废文网 - 历史小说 - 昭华未央在线阅读 - 第376章 会面

第376章 会面

    陈奉与玉娘计较已定,便退出了椒房殿,到得休沐日,陈奉依旧出宫,还象前回一般换了衣裳,又往佩琼寄住的庵堂来,一般舍下了香火银,叫主持喜得眉花眼笑,方与佩琼单独说话。陈奉便将真玉娘的下落说与了佩琼知道,只道是:“也不能说就是她,可也有几分信儿。”

    佩琼听说,满脸是泪,哭了声:“我可怜的儿。”再无他言,只是流泪。原是佩琼口中不说,心上却是隐约知道自家女儿是怎么没的踪影。若是玉娘还在,阿嫮又怎么以玉娘之名回谢家连偷梁换柱之计都行不通,又谈甚报仇。

    当时佩琼看着病得昏昏沉沉的阿嫮,想着送阿嫮来的人所言,左右玉娘已是不见了,倒不如依计而行,许还能光复家业,是以咬牙认承。待得阿嫮除得护国公府,登上后位,佩琼心上就常把自家女儿想起,不知她是生是死,下落何处。如今听着玉娘许是有了踪迹,怎么能不放悲声。

    陈奉心肠早叫磨得硬了,可看着佩琼这样,倒也陪着落了几滴泪,又与佩琼道:“那翠楼固然与玉娘像,可也只是承恩公世子夫人所言,总要你去看一眼的好。”佩琼一面拭泪一面道:“要如何做,你说便是。”陈奉听说便将玉娘的谋划与佩琼说了,佩琼想一想道:“就如此罢”陈奉又与佩琼交代几句,这才退出。

    过得数日,佩琼便与主持伪言父母托梦,道是住处遇雨漏水,言毕啼哭不已,只言自家不孝,生不得见面,死不曾上坟,要往家乡一行。庵堂的主持自然不好拦着佩琼尽孝,不独不得不答应,还要遣个小尼姑来陪送佩琼,佩琼自然不能答应,与主持道:“我去去即回哩,不用劳烦小师傅。”又在佛前点了长明灯,道是为父母祈福,主持看着银子,自然欢喜,满口答应了。

    又说佩琼往光州去,虽不要庵中尼姑伺候,可身边也有陈奉使出来的人,恰是那个武勇。晓行夜宿,并不敢耽搁,便是路上辛苦至极,可一想着能与女儿相见,也是心头雀跃。一路无话,不过半月便到得光州。

    光州从前在梅佳治下时,街面上颇有几个横行的地痞,待得梅佳获罪入狱,新任的知州齐瑱虽不好说是一文不取,却勉强说得上公正两字,也能算是个明白官儿,尤其有前任的梅佳做个例子,倒显出他难得来。

    只这位齐知州与众不同,因他宠爱一个唤做翠楼的小妾,因而与前妻合离,如今后宅一应事务都交在了这位翠姨娘手上。据说翠姨娘倒是个安分的,虽齐知州一子二女都是她所出,也并不见她骄狂,颇为温和怜下,也肯周济贫困,是以家下人等倒还肯服她。只翠姨娘颇肯信佛,每月初一十五总要往城外佛光寺进香。

    这日翠楼的马车才出得城,忽然从岔路里窜出一头黑驴来,直直闯来,眼瞅着就要同马车撞在一起。也亏得赶车的车夫手势熟练,才将拉车的马控住,而那头黑驴已闯到了车前,这才看见那驴上空无一人。不待车夫喝骂,就听着一个外乡人喊道:“你这破驴子将我媳妇甩下马来,我非剥了你的皮不可你站住”驴子哪里听得懂人话,唏溜一声撒开蹄子跑了下去。

    追在驴后的外乡人这时也气喘吁吁地赶到路边,气喘吁吁地叉了腰,冲着黑驴跑下去的方向一顿儿骂。

    翠楼在车内听着不像,不由将眉一皱,正要使丫头出去问话,忽然听着女声道:“我与你说这驴子卖得便宜,怕是不好,你偏不信哩,如今可好,害我摔得这腿可疼,你来扶我一扶。”又听前头那男人道:“那不是为着省钱么要不是为着寻女儿,我也不能剩这个钱呢。”声音顿得一顿,又道是,“媳妇你可还能不能走。”那妇人又道:”走不得哩,以落脚钻心的疼呢。“

    替翠楼赶车的车夫唤田大壮,倒是光州本地人,见这对外乡夫妇忒地啰嗦,不免少了耐心,喝道是:“你们俩个外乡人便是要哄人也要张开眼瞧瞧车里坐的是哪个这是我们知州的如夫人你们俩个外乡人还不走开些再要哄人,先就报官”

    话音未落,翠楼就听着那男子道:“咦,是个官太太么?这可好了,媳妇,你有车坐了。这位太太您行行好,我媳妇是要去佛光寺进香的,不想那畜生发脾气把我媳妇的腿摔得坏了,您好心捎她一捎罢。”

    翠楼再是好性儿听着这样歪缠的话,也要做恼。只她本性到底温婉,便于跟车的小丫头道:“红柳,你与他们些碎银,好叫他们雇辆车。”红柳答应声,掀帘出去,看着车前果然有一对而儿夫妇,年纪都在四十上下,身上衣裳虽是平常的布衣,却连一个补丁也无有,可见是不穷的。且妇人黛眉秀目的倒是有些儿颜色。更仿佛哪里见过一般,倒是叫红柳生不起恶感来。

