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九章 鱼腩沐香汤
布衣首辅第一卷小元霸第一百二十九章鱼腩沐香汤刚迈出大牢的门槛,犯人就被阳光刺得不得不抬手遮住眼睛,这阳光他可有好些日子没见过了。好一会儿才适应,抬头看那镇抚军官已经走远,他赶紧抬脚追上去。 「长官,咱们……这是去哪儿呀?」犯人扭头看看,这既不是往县衙大堂、刑房老爷的签押房,更不是往刑讯室,不由地有些忐忑。 他仰起自己那张长得毫无特点的脸,瞧见自己已经出了院子进入一条夹道,忽地想起自己当初就是被人扭着胳膊从这条路送进来的。 还未琢磨过来到底怎么回事,他俩已经迈出了衙门。那镇抚军官给门子看了张纸,对方拱手就让他们这样走出来了。手上没枷、铐,脚上也没镣子。 犯人疑惑地不敢往前挪步,回头瞧了瞧大门和上方「余干县衙」四字的黑漆大匾。 「嘿,想什么呢?走啊!」军官招呼他。 「我……,就这么出来了?这、这能行?他们不会追出来把我揍一顿,再抓回去吧?」犯人话刚说完,就看见路口呼啦啦过来几个做公的,吓得他连忙躲到军官身后。 「周都头。」军官向对方为首的大汉立正并行了军礼,然后抱拳说:「在下把人领出来了,手续文书都在孙老爷那里。」 周正一如既往地不苟言笑,点点头朝他身后看了眼说:「这家伙行吗?我真怕他误了你,瞧他这怂样子。」 「没事,你还不知道我?本就是个泼皮,这还不是咱的拿手戏?」军官笑嘻嘻地回答,看上去和这「周都头」很熟。 犯人想起来,第一天审自己时刑房主事老爷问完话,后头的主审两人中就有这个姓周的。他不禁身上打个哆嗦。 「既然你挑了他,那好吧。」周都头用手一指犯人:「小子,让你怎么做就怎么做,若让他出事受了伤害,我必捉你回来,叫你把老子对付倭寇的手法都尝一遍。听清了?」 犯人吓得脸色发白,虽然不明白要做什么、怎么做,还是赶紧鸡啄米般点头答应。 「你去办事吧。」周都头让手下退后,招手让谢三儿走近些,在耳边道:「窦炯已经带手下去了三塘,他熟悉情况,会在那边配合你们行动。 有事到巡检分司找他用手指比划或者写丹哥儿的阿拉比亚数字‘五、四、二,他看了便知你是自己人。」 窦炯是和卫雄一样的快班捕头,不过他分管城外,所以周正说他对三塘那边熟悉。 谢三二用眼神表示会意,抱拳相谢后,带着那犯人继续往前走。 「咱们找个混堂,你先去把身上洗洗、换身衣服,吃饱了好好睡一觉,晚点咱们再说正事。」 说完指指不远处的一家门脸,那上面挂着三块扎染印花的青布帘子,谢三儿径直带着犯人走了进去。 那时可以洗澡的场所有两种,低档次的门前挂帘上有「香水行」三字,即俗称的混堂,高级的有帘无字,帘上绘着莲花寓意出「淤泥而不染」,有钱、有地位、有文化的人管它的叫做汤池。 前者或用竹节接引炭烧的地龙热水、或修池引温泉供人洗浴,有搓背、修脚、剪指甲、打理须发等,甚至还有代洗、烘干衣物的,如李丹在万年享受的便是这种。 汤池则多为雅间个性化服务,除上述外还有饮食、酒水甚至女***,或可在外间吹拉弹唱烘托气氛,当然,在洗好后给你找个房间休息更是没问题。 这类不是寻常人能去的,类似后世「洗浴中心」。谢三儿今日算是承犯人的情,便进了这样一家汤池! 这也是本县两家汤池之一,乃是吴家的产业。进门每人二两银子这是规矩,人家说了多退少补,但不接受事后兑付,再有地位也得照这行规来。 谢三儿也稍微舒服和放松了下。等到两个时辰之后他让伙计带自己去了犯人休息的房间,拉开门一瞧,这小子还四仰八叉地睡着。 