废文网 - 历史小说 - 昭华未央在线阅读 - 第377章 天性

第377章 天性

    红柳心上虽有所觉,到底自知身份,不敢把翠楼与个来历不明的妇人相提并论,又听得翠楼问她,道是:“那妇人如何了?”红柳回道:“想是真摔着了,婢子扶住那妇人往旁去时,她身上都软了呢。【】”翠楼听说将窗帘又挑开一线,往后看去,却看那妇人还站在当地,把眼盯着自家马车。原是母女天性,翠楼蓦然见着佩琼,虽是认不得她是哪个,只觉那个对着自家马车垂泪的妇人甚是可怜,心上颇是放不下,想了想竟是道:“停车。”红柳听说,依言吩咐了田大壮。

    马车将将停稳,翠楼已吩咐道:“将那妇人请上来罢。”红柳不意翠楼竟作此语,只以为不妥当,因劝道:“姨娘,那对夫妇到底是外乡人哩,为人是好是歹尚且不知呢,您就将那妇人请来,怕是不妥哩。”不想翠楼一改从前温柔模样,皱了眉道:“你哪里来的这许多话叫你去你便去”

    红柳待要劝几句,无如翠楼脸上已带出怒色来,只得住了口,掀帘子出来。田大壮因问红柳道:“红柳姑娘,可是姨娘有甚吩咐?”红柳将嘴一撇,脸上露出些不耐烦来,把鼻子哼了声道:“有甚事?能有甚事姨娘叫你将马车赶回去哩”

    田大壮张了张嘴,朝着车厢瞧了眼,到底不敢驳回,只得扯着缰绳圈转马头将马车往回赶。

    又说佩琼蓦然见着翠楼的面,哪能不伤情,直哭得泪流满面,武勇虽有心机手段,到底是个打小净身的,叫他杀人越货还使得,哪里会得哄人,正在一旁手足无措之际,听得马蹄踏踏,抬头看去,却是翠楼的马车回转过来。武勇忙扯了佩琼衣袖道:“你莫哭了,她回来了。”

    佩琼抬了泪眼看去,果然看着坐着自家可怜女儿的马车缓缓行来,心上更是酸痛,心知要忍住悲声,一时哪里忍得住,只得把帕子捂了脸。

    马车到得佩琼与武勇跟前,田大壮将马勒住,抬了下颌道:“喂那对儿,算是叫你们哭出礼来了,我们姨娘心善,顶见不得人委屈哩,肯带你们一程,还不上来,傻呆着做甚?”

    佩琼听说,自是正中下怀,正要答应,袖子已教武勇扯住,就听得武勇哼了声道:“这位太太虽是好意,可我们夫妇虽穷,也知道分寸哩,不敢打扰。”说着装模作样地扶了佩琼要走,暗中将佩琼手臂一托,佩琼也是个机灵的,便又哭道:“当家的,我脚疼哩,实在走不得。”

    翠楼坐在车内,听着田大壮的说话盛气凌人,心上已是不喜欢,再叫佩琼委委屈屈一哭,更是难耐,又推了红柳出来说话。红柳心上虽不情愿,奈何拗不过翠楼坚持,只得再跳下车来,来在武勇与佩琼身边,堆了笑脸儿与佩琼说话:“这位奶奶,您腿伤得厉害,还是先请个郎中瞧瞧的好。佛光寺旁的不说,当家的主持倒还懂些医道哩,请他与您看上一看,您也好放心不是?”

    佩琼这才将掩面的帕子移开,只做个不敢答应的模样,把一双泪眼瞧着武勇。武勇又做个无可奈何地模样,跺足道:“好了,好了,你上罢这娇气的,哪个受得住你。”口中做个不住埋怨的模样,到底将佩琼扶到车上,红柳又从武勇手上接过佩琼,扶着她进得车厢。

    翠楼看着佩琼进来,脸上先就现出一丝微笑来,指着对面的座儿与红柳道:“扶了这位奶奶坐好,她腿伤了,经不得颠簸哩。”佩琼把双眼盯在翠楼脸上,眼中含些泪,将心上百种情思忍下,颤巍巍地道:“民妇谢过姨娘。”方坐了。

    佩琼在车外时,因她离得远,且又把帕子挡了脸哭,是以翠楼不曾看清她的容貌,这一回离得近了,翠楼便将佩琼的眉眼瞧得清清楚楚,顿时惊讶。她自家生得个什么模样她还能不知道吗?眼前这人的眉眼,竟是与自家有些儿仿佛哩。

    翠楼看得佩琼面目,心上不知怎地,只觉得亲近异常,仿佛许久前曾与眼前这位妇人交好过。只她到底也在齐瑱身边久了,多了些儿心思,因此小心翼翼地问道:“听口音。你仿佛不是光州人氏。”

    佩琼抬眼看在翠楼面上,轻声答道:“姨娘说得是。只是我是流落在外的人,家乡故人,都是前尘往事了。”因听佩琼说话斯文,与身上装扮不合,翠楼心上更有些儿忐忑,又问道:“流落在外?我方才听着尊夫道,你们是出外寻女儿的,如何来了光州?若是有甚线索,不妨告诉我,许我还能帮得上忙哩。”

