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食魇
金刚橛没入女孩身体,那股说不清道不明的空洞感便消散了,房间重新黯淡下来,没有雾气,没有凌乱的浴室,也没有受害人,只是一个普通的房间。 金刚橛扎到的幻影已经消逝,留下一张老旧照片,何淙拾起来,照片上是两个年轻女孩子的合影,看上去年纪都不超过16岁,照片反面写着“美好、丽婷5.26日”。 何淙细细辨认了两人的容貌,发现右边的女孩子正是今天幻象里的受害人。只是照片上的她开心地同朋友相拥在一起,脸上的笑容宛如夏日的烈阳一般灿烂,而幻象里她的脸却被泪痕和血痕割裂,已经面目全非。 今遭发生的一切不过是附在照片上的执念在作祟罢了。 执念的力量很弱,甚至连残魂都不如,它需要依附于某件具体的物品才能存在。它的弱源于生前怨气不足,无法凝聚成型,因此一般执念的意图只是驱赶或者恐吓踏入禁地的人,像今天这样布下杀机想致闯入者于死地的,实属少见。 何淙松了口气,要是没有金刚橛的金石之声,她怕是要和林熠一起在冰柜里合棺了。啊,对了,林熠! 身后传来沉闷的“咚咚”声,她赶紧回头把林熠解救出来。 冰柜玻璃门朝里一侧非常湿滑,一旦关上,玻璃门就会被橡胶密封条卡死,根本不可能从里面打开。林熠抠着门缝半天使不上劲,差点气到窒息。他简直不敢想他俩能阴沟里翻船着了个低级幻象的道儿。 何淙赶紧给林熠打开冰柜门,刚一打开,就闻到一股异味。林熠铁青着脸从里面爬起,一把推开何淙,直接弯腰吐在了地上。 何淙捏着鼻子给林熠递过一张纸巾,林熠又吐了好一会儿才缓过来,气若游丝道:“你,你看看里边儿。” 何淙把柜门拉到底,一具全身裹满了保鲜膜的男尸露了出来。尸臭味和呕吐物的臭味刺激着何淙的嗅细胞,她屏住呼吸观察起这具男尸来。 男尸身材较为瘦小,肢体连接极不协调,应该是被人打断四肢以后双腿反折放入冰柜中,推断身高大约170cm不到。面目更是无法辨认,他从脸到脚,都布满了坑坑洼洼的伤口,伤口的形状跟幻象里丽婷身上的十分相似。 林熠做了十几组深呼吸才把“躺在不知道死了多久的可怖的尸体上”这种恶心的感觉压下去,他要睡觉PTSD了! 何淙用手机把所有值得注意的细节拍下来:“尸身上这些伤口收缩,发肿,发红,有炎症反应,应该属于生前损伤,除此之外,伤口肿胀,其余皮肤发白,局部有红肿,这些符合烫伤的症状……这具尸身透漏给我的信息只有两个字。” 林熠蹙了蹙眉:“——复仇。这种虐杀,基本是出于泄愤的目的。” “没错。”何淙解释说,“倘若凶手是丽婷,她将他人加诸在她身上的用小刀割rou、用热水冲刷伤口等残忍行径变本加厉地重演了一遍。但是我们都在幻象里看到,加害者有四个人,但尸体却只有一具,这个人一定是她心目中引发她生命悲剧的根源,查清楚这个人,或许我们对整件事都能有个新的认识……” “只是现在发现了尸体,性质不一样了,又得让警方介入了。”林熠抱怨,“趁现在对对说辞吧,哎,好烦。” 幸好两人合作多次,跟警察打交道的预案已经趋于完善。正当两人商量说辞的时候,身后又传来了一阵沉闷的“咚咚”声。 何淙和林熠惊诧地转过身,冰柜和男尸都没有异变的迹象,那声音是哪里发出来的? 何淙忽然问道:“之前你在冰柜里的时候敲玻璃拉门了吗?” 林熠一脸懵逼:“没啊!怎么了,我吃奶的劲都花在抠门缝上了,哪有时间敲门。” 何淙的神色沉了下来:“之前你在冰柜里的时候,我也听到了这阵敲门声。” 何淙示意林熠别说话,直到等到第三次“咚咚”声响起,两人循着声音走到了衣柜门口。先前他们进入这个房间时还没来得及检查,想不到衣柜里竟然还藏着东西。 何淙侧开半个身子,握住把手,等林熠结完阵法,一下把衣柜门打了开来。 一只手顺着柜门露了出来。 “还有一具尸体?!”