    田大壮看得红柳出来,便知道自家翠姨娘又动了慈悲心肠,只得住了口,看着红柳要下车,还搭了把手,只轻声劝道:“咱们佛光寺又不是甚出名的地方,哪里值得外乡人过来?”红柳也道:“姨娘心软,你又不是不知道。”说着红柳已下了车,来在那对儿夫妇面前,带了笑说:“我们姨娘说了,这位奶奶摔伤了,走不得路原也可怜,只是车厢狭小,怕是坐不得人哩。这点银子你们拿去,雇辆车罢,可不要嫌少。”说了拉起妇人的手,将银子往她手上塞。

    这一塞就叫红柳觉出了异常,原是这个妇人衣裳朴素,头上也无甚插戴,看着是平常人家,可那只手却是十分白皙,连一个茧子也无有。平常人家的妇人,哪里来得这样的手

    红柳觉出异常来,不由对田大壮瞧了眼。田大壮本就觉着这对儿夫妇鬼鬼祟祟地,看着红柳看他,更是得了主意,就来推两人,满口道是:“快走,快走,别挡了我们姨娘的路。”他身形高大,那男子却是个干瘦身形,叫他这一推,当时就往地上倒去。他手上原扶着那个妇人,他一倒,自然连着那妇人一块儿倒了下去。

    田大壮待要喝他们装佯,那妇人已哭道:“大爷,您不带便不带罢,何苦推我们哩。唉哟我的腿呀。”那男子也叫嚷道:“给官家姨娘赶车的车夫也这样凶狠哩,媳妇,媳妇,你还起得来么。”田大壮怒道:“我推得也不甚用力,你们自家站不住,关我们姨娘什么事好不晓事”

    翠楼在车内听着吵得实在不像话,只得掀了窗帘露了脸,与红柳道:“你扶这位奶奶起来,看看能不能走,若是实在走不得,替她请个郎中罢。”她这一露面,那对儿夫妇便再不开声,尤其那个妇人直直地将双眼盯在翠楼脸上,口唇翕动,却是发不出声来,呆滞地由着红柳将她扶起,却是这对儿夫妇正是武勇与佩琼。

    原是他们来光州前,陈奉便与他们说了盘算。却是陈奉以为,齐瑱即是知州,家中也有钱,必定所需仆从甚多。可齐瑱是远赴光州上任,自然不能在身边带上许多仆从,必是从光州本地雇佣,武勇与佩琼两个,正好寻个机缘混进去并不为难。

    不想齐瑱家中人口简单,齐家因得罪了承恩公府,便是为着奉承承恩公府,也有人愿意为难他,更何况生意场上本就尔虞我诈,齐伯年连吃了几个亏,将家业折损了一半去,齐瑱官俸也有限,是以家中使用的仆从并不多,武勇与佩琼两个来了几个月也不能混入,只得另辟蹊径。

    倒是翠楼,虽只是个姨娘,因齐瑱无有嫡妻,她又是个怜贫惜弱,肯周济人的,是以在光州倒也有些儿名声,连着她每月初一十五都要往佛光寺进香的习惯也好算是人尽皆知。

    武勇与佩琼打听得这个消息之后,便去买了头黑驴来,守在路旁,待得看着挂着齐字的马车过来,便将驴放出,武勇又装模作样地赶了出来,佩琼紧接着跟了过来,俩个一唱一和地将翠楼的马车堵在了路上,务必要瞧一瞧翠楼的真容。

    可等着翠楼掀开窗帘露了面,佩琼仿佛灵魂出窍一般,直出不得声。

    佩琼与女儿玉娘分别足足一十八年有余,分别时玉娘尚且不足十五岁,年齿尚稚,可到骨rou连心,佩琼又怎么能忘却玉娘容貌。白日还罢了,到得晚间,想是佩琼思念玉娘太甚的缘故,玉娘竟是常常入梦,更是随着年华流逝慢慢地长大。

    是以翠楼这时一露面,叫佩琼看与梦中几乎分毫不差的容貌,自是神魂不属,只呆怔怔地看着翠楼,双眼中泪珠儿滚滚落下,莫说是行动了,便是开口也不能。红柳来扶她时,她也是浑浑噩噩地由着红柳将她扶开。

    红柳原以为这对夫妇是来讹诈的,不想那妇人看着自家姨娘便发起呆来,仿佛叫姨娘吓得魂飞魄散一般,自然满心疑问。红柳不由得先回头看了眼翠柳,见翠姨娘依旧是平常的容貌,因是要去庙里进香,脸上连着一丝脂粉颜色也无有,倒也端庄秀美,哪里有半点可怖之处。而后再回头将那妇人瞧了眼,不由陡然将双眼张得大了。

    却是佩琼与翠楼是嫡亲母女,面庞儿自是十分相像,便是隔了这些年,一个是年华老去,一个正当盛年,可眉眼的相似之处却还分明。红柳初见佩琼时已觉眼熟,只是想不到翠楼头上去,这回两张面庞同时叫她看着,可不就认了出来。

    只红柳到底也懂事儿,并未当面嚷破,只加意安慰几句,这才返身回去。到得马车上,红柳耐不住又往翠楼去看了眼,愈加觉着面貌相似。

    那位哭得可怜的妇人,倒像是二三十年后的翠姨娘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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