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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之浮生月下 三

    然而,“放心”二字许是世上最靠不住的承诺。

    莫婉卿前脚离开,后脚她的亲笔书信就落在了郭皇后的手中。

    郭皇后将书信摔在莫太傅的面前,“你是怎么跟本宫保证的?说他们绝无私情?这是什么,私定终身,还要董贵妃去向陛下请旨赐婚?莫太傅,你真养了个有主见的女儿啊!”

    莫太傅惶恐道:“娘娘息怒。小女年少,懵懂无知,容易——容易受他人蛊惑。待臣下严加管教,必能明辨事理,回心转意。”

    郭皇后瞟了他一眼,随换了温和的语气,“嗨,本宫也知道,小女娘嘛,心性未定,那小平南王又生性风流,一时被迷了心智也能理解。这件事,还需快刀斩乱麻,彻底断了他们彼此的念想。莫太傅圣书妙手,应该知道怎么做吧?”

    莫太傅善于书法,尤其能模仿他人笔迹,更别说自己的亲生女儿了。郭太后这几乎等同于明示,莫太傅又怎敢不从?

    那日,柴桂从北郊军营返回,顾不上回王府便直接进宫,先去拜见董贵妃。、

    寝殿前,苏萍将他拦下,又是那套说辞,

    “小王爷,娘娘她近来睡不安稳,时常头疼,这会儿喝了安神汤睡下了。您不如先去偏殿等候?”

    “既然如此,我就先去别处逛逛,待会儿再来看阿姐。”柴桂说着就要离去,却被苏萍叫住。

    “王爷可是要去找莫娘子?”

    “嗯。”柴桂应着并未停步。

    “那王爷怕是要白跑一趟了。莫娘子随皇后和玉衡公主前往玄清观祈福去了,要后日才回。”

    “这样啊。”柴桂收回脚步。莫婉卿自小就常伴公主身侧,这一次郭皇后宣她入宫伴嫁便也没有多想。

    “王爷还是随奴家偏殿休息吧。”苏萍将柴桂引入偏殿,又奉了些茶点果子,“娘娘算着时间,说王爷该回来了,便特地吩咐准备了这些您爱吃的。”

    “这些日子阿姐可一切安好?”

    “娘娘安好,只是失眠的毛病又犯了几次,想来是惦念王爷所致。您回来了,奴家想着娘娘的病也就自然好了。”

    柴桂自小便受董如微无微不至地照顾,如今她入了宫心里却还惦记着自己。想到这里,柴桂嘱托道:

    “阿姐平素就是思虑过甚,才会经常失眠。你常侍左右,也要费心疏导,有什么事情及时给我消息。”

    “奴家记下了。”

    “哦,对了,”柴桂牵挂莫婉卿,于是问道:“婉卿这段时间在宫里过得怎样?”见对方没像方才那样立刻回应,便自顾自地说道:“看我,宫里这么大,你虽为一宫掌事却也不是想见谁就能见到的。”

    “王爷,其实,奴家见过莫娘子。”

    “是吗?”柴桂听到莫婉卿的消息难掩激动。

    苏萍却似面带难色,“莫娘子出宫祈福前来过一次,还留了封书信给王爷。”

    “书信?在哪里?快些拿来!”

    “奴家这就去取。”

    苏萍递上书信的时候似有些不情愿,但柴桂的心思都在信上,根本未曾察觉。

    展开书信的一刹,方才眉眼闪耀的他立刻沉下面色。只见信的开头的称谓写着:“柴兄。”

    柴兄?莫婉卿从不会如此生分地称呼自己。柴桂来不及多想,一口气看完全信,整个人都是懵的。

    什么叫“年少懵懂,错把同情当做儿女之情。”又什么“如今方知自己心意,断不能再让柴兄误会……”

    “这是婉卿写的?”柴桂仍不敢相信。

    “是莫娘子亲手交给奴家的。”

    柴桂又将书信看了一遍,他们自小一起读书,莫婉卿的字迹他是认得的,果然是她的亲笔。

    “这到底怎么回事?”

    苏萍面带难色,“其实,刚才奴家就想告诉王爷了,凤仪宫那边都在传,说皇后属意莫太傅的幺女,打算让她做太子妃。那日,见到莫娘子,奴家也斗胆问了。可她说——”

    “她说什么?”

    “她说‘只是参加太子妃的甄选,结果还未可知。’但奴家见她说话时似成竹在胸,还满脸得意。”

    “别说了!”柴桂觉得自己整个脑袋都要炸了,“阿姐呢,她怎么说?”

