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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李飞刀3:九月鹰飞(下) 第十七章 柔情蜜意

仙淡淡道:“只有最骄傲的人,才会拒绝别人的真情好意。”

    她说的“别人”当然就是她自己。

    ——难道她对叶开真的是一番真情?

    叶开转过头,遥视着远方的一朵白云,世上又有几个人能像白云般悠闲自在,无拘无束?

    每个人心里岂非都有把锁链?

    上官小仙忽然又问道:“除了你之外,也许还有一两个人。”

    叶开道:“谁?”

    上官小仙道:“吕迪、郭定。”

    叶开道:“他们当然都绝不是魔教中的人。”

    上官小仙道:“是不是因为他们的出身好,家世好,所以就不会入魔教?”

    叶开道:“我只不过觉得他们都没有魔教门下的那种邪气。”

    上官小仙道:“不管怎么样,牒儿布和布达拉都已在长安城,也许就是你最想不到的两个人,因为他们的行踪一向都是别人永远想不到的,这才真正是魔教最邪的地方。”

    叶开叹了口气,也不禁露出忧虑之色。

    魔教门下,不到绝对必要时,是永远也不会露出形迹来的,往往要等到已死在他们手里时,才能看出他们的真面目。

    他们这次到长安来,真正要找的对象是谁?

    是上官小仙?还是叶开?

    叶开勉强笑道:“只要他们的确已到了长安城,我迟早总会找到他们的。”

    上官小仙道:“可是今天你还不能开始找。”

    叶开道:“为什么?”

    上官小仙道:“因为,今天你一定要先到鸿宾客栈去喝喜酒。”她美丽的眼睛里,带着种针尖般的笑容,“因为你若不去,有很多人都会伤心的。”

    但叶开却没有到鸿宾客栈去,直到黄昏前,他还没有在鸿宾客栈出现过。

    大年初一,午后。

    今天上午时,天气居然很晴朗,蓝天白云,阳光照耀,大地已有了春色。

    郭定的气色看来也好得多了,“人逢喜事精神爽”,一句已说了几千年的话,多多少少总是有些道理的。

    丁灵琳正捧着碗参汤,在一口一口地喂着他。

    他们一直很少说话,谁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心里更不知是甜?是酸?是苦?

    人生岂非本就是这样子的?

    命运的安排,既然没有人能反抗,那么他们又何必?

    丁灵琳也打起了精神,露出了笑脸,看来就像是这冬天的阳光一样。

    郭定想多看她几眼,又不敢,只有垂着头看着她一双白生生的手,忽然道:“这人参是不是很贵?”

    丁灵琳点点头。

    郭定道:“我们能买得起?”

    丁灵琳道:“买不起。”

    郭定道:“那么你是……”

    丁灵琳突然一笑,道:“是我赊来的,因为我想今天一定有很多人会送礼来,长安城里,一定有很多人想来看我们,喝两杯我们的喜酒,这些人一定都不会是很小气的人。”

    郭定迟疑着,道:“我们的事,已经有很多人知道?”

    丁灵琳点点头,道:“所以我已叫掌柜的替我们准备了十二桌喜酒。”

    郭定忍不住抬起头,看着她,也不知是欢喜,还是悲伤道:“其实你本不必这么做的,我……”

    丁灵琳没有让他说下去,握住了他的手,柔声道:“你只要打起精神来,赶快把伤养好,千万不要让我做寡妇。”

    郭定也笑了,笑得虽辛酸,却也带着几分甜蜜。

    不管怎么样,他都已下了决心,要好好照顾这个可爱的女人,照顾她一辈子。

    就凭这点决心,他也不会死。

    一个人自己心里求生的斗志,往往比任何药都有效。

    老掌柜的忽然在门外呼唤:“丁姑娘你已该出来打扮打扮了,我也已找人来替郭公子洗澡换衣裳。”

    丁灵琳拍了拍郭定的手,推门走出去,看着这善良的老人,忍不住轻轻叹息:“你真是个好人。”

    原来这世界上还是到处都有好人的。

    老掌柜微笑道:“今天是大年初一,我只盼望今年大家都过得顺遂,大家都开心。”

    他是个好人,所以才会有这种愿望,可是他的愿望是不是能实现?

    丁灵琳心里忽然觉得一阵酸软,泪珠已几乎忍不住要流下来。

    大家都开心,每个人都开心,可是叶开……

    她振作精神,勉强笑了笑,忽然道:“现在是不是已经有人送了礼来?”

    老掌柜笑道:“送礼的人可真不少,我已把送来的礼都记了账,丁姑娘是不是想去看看?”