    佩琼脸上忽然现出一丝浅笑来,轻声道:“民妇骗了姨娘哩。外头那个,并不是民妇的丈夫,民妇要寻的也不是民妇的女儿,民妇娘家姓个严。”

    听着佩琼这话,红柳已抢到了翠楼面前,张开双臂做个护持的模样道:“你这妇人,你要作甚?我们老爷可是本地知州你若是要对我们姨娘不利我们老爷饶不过你们”

    佩琼瞧也不瞧红柳,依旧看着翠楼,看她脸容秀丽肌肤细腻双眼有神,身上衣裳首饰也甚鲜洁精美,显见得日子过得顺心,心上倒也安慰,眼中含了泪,口角却是带些笑颜,依旧对着翠楼说话:“民妇是劫后余生之人,生死都不在心上呢,民妇要寻的是民妇的外甥女儿哩。人都道她死了,可是我寻不着她的尸身,想是叫人救走了。民妇的jiejie只留下这么一滴骨血,她是生是死的,民妇都就要找到她呀。”

    不知怎地,眼前妇人这段话听在翠楼耳中,竟是钢针扎心一般,眼中也扑簌簌落下泪来,纤手抓着红柳的胳膊,一般盯着佩琼看:“你到底是哪个?为甚你的话,我听着伤心哩。”佩琼又哭道:“民妇心上也一般伤心哩。”

    红柳虽一贯知道自家姨娘虽也有些主意,可是个怯弱的,惯会对月洒泪,可哪里想着她竟叫人不认识的婆子一番胡说八道哄得泪落如雨,待要再呵斥那妇人几句,又怕惹得自家姨娘更为伤心,只得勉强忍耐,转脸来劝翠楼道:“姨娘,你哭得这样,一会儿眼肿了,可怎么见人呢?”

    翠楼一面拭泪一面与红柳道:“你不知道,我心上难过呢”原是翠楼因佩琼这一番哭诉,便将她自家经历想起。她自一病醒来,便忘了自家是谁,更忘了父母家乡,又落在歹人手上,若不是他们要留着她的清白身卖个好价钱,只怕早叫那些人糟蹋了。后来虽跟了齐瑱,得着他的怜爱,又有了儿女,可来历身世依旧是一片模糊,是以听着佩琼说寻外甥女,不免想到,她的亲身父母许也在这样寻她,可不要万箭穿心,由不得她不落下泪来。

    红柳又哪里知道,还要劝解,翠楼一面儿哭一面与她道:“你且走开,我与严奶奶说几句话。”红柳还待再说,佩琼已走了过来,拉了翠楼的手道:“说句得罪姨娘的话,若是我那苦命的侄女儿还活着,也该是姨娘这个年纪哩,也该是姨娘这般好样貌,好人品哩。”

    翠楼叫佩琼拉着手,心上竟是有些儿安慰,不独不怪佩琼出言莽撞,还拉着佩琼在自家身边坐了,含泪道:“若是上天有眼,看着严奶奶这样虔诚,也要使你们姨甥团聚的。”

    佩琼看着日思夜想的女儿就坐在身边,哪还耐得住,抬起手来用自家手上的帕子替翠楼拭泪,口中又道:“那民妇就借姨娘吉言了。”

    到了这时,翠楼心上已对佩琼很是亲近,竟是改了口,反手将佩琼的手握着:“严奶奶,你随我一同去进个香,求一求佛祖保佑你们姨甥早日团聚。回来再将您外甥女身上有甚标记告诉我知道,我好说与我家老爷知道。”说了又抿了抿唇。脸上现出一丝浅笑来,“我们家老爷也是个肯讲义气的呢。”

    佩琼看翠楼提着齐瑱时,眼角眉梢带些笑意,眼神儿温柔,她是在风月场中打过滚的,看见这样还有甚不明白的,无非是齐瑱待着翠楼不错,是以翠楼提着齐瑱时才能有这样温柔娇羞面目,一时竟就觉着,左右齐瑱是不肯继娶的,便是将来改了初衷要娶正妻,那时翠楼的儿子端哥儿也已长成,能做翠楼依靠,还怕着甚呢。她即有这样安稳生活,又何苦把个悲苦身世告诉她知道,惹得她伤心难过呢?

    转念又想,翠楼虽是小时清苦,可自到齐瑱身边,齐瑱也算个有良心的,她再没吃着苦头,这些年也算平安顺遂。可玉娘呢,十数年来,玉娘在宫中殚精竭虑苦苦挣扎,好容易才有了今日,看着是风光无限,至尊至贵,可心上只怕已是苦极了,只靠替母家伸冤撑着哩。如今她已将前路铺好,只待翠楼出首,就好为沈家昭雪,若是翠楼这时退缩,玉娘未必受得住呢。

    因佩琼心上心思百转,混没留意着马车已到了佛光寺前。田大壮将马车停下,红柳先出了车厢,转身要来扶翠楼,不想翠楼竟是回身道:“严奶奶,你腿还走得么?红柳,你来扶一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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