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又日常
九溪正双眼发直地看着手机上的消息，忽然听得门边传来了“咯啦”一声关门声。 他有些惊惶地抬头去看，发现是组长回来了，正在进门。九溪迅速摁灭了手机。不知是心理因素还是什么原因，组长正盯着九溪看，那双深邃的眼睛在门口的暗光下，此刻竟显得有些阴鸷。 九溪带着点尴尬地笑了一声，权当打招呼，又心虚地摸了摸鼻子，把手机揣进裤兜里。 “嗯？你怎么这么早就回来啦？”九溪问。因为组长的实验室一向压榨学生工作到很晚。 “项目这几天就上线了，需要我们这边做的不多了——你笑什么呢？”组长把手里的文件放在门口的挂盒上。 九溪又干笑两声：“我想起高兴的事……” “什么事？” “……我论文还没写。” “这算什么高兴的事。” 组长说着走进房间来，摸摸卯川的头。 卯川这猫很是会撒娇，如果九溪或者组长朝它伸手，它就会直起上半身让抱，或者直接跳到对方怀里。只不过组长嫌它掉毛又会弄皱衣服，很少抱它，今天倒是难得抱了它一把，卯川满意地打呼噜。 “你看嘛，”九溪胡扯道，“前些天别人都在费神费力地写论文，我却没写，天天过得逍遥自在的，岂不高兴？” 组长无语了一阵，也敷衍道：“挺好的。” “我饭呢？”九溪问。 “现在太早了。” “那你等会儿出去买吗？” “你还想吃杭帮菜的话，不如等会儿直接出去吃。或者点外卖。” 九溪略一犹豫：“出门吧。你几点去？” “我现在得去学工办交一下同学的材料。完事就可以去。” “我直接跟你一起出门得了。” 组长把猫放下，整理了一下衬衫：“那先喂一下猫。” 九溪到门口换鞋去了。卯川虽是他捡来的猫，但平时一应照顾工作都是组长在做，九溪就只负责跟猫玩。 稍等了片刻，组长倒上猫粮出来，两人一同出门去。 天色刚有些发昏。两人并肩走在学校的街上，引得路人频频注目，不过他俩都对此淡然处之。 组长穿着白天那身衬衣马甲西裤皮鞋，细微处的小装饰也格外精美。颈项上挂着一条充满童趣的缠绕链条金项链，项链装饰了一圈糖果蛋糕草莓胡萝卜之类的珐琅彩小坠饰；头上戴了一条极细长隐蔽的红帝王托帕石吊坠发箍；手指上是三个可叠在一起呈花朵形状的戒指，每片花瓣都由粉红蔷薇辉石和白水晶构成；没有任何杂饰的一颗红珊瑚单边耳坠在他耳迹闪着幽幽的光。 而九溪穿了一家百元牌子和宝可梦联名的T恤，纯粉色衣服正面中间是胖丁生气的表情，再配上灰紫色的工装外套和七分裤，放在大学生里平平无奇，他看起来就像组长身边负责拎包的马仔。 不过两人同样地接受着旁人的目光。 路过的人时常会投来一瞥，或是欣赏或是羡慕或是夹杂着自卑的厌烦，更多的则是看热闹的心理。对于九溪和组长来说，这些是他们从小就一直处于其中的生活环境，似乎旁人只是看台下的观众，而自己是主角。 组长习惯于把旁人额外的关注视若无睹，而九溪总是把向他投来的窥探目光像镜子一般反弹回去，淡然地观察着对方。 他余光看到有路过的女同学举起手机。因为临近毕业，拍组长照片的事情更为常见，甚至有不少同学遇到他会主动上前询问能否合照留念，组长一向是不推脱的。 九溪留意到有人在拍，于是不动声色地往组长身边靠了靠，同时耳朵很灵地听到身后有女同学惊叹地倒抽气声音。他觉得尤其好玩。之前他甚至拜读过流传在小圈子里的一篇组长跟他的睡前小故事，看得他半夜在被窝里哈哈大笑，吵得组长和卯川都醒来骂他。 