林熠赶紧后退了半步。 何淙把柜门完全打开,原来衣柜里还藏了一个年轻人,他背着登山包蜷缩在衣柜一角,头深深埋在双腿间,似乎是昏迷过去了,何淙他们弄出这么大动静,他也毫无反应。 “这大概就是先我们一步进入这栋楼的客人了。”何淙拿金刚橛戳了戳这位“客人”,是个活人,只是快要死了—— “人还没臭呢,林熠你别站那么老远,过来看看。” “我不过去,他这人深度昏迷,但刚刚衣柜里却有人敲门,我看事情没那么简单。” “阵法没动静,说明这里头不是鬼怪,是人,人有什么好怕的。”何淙虽然这么说,但她也没有贸贸然去触碰对方,“我记得敲门的间隔大约是十分钟,我们等一会儿。” 两人为保险起见,足足等了二十分钟,外头的天都快要蒙蒙亮了。 “走吧,看看能不能把他叫醒,人别在这时候出事了,免得警察来了说不清楚。”何淙近前,伸手拍拍他的肩膀。 谁知这个人倏地坐直了身子,一张惨白又木然的脸突然抬起,僵直着身子朝衣柜外的何淙倒来。 两人俱是被这突发情况吓了一跳,何淙忙不迭地把人扶住,但年轻人依然紧闭着双眼,条件反射似的摆动了三下头,随后身子一软,彻底摔进了何淙怀里。 “这是被鬼上身了吗?”林熠帮忙将人平放到地上。 何淙看了眼年轻人已经干燥到破裂的嘴唇,掏出水杯给他喂了点水,水一沾到他的嘴唇,他有了下咽的本能反应,但基本喂不进去:“可能也中幻象了,这房间没有断水电,不至于渴到重度脱水,不过具体要等他醒来才知道发生什么事了。”
林熠放下手机:“这下110、120齐活了,我救人一命,功德无量。” 在等警察和救护车来的间隙,何淙翻看了年轻人的包和衣兜,得知他是河山大学艺术系的大三学生,名字叫甘洋,还在他学校饭卡的背面找到了他的联系方式。 警车和救护车一时也没找到地方,还是林熠去村口接来的人。为了不破坏现场,林熠甚至还热情地邀请警察同志一起爬防盗窗。 锈迹斑斑的大门轰然打开——只有一位警察同志接受了林熠的邀请——为了开门。 那边现场还在勘验,刑侦大队的警员陆陆续续赶到,这边何林两人已经乖巧地坐上了警车,准备先去派出所做笔录。 副驾驶座的中年警察表情严肃,眉间紧锁,看谁都跟瞪人一样,完全不被林熠的和尚身份所干扰,一看就是位办案经验丰富的业务骨干。 车开到一半,他接了个电话:“喂,王队,哎哎,一男一女,一个叫林熠,一个叫何淙……好的好的,明白。”他扭头“看”了两人一眼,吩咐驾驶员,“掉头掉头,不去所里了,直接开到市局去。” 林熠一听要去市局,摸摸头顶的戒疤,念了句“阿弥陀佛”。原先他们报案无非是“偶然”找到某些失踪人口的尸首,流程简单,他们又没什么嫌疑,阐明事实经过即可,只要逻辑对得上,不会有人深究他们为什么三更半夜出现在正常人不会出现的地方。 但进市局做笔录,这还是他的第一次。 何淙听见,拍拍他的膝盖,示意他安心。 一路无话,下了警车,陶于瑰已经在市公安局大厅里等了。她旁边站着王队,脸上也没有什么着急的神色,见到两人只嗔怪了一句:“让你们别去非要去,还好人没出事。” 林熠在赶来加班的警察同志们“居然有个和尚哎”诸如此类的惊呼中,听到陶于瑰巧笑倩兮地对王队寒暄。 “这次又给王队您添麻烦了。” “他们两个是新来的,这辈子大概是第一次进公安局,您多照看。” “如果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我就在这里,尽管吩咐。” …… 他怎么就听出了一股风月场所mama桑那味儿。 陶mama目送她们进了审讯室,又打开手机点了几十份烧烤粥品外卖到市局,这才熟门熟路地晃到待客室,将空调调到合适的温度,掏出昂贵的定制睡枕,披上印着复古花纹的睡毯假寐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