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3 第 303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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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天晚上,景年是同阿兄一起睡的。 这是他第一次晚间不同阿爹阿娘一起睡,躺在阿兄臂弯,睡得倒也安稳。 只是偶尔会因为疹子发痒,半梦半醒间哼唧两声,陆景堂便立刻伸手给他揉一揉,揉两下立刻就不哼了,又沉沉睡去。 陆景堂却久久没能合眼,他给幼弟打着扇,脑中复盘了自己的所有计划和今日发生的一切,只能说有些事情,老天爷帮忙。 不对,或许不是老天爷。 陆景堂歪了歪头,看了眼臂弯里撅着屁股,睡得小猪仔一样的幼弟,不由露出微笑。 因为他的小五郎活下来了吧,否极泰来,度过了一场大劫,老天爷会保佑他日后事事顺遂,所以才会阴错阳差,帮他达成了目的。 这是景年在这个家里,睡的最后一夜。 很多年后陆蓉提起幼时的事,景年已经不大记得了,就连阿姐所说的被两个堂兄带出家,掉进河里差点儿淹死的事,他也没有多深的印象。 最深刻的记忆反而是他坐在屋檐下,呆看着院门,等着阿兄或者阿姐回家,跟他说说话,带着他一起玩儿。 好像他总是很饿,阿兄会从怀里掏出各种各样的吃食,酸的甜的苦的,不管什么他都能往嘴里塞。 幼时的记忆总是伴随着饥饿,这也导致后来景年总是对吃的东西很执着,就像他阿姐一样。 哪怕他们在分家、搬家之后,几乎再没有体验过饥饿的感觉,曾经的经历依旧给他留下了难以磨灭的印记。 第二天景年是被阿兄叫醒的,陆景堂把眯着眼睛,睡眼惺忪的崽崽抱起来,给他整理一下小褂子。 昨天闹腾腾的,晚上衣裳也没换,一大早就听见外头阿爷阿奶催着他爹娘,催他们搬走,不出意外应该是他那位好三叔在背后怂恿。 陆景堂一点儿不生气,相反,还挺高兴的。 感觉身上有一道无形的束缚散开了,自此以后,天高任鸟飞,海阔凭鱼跃。 景年半梦半醒的,觉得脖子痒,伸手就去抓。 手还没碰到脖子,就被抓住了。 “别抓。”陆景堂顺手给他揉一揉,哄住了幼弟,见三郎也在偷偷抓后背,又抓住一个。 三郎见陆景堂自顾自收拾着行李,瘪着嘴,愁眉苦脸:“阿兄,你们都走了,我咋办啊?” 陆景堂头也没回:“跟我们一起走。” 等搬了家,他去找些药草回来,喝上三顿就好了。 三郎若不同他们一起,届时他们好了,三郎却好不了,就只能再想法子给他治了。 “什、什么?”三郎惊讶得都结巴了。 景年坐在床上,迷迷瞪瞪的,奶声道:“一起,三哥一起。” “你晓得要去哪儿嘛,就喊我一起。”三郎嘟囔着,两眼却巴巴地看着陆景堂:“阿兄,真的带我一起啊?大伯和大伯娘能同意吗?” “为何会不同意?”陆景堂回道:“你若是愿意,我同他们说便是。” 以他阿爹阿娘的性子,不可能不同意的。 三郎一想也是,大伯和大伯娘都是极和善的性格,尤其是大伯娘,跟他阿娘天差地别。 他有记忆以来,大伯娘竟然一次没有打过阿兄和五郎! “那……那就多谢阿兄了。”三郎略有些不好意思地说。 陆景堂斜睨他一眼:“吃了我采的毒菌子才中了毒,你不怨我?” “嗐,有什么好怨的。”三郎抓了抓脸:“是我非要五郎给我拿的菌子,也没告诉阿兄,阿兄没怪我偷拿就好,哪还有脸怨怪。” 陆景堂微微点头,在梦里,许他同三房陆景贤他们几个水火不容势不两立,跟二房关系一开始倒是还好。 直到陆景贤挖出他幼弟死因。 现实中,他的小五郎还活着,承袭自梦里的怨与恨,也该散去了。 说是收拾行李,其实陆景堂自己没什么好收拾的。 两三件换洗的衣物,一双破草鞋,其他也没什么了。 景年的东西在阿爹阿娘房里,阿娘会替他收好,让一个不满三岁的崽崽自己收拾行李,也太难为他了。 因着他们身上的疹子,陆文达不许他们出门,三人只好在屋里等着,等着陆文元和陆杨氏将分到的家当收拾好。 陆家说起来穷,过日子的家伙事儿还是齐整的,昨日这么一分,大房的东西一下子多得搬不完了。 陆文元在村里人缘还不错,去借了一辆板车回来,这样就能一趟全拉过去了。 等他们把所有东西都收拾好,才叫景年和他阿兄出来。 陆刘氏早早叮嘱过,让景年和三郎把他们身上的疹子藏严实点儿,陆景堂的疹子生在脸上手上,藏是藏不住的,只能这么着了。 村子里难有秘密,何况昨日里正、村老都来过陆家,今天一早,陆家突然分家的消息已经传遍了整个村子。 