走过一程，组长要去行政楼，九溪不必跟着过去，便说先去附近买杯果汁，等组长办完事情过来。 两人在岔路分开，九溪目送组长走了一段路，才迅速掉头掏出手机——他惦记着毌天枢发来的消息，但不知为何，组长在场时他不太好意思去看。也许是因为对自己那点中二病想法的难得的羞耻心作祟。 他一边看手机一边朝果汁店走去。 学校的鲜榨很受欢迎，离了一段距离都能注意到店门口人来人往。 九溪随着人群走着，低头看和“望舒”的对话框，里面还是之前的那些消息，由于他没回复，对方也没着急说什么新的。 手指悬停在输入框上，九溪反而迷茫了。 对方说来救他，该怎么回？这根本是一句没头没尾的话，只不过恰好和九溪的梦有点联系。 这是一句玩笑？还是另有他没想起来的含义？还是说……难道真的能救他吗，该如何救…… 他打字：“什么救我，你是晓美焰吗？”觉得不妥，又逐字退回了。他又输入：“发错了？”迅速删掉。又改成：“怎样算救？”觉得这个表述也不好。在对话框里写了半天，究竟不知道说什么好。 九溪犹犹豫豫地打字过去：“……什么意思？” 消息删改了几次，心跳也越来越快，他开始觉得自己真傻，居然被这种莫名其妙的话题牵动心神甚至想入非非。 他索性熄灭手机，快步朝店里走去，希望略过焦急的等待回复时间。 进了果汁店，里头的冷气开得非常舒适，他也稍微舒缓心情，给自己点了一杯苹果胡萝卜汁，又给组长买了一杯青瓜雪梨汁。 等待的过程中他又忍不住点开手机，想看对方是否已经发来了什么回复，可手指碰到按键时却有轻微的发抖。 多可笑啊，他忍不住心想，自己就像一个以为自己被神选中去拯救世界的初中男生、像因为邻家白富美的一个微笑就开始幻想的流着鼻涕的小学男孩，明明已经22岁的人了，难不成还期待着有什么奇幻的展开？ 他扯着嘴角笑了一声，尽管表情不像是在笑。 他一向如此，大部分时间都是面无表情、情绪平淡，似乎没什么能让他这个富家公子波动的事情，但有时他又因为一点让人搞不明白的小事痛快地大笑或者发火，就像所有富二代一样，身体里藏着从容和无礼的两面。 “九溪——” 他看着手机的黑屏，却被一声呼唤拉回现实。 抬起眼帘见到是一双黑色小高跟和一对光洁的美腿。抬头望去时，不愿面对的尴尬场景却摆在面前：是他女朋友江雨舟。 “你好，舟舟。”九溪说。 江雨舟同样是面无表情地看着他，神色里带着些高傲和不在意。 她是个长相还不错的惹眼女孩，今天化了稍微夸张的欧美妆容，做了孔雀色的挑染，戴着蓝紫色的美瞳，穿一条性感的小黑裙，即使在民风开放的横千也能夺人眼球。 她朝九溪歪了一下头，又顺势把眼神轻飘飘地移走，扮演着一个打量仆从的大小姐形象。 “居然能碰上你，我还以为你今天不想出门呢。”她言语间带着挖苦。 “突然又想了。”九溪淡淡地回话。 “你就只是出来买个果汁？还是——” “出来吃饭。” 他表现得就像一个问答机器人，与女朋友之间陌生得仿佛还不如同班的同学。 江雨舟听了九溪的回答，竟缓和了一些脸色，她用下巴指了指身边九溪根本不认识的女同学，故作轻松地说：“我和我的小姐妹去日料店，你要一起吗？” 而九溪的下一句话就让她的脸色不那么好看了：“不了，谢谢。我要跟我室友去吃饭，我想吃杭帮菜。” 江雨舟紧抿了一下嘴唇，似乎想发火，又忍住了。 好巧不巧的是组长此时踏入了果汁店的门，引来路人跟他打招呼的声音，自然也第一时间吸引了江雨舟的注意力。