    “奴家怕娘娘知道此事更添忧心,就拦着莫姑娘没让她见。想着,等王爷回来了——”

    话未说完,柴桂已经起身冲了出去。

    董如微听到响动起身迎出,“是桂哥来了?”话音未落,却见柴桂脸色煞白,急吼吼地冲了进来。

    董如微心头一紧,“这是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阿姐,为什么说婉卿要嫁给太子?”

    董如微也是一脸懵,“你听谁说的?”

    柴桂想着苏萍也是不想烦扰jiejie,随不想牵连到她,便回道:“别管是谁说的,就说有没有这回事?”

    “我并未听说,陛下也未曾提起。”

    “那这信是怎么回事?”

    董如微认真看过信件,如柴桂所说这是莫婉卿的字迹无疑,措辞也似她说话的语气,虽然礼貌却是妥妥地在划清干系。

    董如微并不觉得莫婉卿是一个翻脸无情的女子,此时,划过她脑海的第一个想法竟然是她知道了自己父亲与老平南王的死有关,这才挥刀断情。如果是这样,那这姑娘倒是刚毅果决,令人心生钦佩。只是,这些还不能跟柴桂讲。

    为了开解柴桂,董如微说道:“不过是一封信,你没有见到她,听不到她的语气,看不到她的眼神,便感知不到她真实的情感。你怎知她不是迫于无奈,不是另有隐情?若你真的对她有情,此生认定,那便找机会与她当面说清楚,也好过自己胡思乱想。”

    “阿姐说的对。我是该找她问清楚。”柴桂说着转身就要走。

    “你去哪里?”

    “去玄清观找她!”

    “慢着!”董如微当下拦住柴桂,“你现在去找她?当着皇后、公主,一干人等?一个未出阁的姑娘,你考虑过她的立场吗?”

    柴桂顿住,脑袋里依旧乱作一团。

    董如微看着弟弟现在的模样,多日来的纠结突然有了答案,不论莫太傅做过什么,她都可以当做不知,比起真相,他更在乎柴桂是否幸福。何况,董如微明白以莫太傅当年的身份,若那件事是真,他也大抵只是别人的一杆枪。

    “桂哥,你信阿姐吗?”

    柴桂一愣,不知jiejie为何突然这么说。

    董如微不等他回应,继续道:“如果你信阿姐,那就暂且稍安勿躁,待莫家小姐从玄清观回来,我找她好好聊聊。毕竟,女儿家的心思阿姐比你懂。若她真有什么难处,阿姐也定会设法解决。在此之前,你且耐着些性子。”

    柴桂点点头,若jiejie认为这里面可能有误会,那便大抵是的。

    送走柴桂,董如微对苏萍说道:“宣太医!”

    桂哥,你只要平安、幸福,其他的就交给阿姐吧!

    太医号出了喜脉可高兴坏了皇帝,这位御前首席太医表示自己有八成把握贵妃这一胎怀的是个男婴,这让子嗣单薄的皇帝喜出望外。

    董如微本来还想将怀孕一事再瞒些时候,一来,多年来后宫男嗣只有郭皇后所生的太子一人,这不能不让一向心细的董如微产生怀疑;加上入宫前“王”字头上一个“白”的天象预言,更让她多了些谨慎;还有老平南王殉国的真相日渐浮出水面。

    所有种种,都让董如微决定暂且隐瞒孕事。但,要和郭皇后争人等同于争宠。

    太子懦弱,郭皇后跋扈,皇帝多疑,想要护佑柴桂和整个平南王府,只有站到权力的顶峰。这一点,从董如微决定嫁进皇宫就已经有了打算。

    从玄清观祈福回来,莫婉卿依然没收到柴桂的消息,难道他还没有从兵营回来?还是董贵妃没有将信转交?莫非董贵妃不同意他们的亲事,或是惧怕郭皇后故意不理?

    莫婉卿正胡思乱想,恰遇到一个小内侍从旁过时塞给自己一张字条,原来是董贵妃想见自己。

    可是,公主时刻粘着自己,试婚服、尝喜饼都拉着自己参谋,要如何脱身呢?这时,凤仪宫来了位老嬷嬷说奉皇后之命于新婚前教公主些礼仪。

    “公主殿下,还请屏蔽下人。”

    玉衡公主摆摆手,让宫女们退下,“婉卿,你留下。”

    “殿下,莫娘子也需回避。”

    “为什么?我们一同学呀,反正她以后也是要用的。”

    “殿下,莫娘子还未及笄。再说,以后也自会有人再教她的。”