    丁灵琳很想去看看。

    她已想到一定会有很多奇怪的人,送一些奇怪的礼物来。

    丁灵琳想到了很多事,却还是没有想到第一个送礼来的人,竟是“飞狐”杨天。

    账簿上第一个名字就是他。

    杨天:礼品四包,珠花一对,碧玉镯一双,赤金头面全套,纯金古钱四十枚,共重四百两。

    纯金古钱,这意思显然是说,他的礼是代表金钱帮送的,也就是代表上官小仙送的。

    丁灵琳握紧双拳,心里不禁在冷笑。她希望上官小仙晚上来喝喜酒。

    吕迪居然也送了礼来,是和八方镖局的杜同一起送来的,除了礼品四包外,还有“极品伤药一瓶”。

    丁灵琳又不禁冷笑。

    她已决心不用这瓶药,不管吕迪是不是真的好意,她都不能冒这种险。

    还有些人的名字,丁灵琳似曾相识,却又记不太清了,这些人好像都是丁家的世交旧友。

    丁家本就是武林的世家,故旧满天下,其中当然也有很多人到了长安。

    可是丁家的人呢?这个也曾在武林中显赫一时的家族,如今已变成什么样子?

    丁灵琳连想都不敢想。

    她继续看下去,又看到一个意外的名字。

    崔玉真。

    她居然还没有死。

    这些日子来,她为什么一直都没有出现过?她是不是也已知道叶开的死讯?

    老掌柜在旁边微笑着,道:“我实在想不到丁姑娘在长安城里竟有这么多朋友,今天晚上,想必一定热闹得很。”

    他们的喜事看来确实已轰动了长安。

    丁灵琳忽然发现自己原来也是个名人——那是不是因为叶开?

    她又禁止自己再想下去,无论如何,她今天绝不能去想叶开。至少今天……今天绝不想。

    她看到最后一个名字,心忽然沉了下去。

    “南宫浪,字画一卷。”

    她知道这名字,也知道这个人。

    每个世家大族中,都必定会有一两个特别凶狠恶毒的人。

    南宫浪就是“南宫世家”中最可怕的人。

    他是个声名狼藉的大盗,是南宫世家的不肖子弟,但他却也是南宫远的嫡亲叔叔。

    南宫远已伤在郭定剑下,南宫浪忽然在这里出现,是为了什么?

    丁灵琳忍不住问:“你看过这人送来的字画没有?”

    老掌柜摇摇头,道:“丁姑娘若是想看看,我现在就可以去拿出来。”

    丁灵琳当然也很想看看。

    画卷已展开,上面只画着两个人。

    一个人手握长剑,站在一对红烛前,剑上还在滴着血。

    他身上的衣着剑饰,都画得很生动,但一张脸却是空白的。

    这个人竟没有脸。

    另一个人已倒在他剑下,身上穿的,赫然竟是郭定的打扮。

    丁灵琳脸色已变了。

    南宫浪的意思已很明显,他是来替南宫远复仇的,他今天晚上就要郭定死在他的剑下,死在喜堂里的那对龙凤花烛前。

    郭定已受了重伤,已没有反抗之力。

    老掌柜的也已看出她的恐惧,急着要将这卷画收起来,竟听外面有人问:“这里是不是鸿宾客栈?”

    问话的是个黄袍黑发的中年人,身上的长袍盖膝,黄得发亮,黄得像是金子,一张脸却是阴惨惨的,全无表情。

    就这么样一个人,看来已经很奇秘诡异,更奇怪的是,他身后还有三个人,装束神情居然也跟他完全一模一样。

    老掌柜心里虽然有点发毛,却不能不打起笑脸:“小号正是鸿宾。”

    黄衣人道:“郭定郭公子和丁灵琳丁姑娘的喜事,是不是就在这里?”

    “正是在这里。”

    老掌柜偷偷看了丁灵琳一眼,丁灵琳脸上也带着很惊奇的表情,显然也不认得这四个人。

    她既然没有反应,老掌柜只有搭讪着问道:“客官是来找郭公子的?”

    黄衣人道:“不是。”

    “是来送礼的?”

    “也不是。”

    老掌柜勉强赔笑,道:“不送礼也一样可以喝喜酒,四位就请后面坐,先请用茶。”

    黄衣人道:“我们不喝茶,也不是来喝喜酒的。”

    丁灵琳忽然笑了笑,道:“那么你们莫非想来看新娘子?”

    黄衣人冷冷地看了她一眼,道:“你就是新娘子?”