她把怒火转向了组长，颇有些敌意地瞪着他。 组长走过来，目光在九溪和江雨舟之间转了一下，问：“我记得这位是……” “江雨舟，我女朋友。”九溪介绍。 “你好。”组长说。 江雨舟冷笑了两声，也扭头冲她的朋友介绍：“太巧了，他叫九溪，是我男朋友。” 九溪浅浅地跟江雨舟的朋友打了个招呼，就把买好的果汁塞到组长手里，起身准备离开。走到江雨舟身边，又嘱咐她道：“我先走了，你们慢慢玩，路上注意安全。” 没想到江雨舟用力一把抓住了他的手，精致的美甲陷进他的皮肤里，强迫他停下。 江雨舟神色阴冷，强压着怒气，也强压着声音问他：“哥哥，你不会不知道，今天是我的生日吧？” 她的声音又大了起来：“我简直不敢相信，我过生日，我男朋友就只给我打了几千块钱。” 九溪还真不知道。在一起这两个月，江雨舟没主动提过，他也没问。 于是他愣了一下，很快对她露出一个难得的笑容，说道：“生日快乐。今天要玩得尽兴一点。我的礼物稍后会寄到你那边。” 江雨舟被这一句话噎到了，攥着九溪的手半晌没说话。 “舟舟，还需要什么吗？” 江雨舟是很有傲气以及爱面子的。不可能为了日常小事开口求他任何一句话。 她松开了九溪的手，狠狠地剜了组长一眼，略有不甘地说：“真是荒唐。在我生日这天，我男朋友拒绝了和我约会，反而和别人出门。” 九溪反而握住了她的手：“我以为这个日子你会更希望和朋友一起度过。我们的约会不该选在情人节吗？” 这是九溪的花言巧语。他又不知道今天是江雨舟生日。 江雨舟的朋友就在身边，让她不好反驳。她的骄傲也不允许她进一步追问。 终于，她消了脾气抽回了自己的手，扬着头，带着朋友先一步离开了：“我们去吃A5和牛，虽然H市的日料实在是差强人意……你等着看我发照片馋死你吧。拜拜。” “回来了记得报平安。”九溪说。 说完，他和组长也跟着出门，和江雨舟她们反方向离开。 外面已经是暮色四合。 九溪打开手机，原本是想给江雨舟去条消息，却看到“望舒”的消息栏出现了未读提醒。他心脏猛地一缩，可是偏偏不愿在组长身边打开那条消息，所以飞快地点开了江雨舟的对话框，把毌天枢暂时搁置。 他给江雨舟转过去五万二，备注“江女士晚宴费用”，又发消息说抱歉礼物要晚几天送到，加一个可爱猫猫表情。 江雨舟又回了一个字：“阅”。 组长并不看他在做什么，兀自笑了一声说：“你可真够过分的。她现在大概在跟好朋友编排你呢。” 九溪回：“嗯，像你现在一样。” 组长又笑。 “你打算送她什么？首饰？” 组长这么问，是因为高奢珠宝和化妆品就是九溪家的主打产业。 “别了。上次约会我拿家里十几万一套的化妆品礼盒送她，被她嫌弃我白捡的礼物一分钱没花——送个包得了，找我堂姐问点新款，我看她今天背的还是刚在一起的时候我送的。” 两人到了附近常来的杭帮菜馆，点了几道菜。 菜式很是精巧可口，但九溪为着毌天枢的消息总是有点心不在焉的，他巴望着能早点看消息内容，却又不愿在组长面前点开。 他甚至不愿让任何人得知跟毌天枢有关的事，生怕别人把他的一点幻梦轻易地戳破。 组长偏偏是个极其敏锐的人。好几次当九溪陷入对毌天枢的猜想之后惊醒时，都发现组长在看他。这让他多少有些不自在。他索性把注意力集中在晚饭上，埋头吃饭。 “江雨舟毕业去哪里？”组长忽然问。 九溪刚要往嘴里塞一口菜，又停下回答：“……应该是回S市。” “你还跟她一起吗？” 