    看着老嬷嬷双眼闪烁,玉衡公主仍未解其意。倒是莫婉卿好不容易抓到个机会,怎能放过,赶忙说:“殿下,别坏了规矩,我还是先行退下。”说罢,赶忙施礼离去。

    趁着老嬷嬷独自教学的空档,莫婉卿快步赶往贵仪宫。

    寝殿门前,苏萍端着一碗汤药正要进门,见到莫婉卿后一改常态,亲切道:

    “娘娘正等着姑娘呢。这样,我就不进去了,这碗安胎药麻烦姑娘替奴家送进去。”

    本就时间匆忙,莫婉卿也不想有人从旁打扰,便顺势接过汤药走了进去。

    自有孕一事公开后,皇帝赐了许多珍贵药材,每次煎药都是董如微从王府带来的这位掌事宫女苏萍亲自盯着,一干饮食也都十分仔细。方才莫婉卿在门前与宫女的对话董如微也听到了一些,见她端了汤药自没有多想。

    董如微也不绕弯子,见了莫婉卿后便把事情一一言明,这一对才知道根本不是这回事。

    莫婉卿写给柴桂的信是催促他赶紧将婚事定下,特意让董贵妃先行过目也是怕柴桂远在兵营耽搁时间,希望董贵妃在此期间可以先行部署。

    而董如微手上这封信虽然笔迹一样却并非出自莫婉卿之手,更是完全违背了她的意志。

    “是父亲。他若模仿我的笔迹旁人根本看不出来。”

    莫太傅掺和了进来?还是用此不入流的手段?董如微感到这里面没那么简单。

    一番交谈,她对眼前这个小女娘平添了几分喜爱,若是她对柴桂当真情真,依着她的才情日后必能成为平南王府的好内主。此刻,董如微更加坚定了自己成全柴桂的决定。

    “婉卿,这件事你且当做不知,也不要去找莫太傅对质,一切有我。”

    “那桂哥哥他?”

    “放心,他那么喜欢你,自不会误会你的。”

    话不多说,莫婉卿也算吃下了定心丸,估摸着公主那边也该结束,便匆匆拜别。

    莫婉卿走后,董如微唤苏萍入内。苏萍也是聪明人,进屋之后一言不发先行跪下。

    “你可知错?”董如微阴着脸,语气少有的严厉。

    “奴家不该瞒着莫娘子来访不报,不该私自扣下她的书信,更不该背着主子传信给莫太傅。”

    “你倒是认得快。你打小跟着我,从未擅自行事,这一次又是为什么?”

    “莫太傅和老王爷王妃的死有关,小王爷他不可以和仇人的女儿在一起。奴家知主子心软不愿让小王爷失望,所以这个坏人奴家来做。”

    董如微深吸口气,虽然生气但这个解释她也无法反驳,“这超过你的本分了。”

    “奴家知道自己越俎代庖。可是,奴家听凤仪宫那边传说郭皇后欲拉拢莫太傅和高将军,所以想把莫娘子许给太子。我将那封信转到莫太傅手上,他明知女儿心意,仍出手阻拦,说明他也想攀附太子和皇后。这样的人即使没有前尘旧账也是不会和主子一心的。”

    “行了,这些事不用你cao心。记住,守好自己的本分,若是再有下次,别怪我不念多年的主仆情分!”

    “奴家记下了。”苏萍低着头正要退下,就听董如微吩咐道:“传信回王府,让小王爷明早进宫一趟。”

    “是。”苏萍轻声应道,然后缓缓退下。

    夜半时分,董如微于梦中突然下腹一阵剧痛,同时浑身抽搐,虽想呼救但喉咙就像被卡住一般。直到宫人来换烛火才发现异常,忙大声呼叫。

    太医检查后连连摇头,董贵妃小产,失血过多纵使医仙临世也无力回天。

    董如微知道自己已无生机,可筹划的事还有许多未完,于是,她努力撑住最后一口气对赶来的皇帝说道:

    “不能保住皇子是妾无德,不能再侍奉陛下是妾无福,唯有妾亲手绣制香囊留于陛下以做念想。”说着从床榻内掏出一只锦盒。

    皇帝看着盒子里的香囊,尤记得看到董贵妃偷偷做绣工时自己打趣她的模样,不禁潸然,悲痛不能自已。

    “陛下,妾仍有一事相求。”董如微此时已经几乎耗尽力气,附在皇帝耳边喃喃说出心愿,皇帝流着泪连连点头。

    次日清晨,当柴桂飞奔而来,看到的却是jiejie冰冷的尸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