    丁灵琳点点头,道:“所以你们假如要看,现在就可以看了。”

    黄衣人翻了翻白眼,道:“我们要来看的并不是新娘子。”

    丁灵琳道:“你们来看什么?”

    黄衣人道:“来看今天晚上有没有敢到这里来惹是生非的人。”

    丁灵琳眨了眨眼,道:“假如有呢?”

    黄衣人冷冷道:“不能有,也不会有。”

    丁灵琳道:“为什么?”

    黄衣人道:“因为我们已奉命来保护这里的安全,保护新人平平安安地进洞房。”

    丁灵琳道:“有你们在这里,就不会再有人来惹是生非?”

    黄衣人道:“若是有一个人敢来,长安城里今夜就要多一个死人。”

    丁灵琳道:“若有一百个人敢来,长安城里就要多一百个死人?”

    黄衣人道:“多一百零四个。”

    这句话已说得很明白,他们四人显然不是一百个人的敌手,可是来的人也休想活着回去。

    丁灵琳轻轻吐出口气,道:“你们是奉了谁的命令而来的?”

    黄衣人已闭上嘴。

    丁灵琳道:“你们是不是金钱帮的人?”

    黄衣人一句话也不再说,板着脸,一个跟着一个,走进了摆喜酒的大厅。

    然后四个人就分成四个方向,动也不动地站在四个角落里。

    老掌柜也不禁吐出口气,还没有开口,突然外面已有人在问:“这里是不是鸿宾客栈?”

    这次来的,竟是个鹑衣百结、披头散发的乞丐,还背着口破破烂烂的大麻袋。

    他当然不会是来送礼的,世上只有要钱要米的乞丐,从来也没有送礼的乞丐。

    老掌柜皱了皱眉,道:“你来得太早了,现在还没有到发赏的时候。”

    这乞丐却冷笑了一声,道:“你怎么知道我是来讨赏的?”

    老掌柜怔了怔:“你不是?”

    乞丐冷冷道:“你就算把这客栈送给我,我也未必会要。”

    这乞丐的口气倒不小。

    老掌柜苦笑道:“难道你也是来喝喜酒的?”

    “不是。”

    “你来干什么?”

    “来送礼。”

    像送礼的不送,不像送礼来的,反而送来了。

    老掌柜叹了口气:“礼物在哪里?”

    “就在这里。”

    乞丐将背上的破麻袋往柜台上一掷,十几颗晶莹圆润的珍珠,滴溜溜从麻袋里滚了出来。

    老掌柜怔住。

    丁灵琳也吃了一惊。

    就只这十几颗珍珠,已价值不菲,她虽然生长在豪富之家,却也很少见到过。

    谁知麻袋里的东西还不只这些,一打开麻袋,满屋子都是珠光宝气,珍珠、玛瑙、猫儿眼、祖母绿,奇珍异宝,数也数不清,也不知有多少。

    老掌柜已张大了眼睛,连嘴都合不拢来,他连做梦都没看见过这么多珠宝。

    乞丐道:“这些都是送给丁姑娘添妆的,你好生收下。”

    老掌柜倒抽了口凉气,赔笑道:“大爷高姓?”

    乞丐冷冷道:“我不是大爷,我是个穷要饭的。”

    他身子一转,人已到了门外,身手之快,江湖中也不多见。

    丁灵琳想拦住他,已来不及了,再赶出去,街上人来人往,却已看不见那乞丐的影子。

    他究竟是什么人?为什么要送如此重的礼?

    老掌柜忽然道:“这里还有张拜帖。”

    鲜红的拜帖,上面写着:郭公子、丁姑娘大喜!落款是:牒儿布、多尔甲、布达拉、班察巴那同贺。

    丁灵琳又怔住。

    老掌柜道:“丁姑娘也不认得他们四位?”

    丁灵琳苦笑道:“非但不认得,连这四个名字都没听过。”

    像这么稀奇古怪的名字,听过的人确实不多。

    老掌柜皱眉道:“姑娘若连他们的名字都未听过,他们怎么会送如此重的礼?”

    丁灵琳也想不通。

    老掌柜只好笑了笑,道:“不管怎么样,人家送礼来,总是好意。”

    丁灵琳叹了口气,还没有开口,外面居然又有人在问:“这里是不是鸿宾客栈?”