谢三儿过去踢了踢他的腿:「该起来说正事了,等会子再睡!」 「什、什么正事?」那家伙迷迷瞪瞪地爬起来,见是谢三儿,急忙起身叉手、站在桌边。「长官有何吩咐?」 「嗯?你怎知我要吩咐?」 「嘿嘿,您带我到这种地方来,那肯定是要我做很危险、可能掉脑袋的活计,这个我还能看不出么?」他说着,顺从地低下头去。 「那你猜,我会让你做什么呢?」谢三儿在凳子上坐了,指指另一张让他也坐下说话。 「呃,不会是……想让我回蓼爷、蓼花子那儿潜伏做间吧?」 谢三儿「哧」地笑了:「你叫甚来着?」 「小人余亮,人都唤我‘鱼腩。」那犯人略带不好意思地抓抓后脑勺。他洗干净了谢三儿才看出来,这人似乎并不大,应该和自己差不多。 序了年齿果然,余亮比谢三儿还大半年。「小人微末走卒,哪敢和长官称兄道弟。」余亮摆手,惶恐地点头哈腰。 「诶,直起腰来!」谢三儿把手很有气势地一挥:「余兄,这天底下大伙儿都是一样的人,你何必……妄自……什么来的?」 「妄自菲薄。」 「咦,你读过书?」谢三儿惊奇地打量他。 「我小时候读过四年,后来去做典当铺伙计又干过三年。」 「嘿,那咱俩一样呵!我是在因为和南城的人打架,将人鼻梁骨打折被县尊关了半年,然后李三郎——就是都巡检——他出钱叫刘家少掌柜把我保出来,少做半年牢还到酒店里做了伙计。 这不,两年干下来又随着二少爷保都巡检去了趟上饶,如今我就做镇抚处的小旗官了。别看是小旗,镇抚见官大两级,我拿的可是总旗的薪水……。」 「哎呀,那、那你可是遇到贵人了。」余亮羡慕地吧嗒嘴:「想我那会儿,伙计做得好好地,蓼当家杀来没来得及跑。 好在我识字,又会算、能建账,他们留下我给抢到的东西记账簿,见我字写得好,便把我带走。唉!这下在他们那里呆了三年,不是贼也是贼了。 假如当初我能像长官这样遇到个贵人,也不至于有今日……。」 「那,你后来怎么又做了传令?」 「因为我脑子好、记性好,看见的就会画、会写下来,可能人也还算机灵,所以被一道天董帅相中,就把我要到他身边,再往后又去了蓼花子身边。 不瞒长官说,湖里那么多当家的,谁家长短我心里都有数。见了面该说、不该说的心里有分辨,办了几件事以后蓼花子就比较放心小人了。」 「那你这回把他们老底结结实实抖出来,不怕他找你家里报复?」 「小人只有个舅舅姓朱。被抓的时候在石口镇,他们都以为我是那里人,其实很小的时候父亲丢下我们母子去矿山再也没回来,母亲得病死后我在梓埠舅家长大。」 听余亮这么说,谢三儿倒是叹息了声:「原来也是个命苦的!」然后拍拍他胳膊:「不要紧,以后跟着我们,跟着李三郎便不会有人再欺负你!」 「小、小人从过贼,这也没关系么?」余亮小心地问。 「你这算个什么?娄自时手底下的将军都有降了我家都巡检的,把总、哨长就更多了!」谢三儿嘿嘿地笑: 「当初管俘虏的时候他们都在我手下,现在照样带兵打仗嘛!咱们这里好多地方不一样,慢慢你就晓得了。比方说,你知道的,我们不叫大人, 都叫长官。 还有,见面是军人的行军礼,不是军人的行握手礼。队伍里见到长官不许下跪、磕头,咱这里讲究个人人平等。当官的也不许拿大,因为李三郎说了官、兵也是平等的。 哦,对了,咱们之间聊天你也不要总是‘小人、‘小人地,称在下就好。我们见到长官说话,都自称卑职或者标下……。」 余亮听得愣愣地:「乖乖,干嘛要这么多讲究,好像挺麻烦?」 「不麻烦,习惯了就好。」谢三儿摆摆手:「关键是要把自己和别人摆平等,这叫……职务级别可以不同,人格地位却是相同! 哎,反正你记着就是,将来你自然有明白的那天。咱们还是说正经的。」