九溪察觉到这个“一起”不止一层含义。 “大概率不会。”他说完又埋头扒饭。 九溪知道组长想问的压根儿跟江雨舟没关系，而是九溪打算去哪里。九溪不想回答。 准确地说是他不知如何回答，要是他已经在心里明确了去向，肯定会第一个告诉组长的。 和组长认识十来年，江雨舟跟九溪的交情比不上组长的零头，组长自然而然地更有资格询问和规划九溪的未来安排。 他若有若无的目光就是无声的追问。只需要他的一个眼神，九溪就能明白意思。 于是九溪只好停下吃饭，慢条斯理地说道：“我哥给我说了几个学校的名字……根本都不用考试。我都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帮我申请的，总之就是他帮我投了些材料过去，加上我在国际学校的时候考的那几门英语成绩，大概还联系了些关系，就弄到了几张offer。” 组长波澜不惊地点头：“我目前交了三份留位费。” 他报了三个大学名字，分别在三个国家。每个都是世界顶级的名校。 九溪一听就沉默了，组长的意思很明确，九溪可以随便选这三个城市的学校读研，这样他们还能在一个地方生活。如果九溪做出这之外的选择，就属实有点对不起组长的心意了，一个offer的留位费都要几万十几万块呢。 九溪谄笑着给组长续上一杯茶，把话题岔开：“你读什么专业？” “两个还是编程和软件类，一个计算机工程，硬件方面。”组长话锋一转，把话题收了回来，“——你呢？” 九溪是爱跟组长说话的。但聊到这种话题，他不免感到心理压力颇大。 “我、我哥给我投的基本上都是金融管理这类。我是一点都不会，跟我们专业也不搭。跨专业报这些至少得线上面试一下吧？鬼知道我哥怎么弄的，难不成他替我面试了？” “那也说不准。他指望你回家分担家业呢。” “打错如意算盘了。” 组长的目光总算不再粘过来。他垂眸啜饮杯中的茶汤，长长的睫毛掩映住秋水般的眼波，反而让九溪忽然看不懂他此刻在想什么。 两人在陈设古朴的小包间对坐，房间里点着幽微的香料，和菜的香气融合的很好，这也是九溪喜欢这家店的原因——他嗅觉很灵敏，搭配不调的气味会让他反感。 店内恰到好处的燃香和宁静的氛围让他稍稍定心，麻木了他因不喜欢的话题而难受的神经。在九溪和组长都沉默的当口，附近客人的低声交谈和服务忙碌的声音变得清晰了起来，于是两人各怀心事地夹着菜，做出专注吃饭的样子。 组长的人生规划大概就是继续读书。以他的学力在横千读大学本来就是一个污点，他可以轻松地选择更好的学校读研、读博，之后顺理成章地选一份高薪又体面的工作，凭他出色的外貌和对工作的努力，一辈子也就会这么完满出彩地走下去。 毫无疑问，组长是希望他唯一的好友能陪在他身边的。九溪似乎预见了他那么辉煌夺目的未来，却只觉得厌倦。 “我不想读研，”九溪率先重新打破宁静，“读的专业我也不喜欢，我哥要是把我绑架去，我又写不出那些论文，估计也拿不了毕业证，白瞎了他的一顿功夫。” 组长并没有太当回事：“这还能比你入学难吗？你付款，我写。” 九溪迟疑了一阵子，没有像往常一样痛快地应允交易，尽管他毫不怀疑对方能写出跨专业的硕士论文来。 “——我连眼前的毕业论文都还没着落呢。你要写我的那份吗？” “不是不行。”组长说。意思就是掏钱就行。 虚假的笑容短暂地浮上九溪的脸，他热络地往对方碗里盛菜：“哥哥真好哥哥辛苦了，多吃点多吃点，啊，补补脑子。” 