景年牵着阿兄的手走出房间,一抬眼,院里挤了许多人,借口来帮忙其实来看热闹的村人,围墙上还趴坐了许多小孩子。 陆文达连面都没露,躲在书房不出来。 陆景贤站在他房间门口,神色复杂。 他现在大概是整个陆家,最不淡定的一个。 就是去上个学回来,家分了! 这也太突然了吧。 他看着顶着一脸红疹的陆景堂,说不出心里什么滋味。 他晓得,阿爹一直觉得陆景堂比他聪慧,可那又怎样?他才是阿爹的儿子,陆景堂只能同他那个泥腿子亲爹一般,面朝黄土背朝天,一辈子葬在那田地里头。 但现在看来,或许等不到那个时候了。 陆景堂自己找死,吃了毒菌子,或许要不了多久,他就得去吊唁了。 真可怜,还有小五郎,这么小,就被他阿兄害死了。 景年可不知道有人在同情他,便是知道,也只会瞪圆了眼睛,奇怪地看着那人。 他有什么好同情的,他过得好着呢,阿兄说,明天给他吃rourou! 想到rourou,景年抓着阿兄的手晃了晃:“阿兄,明天到了吗?” “什么?”陆景堂将崽崽提起来,放到板车上坐好。 “明天吃rourou,明天到了吗?”景年又问了一遍。 陆景堂忍俊不禁,故意逗他:“没啊,今天是今天,明天才是明天,对不对?” 好像是哦…… 景年煞有介事地点点头,一副他很懂的样子:“是,明天还没到。” 嗨呀今天吃不到rourou了,今天没有明天好,明天早点儿来吧! “二郎,五郎!”陆杨氏急跑过来,她一夜没见着自己两个孩子,担心坏了。 “疹子是不是更多了?”陆杨氏忧心忡忡地看着陆景堂的脸。 这种毒菌确实会让人身上的疹子越生越多,看着好像越发严重了,其实除了生疹子,也没别的问题。 景年吃的少,发得慢,往肩上蔓延了一点儿,但是不多。 当着其他人的面,陆景堂不好多说,只能安慰一句:“阿娘别担心。” 又看了眼蹲在他脚边,眼巴巴瞅着他的三郎,说:“阿娘,让三郎同我们住几日吧。” “嗯?”陆杨氏一愣,旋即反应过来,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弟妹同意便可。” “谢谢大伯娘!”三郎高兴得蹦起来,看起来精神头不错,让陆杨氏和刚刚走过来的小刘氏都露出笑来。 儿子能有处可去,小刘氏自然没有不答应的,扯着又哭又闹要跟他阿兄一起的四郎拍了两下,叮嘱三郎:“要听大伯娘的话,让我晓得你胡闹,看我不揭了你的皮。” 三郎缩了缩脖子,默默点头,到底没敢吭声。 他们出来之前,行李已经收拾好了,景年和三郎坐在板车空出来的地方,陆杨氏让陆景堂也坐上去,被他拒绝了。 陆文元将拉车的绳子套在自己肩上,陆文仲小刘氏立刻走到车后推车。 陆杨氏和陆蓉在另一边推车,一个在前面拉,剩下的人在后推,都是干惯了力气活的,这般倒也不觉得累。 出了门去,门口围着的村人愈发的多。 有人看见陆景堂脸上的疹子,便问起来:“二郎这是怎地了?” 陆刘氏叉着手在后头说:“去山里头钻来钻去,哪晓得被什么虫子咬了。” 这是他们商量好的说辞,方才跟其他在院子里问的村人,也是这般讲的。 “什么虫子,竟把人咬成这样。”村人喃喃道,对视一眼,心中都觉得有蹊跷。 二郎又不是个傻子,便是有虫子咬,能不护着脸? 陆文元赶着要搬家,匆匆跟村人客套几句便拉着车走了。 从他们这里到陆家村,足有半个多时辰的脚程。 陆文元还记得,幼时随阿爷过去,那房子已经极破败了,几十年过去,也不知如今成了什么模样。 可想而知,想收拾好肯定得花许多代价,没有时间在此耽搁。 他们一行人往村外走去,后头的村人们便凑到了一块儿。 “陆家那婆子说她家二郎身上的疹子是虫咬的,你们信吗?” “信?我信个鬼!当我们傻蛋呢,咱爬的山头可比二郎多了去了,怎就没见过这般毒的虫子?” “就是,打量谁不知道呢,分家分得这般突然,二郎又生一脸疹子……” “你是说孩子病了就分家?不至于吧……” “病?我看不像,倒像是吃了毒菌子,中毒了。” “你得有理,听说二郎在山上挖菌子呢。” “就算如此,也不至于分家啊,我看二郎除了生疹子,没别的毛病。” “你晓得什么,陆家那文曲星,说是要科举了,谁晓得他侄儿被毒死了,还许不许他考试。” “家里死了人,竟连考试都不让吗?” “听说当官的家里死了人,都要辞官,陆家老三,还不是官老爷呢!” “这样啊……” 村人互相对视一眼,剩余的话不便多说,毕竟陆文达作为一个读书人,还是有“功名”的童生,在村里还是极有名望的。 但此前洁白无瑕的名声,忽然蒙上了一层阴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