余亮点点头,这才知道闹了半天这都是前边的铺垫,真正的戏码还没开始呢!「你熟悉陈元海、陈仝父子俩不?」谢三儿见他点头,压低声音说: 「这爷俩在湖西是大祸害!都巡检的意思是要把他们除了,你可敢跟着我去找他们,探探行踪、虚实?」 「陈家父子呵,这个好办、也早该办了!」余亮将大腿一拍:「他俩在湖西的名声太臭,好多当家都看不上。 只是因为这次军山湖响应出兵最早,所以蓼花子很捧着他们,还答应打下余干以后给陈元海两千把武器,任命他做湖西水军大都督。 我还听说,蓼花子曾私下答应把佘山以西的湖面全交给陈家打理呢!」 「哦?还有这样的事?」谢三儿眼珠转转记在心上,手指在桌面敲点着说:「听你口气和陈家那边蛮熟?」 「我去过三、四趟,他们的人应该认识我。」余亮说完想了下:「都巡检可是要对他家用兵? 我出来前就听说蓼花子准备兵分两路,这事我和刑房孙老爷已经招过。我猜……西边这路不会真是让陈家挑头吧?」 「嗯,你还真猜准了!」 「那小人,啊不,在下可否献个计策将功补过?」 谢三儿看了他一眼:「你说说看,我等会儿去都巡检那里和他说说,要是管用就请县尊范老爷赦免了你。」 「好、好,那可拜托了!」余亮高兴起来,往前凑凑说:「事情是这样的,湖西当家人里头有两个人与陈家最不对付。 一个是金溪湖的大白雁,本名叫白燕,燕子的燕。这人原是江湖人士,洞庭湖君山派的弟子,因为背了人命官司所以跑到这边被金溪湖收留,后来选称当家人。」 「那,他怎么和军山湖结仇了呢?」谢三儿问。 「他弟弟叫白鹤,原本订了亲,结果那姑娘被陈仝糟蹋投湖了。尽管陈家后来赔了不少钱财,一再说明事前不知道是和白家有亲的,但这个仇就结下了。 金溪湖这边只有千人,力量太弱敢怒不敢言,白鹤于是就跑到三清山做了道士。所以白燕把陈家恨得死死地,这个人都巡检可以在他身上下下功夫。」 「好,第二个呢?」 「亳塘的宋公明宋老樵。」 「亳塘?那地方很小,这姓宋的手下能有多少人?」 「不多,就四百。」余亮嘿嘿笑着伸出四根手指:「但是宋公明在湖西资历深厚呵。谢长官你可能不知道,陈家占据的石脑寨,那原本可是宋公明的地盘!」 「嘿,原来如此!」谢三儿一拍膝盖:「敢情这寨子是他父子从那宋某人手里抢的?」 「准确点说,是连骗带抢。宋公明当初收留了陈元海,他外出时陈元海留守,可等他回来寨中却已经换了旗帜。宋公明没办法,只得带人先去别处扎寨。 后来与陈家打过三次都败了,他 只好立寨在亳塘。再往后陈家越来越强,宋公明也就不敢再索要石脑寨。」 余亮说完又压低声说:「这次蓼花子聚义各路当家,大白雁和宋公明先后也去了,我猜他们情不愿、意不搭,只是怕招惹蓼花子而已。」 「明白了,你的意思是苍蝇不叮无缝的蛋,既然有缝,那就不妨利用下?」谢三儿看他点头,摸着短胡茬思索片刻,说:「你提供的情报可能还真是重要。 这样,咱们先给你在校场那边找个铺好好睡一觉,我去和都巡检还有赵参谋长再议议,等定下来了,咱们今晚或明天一早出发!」 余亮一听要走,打量着这房间,恋恋不舍地叽咕了句:「这就走,花恁多银子长官你不多洗洗,岂不可惜了?」 见谢三儿瞪眼,他只得慢腾腾起身,嘴里还嘀咕着:「唉!有钱就是好,不知什么时候再来,这辈子还有没有机会洗一把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