组长又补上一句：“毕设都是我做的，你看都没看，能写出论文才怪。” 九溪没有否认。 他明知道组长会帮他解决这点问题，就算不解决，他也没那么担心——毕竟他大学连去上课的次数都不多，没人敢挂他的科，也不会让他毕不了业。只是毕业论文是避无可避的，他只需要随便糊弄点什么狗屁不通的文字上去，只要查重率过关，就算他全篇写得牛头不对马嘴也没人再敢挑什么毛病卡他。 他只是有些疑惑，组长这次居然这么好说话，他原以为要软磨硬泡好一阵子才能让组长接下这个冤大头差事呢。 “你暑假怎么安排？”组长问。 九溪用默默地咀嚼来拖延回答时间。 往常的假期——从初中开始吧，他家里有许多个住处供他选择，但他都不爱去，有时去亲戚jiejie家里，有时去组长家里，更多的是满世界地玩。后来和jiejie们离得远了，就换成找女朋友。不过总的来说，他跟组长待在一起的时间是最多的。 “差不多九月开学——”组长说，“你不会真不上了吧？” “不知道。”九溪总算咽了下去。 “那过几天毕业就开始工作吗？” “我不想去我家公司。我觉得我像个废物。” 组长露出了惊诧的神色。他难得听到九溪认真地说出这样自暴自弃的话来，一时不知如何接话。 前几个月，由于学校要求了一个形式主义的毕业实习，九溪拒绝去他自己家的公司，反而自己找同学关系盖了个小公司的章蒙混过去，这点小事惹得他哥哥暴怒，派人把刚出校门的九溪逮回家里吵架。再回到学校的时候九溪身上到处是淤青，还被降了生活费。 组长一向知道九溪的哥哥针对九溪行事暴虐，可九溪逆来顺受，按照自己的心意做事——挨打——下次还敢，他不在乎哥哥的恐吓，又或者在这种氛围中浸yin久了已经习惯接受，久而久之，连组长也没太在意这件事了。 组长把语气放得柔和了一点：“其实不急于这一时。就算真的要开始工作，也没人规定毕业了马上就得去，咱们又不在乎什么‘应届生’。” “确实。” 组长说的是去别的公司工作。但两人都心知肚明，九溪是很难逃开家族产业的。 九溪的祖父和曾祖父辈是从广东一带做玉石和香料贸易发家，当时还不算特别有钱，而九溪的父亲做大了珠宝和化妆品的生意，如今已是国际知名的奢侈品品牌，家中的远近亲戚基本都有在管理名下的大小事务，九溪本家中只有哥哥和他，这两个孩子。 家族产业最重要的就是家中后继有人、有保障，要九溪完全甩手家里的事务，大概除非和家里决裂了。 “我都在想，要是我高中辍学，跟我哥说找个地方专心生孩子制造继承人，他会不会就能放过我。”九溪冷不丁说道。他用平静的语气开着玩笑。 组长不爱听这个：“你另谋出路干出一番事业的话，他们也不会再逼你做家里的事。” “再说吧，”九溪擦擦嘴喝了半盏茶，“暑假反正不回我哥家里。” 组长那边心情则是微不可察地变好，他听出九溪用“暑假”这个词的意思，表明九溪仍有可能选择读研。 闲聊很没逻辑，到底是没讨论出太多明确的结果。吃过饭，九溪去前台结账，组长缓步去门口等他。 九溪又得到了一丝独处的时间。他倚在前台边，小心地避开了服务生的角度，打开手机，点进毌天枢的消息里。 居然是挺长的几句话。 写道： “小溪，尽管许愿吧，帮你实现愿望是我的使命。 “你的现状不是无法改变的。如果你觉得生活不开心，我可以救你，尽我所能。 “当然，如果你需要的是翻天覆地的改变，它往往伴随着很多代价，你得做出你更想要的选择。 “如果你觉得生不逢时，如果你觉得生活不如你意，我给你换种生活的方法。 “等你想好了，可以联系我，我会带你去你的归属地。 “见面详谈。” 另附了一段可行的联系方式和地点。 “……” 九溪猛地摁灭手机并仰起头，长吸了一口气，仿佛想要阻止干涩的眼睛里有什么会流下。 ——这是什么事？ 他想，或许该下个反诈中心，查一查最新的诈骗手段。 太荒谬了，他似乎看不懂毌天枢在说什么。 曾在中学的时代，他屡次幻想自己是什么样的天选之子，只待某一天会有漂亮jiejie召唤他、有特殊事件催化他的超能力、一觉醒来整个世界都变得不同，他相信自己是与众不同的，因为他自认为聪明帅气家世不凡。 但他同时也明白动漫里的主角经历只是虚构，自己生活在名为现实的牢笼里、科学的框架里。 就在这种矛盾的梦中，他已然成长到如今的年龄，自从他上了大学，就自觉再也不是能被选中拯救世界的年龄了，也知道自己再不能幻想生活一夜间变得精彩纷呈。 他逐渐自抑内敛，愈发对生活采取消极抵抗态度，但他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做的梦悄悄地出卖了他——他抱着心底的一点残存的星火，痛苦地挣扎。 事到如今，还如何期待有人突然出现，告诉他，他是被神选中的人呢？ 他已经在多年的等待中渐渐失望了，中二病的幻想终究变成了难以启齿的黑历史，旧梦重新破碎只会让他更加难堪。 要他如何相信眼前信息的真实性？如何相信这不是哪个躲在幕后窃笑的人开出的恶作剧？ 毌天枢说，可以带给他天翻地覆的变化。是去异世界吗？ 她说，去归属地。是死亡吗？ 如果这真的是什么奇幻展开的信号，它会不会有些仓促？少年漫画总要有一个让人热血沸腾的开场，应该在美妙的偶遇之后、在陷入光怪陆离的事件之时……而现在，九溪站在一家普通的餐馆前台，刚刚结束的只是大学日常的一天，人生的方向是被推进他讨厌的社会里，此时此刻，他看着手机上的一段文字，感觉那几个消息气泡与周遭环境存在着过强的落差感。 九溪仰着头，闭眼嘲笑自己，想要在这简短的对话中看破何处有迹可循。这一切都太像个轻巧的玩笑了，他甚至不知对于毌天枢的这番话，应该从哪句问起。 但他不能在这里发呆久留。他迫使自己停止思绪无限扩散，拿起手机，回了一个问号。 又补上一句：“为什么是我？” 他觉得自己总是回复对方得这么慢，有些不好意思。然而毌天枢还是立即回复了他： “你是被神选中的人。” 不再言及详细的原因。 那一瞬间，九溪心里竟觉得有些悲凉。 他想笑，又笑不出来。 . 因为九溪的稍作逗留，组长已经从店门口往回折返了几步，向前台张望。感受到他带着疑问的注视，九溪朝他挥了一下手，动身走过去。 “我会考虑的。”九溪飞快地打了一条回复，同时走到了组长身边，两人一道回去。 校园的晚风很凉，吹去了一天的闷热，九溪走在人影穿梭的小道上，听着师弟师妹们充满青春朝气的喧嚣。 宿舍楼下有情侣在树影下拥抱，有师妹坐在花坛边垂头抹泪，有音乐学院的小乐队在路口调试乐器和电线，九溪抬头看了看夜空，层层乌云挡得不剩几颗星，光芒甚是微弱难寻，只有学校中的蜩螗羹沸飘扬上浮。 这样的景象让九溪感到了一种荒诞的真实，而他反复思量的那段来自毌天枢的信息，让他离这烟火尘世更加遥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