋葬。 事后,大家都说老王爷是因丧妻心死,才选择与敌军同归于尽。其实,在老王爷最后一战前,曾派出快马飞奔求援。直到前些时候,当年那名送信的兵士才被找到。 原来,王妃当年战死不是意外。后方送来的是生锈的兵器和发霉的粮食。以当时的战况,如果无法速战速决,大军根本耗不住。老王爷不想军士们枉死才以身殉国,退了敌兵也保住了主要兵力。 当时,那名军士在送信途中屡遭暗算,险些丧命。待他侥幸逃脱,前方却传来老王爷战死的消息。他因为害怕于是躲了起来,从此隐姓埋名。如今被主子找到,才知当时的那些补给早在大军班师前就被销毁,根本不曾留下任何证据。” 过了这么多年才知道自己父母战死的真相,这无疑给了柴桂重重一击。 “可是,这些又和莫婉卿有什么关系?” “当年,待命驰援前方的是如今的卫国将军高盛,也是莫婉卿的舅舅,而负责粮草补给的正是她的父亲莫太傅。这件事终归和他们二人脱不了干系。主子知道你喜欢莫婉卿,不想让你为难,甚至想过放过莫家也要成全你。不想,莫婉卿为了维护她的父亲,竟然下此毒手。” “怎么会?我都不知道这些,她又从何得知?况且,她那么柔柔弱弱的一个小女娘,怎么能做得出?” “除此以外,奴家也想不到其他理由。或许,并非是她有意为之,而是被人利用,借了她的手。但,不管怎样,那碗汤药都是她亲手端给主子的。是莫家害死了主子!” 柴桂的眼中透出野兽般的凶光,他狠狠道:“你要知道说谎的代价。” “王爷不信就随奴家见见那个证人,也可以请上飞骑卫的几位副将一起对质。” “好,就随你一去!” 柴桂和苏萍正往外走,远远的一个人影朝他们奔来。 听闻董贵妃的死讯,郭皇后心里无比畅快。她轻挑朱唇暗暗想道:“小蹄子,这可都是你自找的!” 然后,郭皇后以红白相冲为由,令玉衡公主身侧一干人等不得前往灵堂祭拜,也不得接触贵仪宫的人。 莫婉卿忧心柴桂,她知道董贵妃对柴桂来说不仅是jiejie,更是他唯一的亲人,是他生命里的一盏灯,如今灯灭了,他该多难过?这样的打击他怎能受得住?她不能在此时弃他不顾。于是,趁着夜深,她便悄悄溜了出去,不惜翻墙崴了脚,也要一瘸一拐地前去找他。 柴桂看到眼前的莫婉卿一时说不出是种什么心情,他乱极了,甚至不敢去看她。身侧的苏萍轻轻拉了拉他,低声道:“这是在宫里。” 柴桂明白,他们此时出宫本就是违禁之举,断不能再与莫婉卿有所纠缠,引发动静。 莫婉卿看着柴桂,多日不见他似消瘦了不少。月色下,他一席素衣尤衬得那张脸白得发光,暗淡的眼神里透着清冷的光,他只瞥了自己一眼竟然有种说不出的疏离感。 “桂哥哥,” 莫婉卿刚一张口,柴桂就冷冷地说道:“我现在不想见你!”说罢抬脚就要走。 莫婉卿忍着脚痛快步奔上前,一把拉住他,满眼的疼惜,“对不起,我来晚了。” 谁知,柴桂竟一把将她甩开。莫婉卿踉跄了两步,本就带伤的脚踝难承其力,一下摔在地上。 柴桂的心揪了一下,却还是冷冷地说了一个字:“滚!” 莫婉卿知道,董贵妃突然暴毙,想必还未来及同柴桂解释他们之间的误会,他仍恼着自己,加上悲伤过甚所以情绪激动。莫婉卿不想此时再给他添乱,只想等他心绪平复再同他解释。于是,回了句:“好,我不烦你。”便起身离开。 柴桂看着她一瘸一拐的身影,说不出是恨多一些还是疼惜更多一些。 此时,眼见的苏萍突然看到方才莫婉卿摔倒的地方似掉了个什么物件,她趁柴桂的目光锁在莫婉卿身上,眼疾手快将那东西拾起揣了起来。 守卫们也知今日贵妃薨逝,小平南王奔丧,加上他手里有令牌,便也没有为难,悄然放他们出了宫。 夜色里,苏萍带着柴桂来到证人的藏身处,一进院落就隐隐地感到一种诡异氛围。待他们进了屋,映入眼帘的竟是一具横死的尸体。 柴桂心头一惊。苏萍心里也是“咯噔”了一下,但她还是极力保持镇定,趁着柴桂的注意力被尸体吸引的工夫,悄然将方才拾到的物件丢了下去。 柴桂检查完尸身又开始在屋内寻找,希望能发现凶手留下的线索。如果苏萍所言不虚,那现在的情形就逃不过一个杀人灭口。此时,他一垂眼间看到了门脚边掉落的物件,会是凶手逃离时匆忙间落下的吗? 柴桂将那物件拾起,不禁大惊。 昔日,莫婉卿曾给他看过,还说:“父亲自西疆得了块美玉,做了三块玉佩,长兄、阿姐和我一人一枚。” 那时的柴桂故意挑逗道:“那可是稀罕物件,送我吧!我不白要你的,我跟你换。你看我这平南王府有什么喜欢的尽管拿去。” 莫婉卿白了他一眼,“这玉佩可不是随便可送人的。” “要如何才拿得?” “父亲送与我兄妹三人,是要定亲之时作为交换的信物。”莫婉卿说着,略显娇羞。 “哦,那便不急。”柴桂故意这么说,并拿眼角打量着莫婉卿。 那时的他听说这是莫婉卿将来的定亲信物更是兴趣倍增,因此格外留意。他记得那枚玉佩的边角处刻着一个“婉”字。那角度很刁钻,不仔细看很难发现。 而手中的这枚,柴桂仔细看向边角处,那里分明刻着的是一个“宛”字。 “莫宛珏!”柴桂咬牙道。 苏萍忙从旁接道:“莫家长子,新任都卫将军,莫宛珏?” “果然是莫家。”比起证词,眼前的“此地无银”俨然更能说明问题。 接着,他们悄悄找来昔日跟随老平南王作战的几位副将,经辨认,那具尸体的确是当年在战场上失踪的他们中的一员。 所有这些都印证了苏萍的话,看来果然是莫家发现阿姐在调查当年旧事,并已掌握了部分证据。贵妃得宠又怀上龙嗣,恐她为平南王报仇对莫家不利,这才先下手为强。 同时,莫家已经决定攀附郭皇后一枝,如果让董贵妃生下皇子,结合前段时间的天象预言,必会对太子之位造成威胁。出于这个层面,他们也想让阿姐死。
那这一切就都说得通了。 此时的柴桂恨死了莫家,也恨毒了莫婉卿。不论下药之事是否是她有意为之,他们之间都注定了势不两立。 那一刻,浓烈的仇恨将柴桂吞噬,“莫家、郭家、甚至是高家,不论是否有人无辜,我都要他们为我父我母,为我阿姐偿命!” 皇帝有令,因贵妃丧仪,一切喜事推后。这就意味着玉衡公主的婚事也要推迟。郭皇后对此自然十分不满。但,看在心头刺已除,也就没必要在这个时候忤逆皇帝了。 莫婉卿出宫后第一时间赶往平南王府,却再次被苏萍挡在门外。贵妃离世,皇帝恩典她回归王府,柴桂让她打理府中一切事务。 “王爷不在,莫娘子请回吧。” “王爷去了兵营。” “王爷还在兵营,什么时候回奴家并不知道。” 如此三番四次被拒,莫婉卿垂头丧气地回到家,却偶然听到一个小厮在向兄长禀事的时候提到了柴桂。 “小平南王一直待在北郊兵营不假,却并非勤于公务,而是走马打猎,甚至还——小的远远地看到他的马车从春兴楼接了姑娘,趁着夜色偷偷送进了兵营。” “他竟如此大胆?”莫宛珏语气中透着一丝鄙夷,“过去董贵妃看得紧,他倒能装一装,现在没人管了,就显了原型。盯好了,千万别被发现。” 哥哥竟然派人监视柴桂?莫婉卿不明白这是为什么,但有一点她很确定,就是自己不能再被动等待,她要去兵营见柴桂,把之前的误会当面解释清楚。 莫婉卿出门找了几家车行,得知是去北郊兵营便一概拒绝。 “这兵营重地生人勿近,我们老实做买卖的,可不敢给自己招麻烦。” 莫婉卿找遍车行均无人敢接这桩生意,看来只有一个办法了。 “什么,小姐你要学骑马?”莫家护院惊得瞪大了双眼。在莫家待久的老人都知道,莫婉卿小时候被莫宛珏的马惊到过,从此就怕了马。 “我过去是害怕,可逃避是不对的。皇家春秋两猎,我从未去过,皇城里的那些贵女早就嘲笑我身娇体弱了。所以,我高低都得学会。” 莫婉卿这么说,那护院的理解却是错过猎场就是错过与贵族公子认识的机会,小姐这是要及笄了,开始动心思了。这是好事,于是也就答应下来。 “先说好,不许跟我哥说。我可不想他又跑来笑话我。” 护院以为她这是还记着当年被惊吓的事,想也没想就应了下来。他本以为以小姐这娇贵的身子就算是当真要学也且得学一阵子,没想到莫婉卿可是豁出去了地练。 没过两日,她便偷偷牵了马独自奔北郊了。 看到莫婉卿的那刻柴桂很是惊讶,她竟然是自己骑马跑来的?看那凌乱的头发和被风吹红的脸颊,应该是了。然而,面对莫婉卿,他依然无法用平常心对待。 “兵营重地,女子不得入内。还请莫娘子速速离去。” “桂哥哥,我来找你是有话要说。我不想你误会我,所以必须解释清楚。” “本王与莫娘子没有什么误会可言。”柴桂说着侧眼瞟了下不远处一个探头探脑的兵卒,在他身侧的眼线何止一二,莫婉卿来找自己,不论缘由一概会传回去。 想到这里,他就更加没有好脸色了,“莫娘子若还不走,本王可要依军规论处了。” 话音刚落,柴桂身边的副将陈重走了过来,低声道:“银盏姑娘已经上车了。” 柴桂知道莫婉卿听到了,便故意对陈重说:“刚好,你顺道将莫娘子也送回去吧。” 银盏姑娘,这分明就是花名,他真的在兵营里做那种事?莫婉卿顿时怒从心起,随瞪了眼陈重,“不必!”说罢,掉头牵马,上马的时候还因气恼险些踩空。 接着,在回去的路上,陈重的马车从旁经过,车帘被撩起,里面果然坐着一位国色天香的美人儿。莫婉卿直气得险些一口血喷出来,发誓再也不上赶着去触那浪荡子的霉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