    完全同样的一句话,来的却是完全不同的三个人。

    前两次来的人,已经是怪人,这次来的人却更奇怪。

    如此严寒天气,这个人身上居然只穿着件蓝衫,头上却戴顶形式奇古的高帽,蜡黄的脸,稀稀疏疏的山羊胡子,看来仿佛大病初愈,却又偏偏一点都不怕冷。

    他本来拿着把雨伞,右手提着口箱子,雨伞很破旧,箱子却很好看,看来非革非木,虽不知用什么做的,但无论谁都可以看得出这是口很值钱,也很特别的箱子,手把上甚至还镶着碧玉。

    他身上穿的虽单薄,气派却很大,两眼上翻,冷冷道:“这里是不是有个姓郭的在办喜事?”

    老掌柜点点头,看着他手里的箱子,试探着问:“客官是来送礼的?”

    “不是。”

    “是来喝喜酒的?”

    “也不是。”

    老掌柜只有苦笑,连问都没法子再问下去了。

    丁灵琳却忽然问道:“你就是南宫浪?”

    蓝衣人冷笑,道:“南宫浪算什么东西。”

    丁灵琳松了口气,展颜笑道:“他的确不是个东西。”

    蓝衣人道:“我是东西。”

    丁灵琳又怔了怔,自己说自己是“东西”的人,她也从来没见过。

    蓝衣人板着脸,道:“你为什么不问,我是什么东西?”

    丁灵琳道:“我正想问。”

    蓝衣人道:“我是礼物。”

    丁灵琳道:“你姓李?”

    蓝衣人道:“不是姓李的李,是礼物。”

    丁灵琳瞪大了眼睛,看着他,这个人的确像是个怪物。

    怪物她倒见过,可是一个会说话、会走路的“怪物”,她简直连听都没听过。

    蓝衣人道:“你就是丁灵琳?”

    丁灵琳点点头。

    蓝衣人道:“今天就是你大喜的日子?”

    丁灵琳又点点头。

    蓝衣人道:“所以有人送我来做贺礼,你懂不懂?”

    丁灵琳还是不懂,试探着问道:“你是说,有人把你当作礼物送给我?”

    蓝衣人叹口气,道:“你总算懂了。”

    丁灵琳道:“我不懂。”

    蓝衣人皱眉道:“还不懂?”

    丁灵琳苦笑道:“我要你这么样一个礼物干什么?”

    蓝衣人道:“当然有用。”

    丁灵琳道:“有什么用?”

    蓝衣人道:“我能救人的命。”

    丁灵琳道:“救谁的命?”

    蓝衣人道:“救你老公郭定。”

    丁灵琳动容道:“你能救得了他?”

    蓝衣人冷冷道:“我若救不了他,天下就绝没有第二个人还能救得了他。”

    丁灵琳看着他奇异的装束,蜡黄的脸,看着他左手的雨伞,右手的箱子。

    她的脸忽然间兴奋而发红。

    蓝衣人沉着脸道:“我不是来给你看的,也不喜欢女人盯着我看。”

    丁灵琳道:“我知道。”

    蓝衣人道:“你知道?”

    丁灵琳眼睛里发着光,道:“我也知道你是什么人了。”

    蓝衣人道:“我是谁?”

    丁灵琳道:“你姓葛,你就是‘万宝箱,乾坤伞,阎王没法管’葛病。”

    蓝衣人道:“你见过葛病?”

    丁灵琳道:“我没有见过,可是我听叶开谈起过。”

    蓝衣人道:“哦?”

    丁灵琳道:“他说葛病从小就多病,而且没有人能治得了他的病,所以他就想法子自己治,到后来竟成了天下第一神医,连阎王都管不了他,因为死人也常常被他救活。”

    蓝衣人突然又冷笑,道:“叶开又算是什么东西?”

    丁灵琳道:“他不是东西,他是你的朋友,我知道……”

    她忽然过去,用力握住蓝衣人的手,喘息着道:“是不是叶开叫你来的,他是不是还没有死?”

    蓝衣人冷冷道:“你找错人了。”

    丁灵琳道:“我没有。”

    蓝衣人道:“你是新娘子,你应该去找你的老公,为什么拉住我?”

    他话里显然还有深意。

    ——你既然已嫁给了郭定,就不该再拉住我,也不该再找叶开。

    丁灵琳的手慢慢松开,垂下,头也垂下,黯然道:“也许我真的找错人了。”

    蓝衣人道:“但我却没有找错。”

    丁灵琳道:“你……你要找郭定?”

    蓝衣人点点头,道:“你若不想做寡妇,就赶快带我去。”

    珠宝还堆在柜台上,蓝衣人一直连看都没有看一眼,门外的冷风,却偏偏要将那张血红的拜帖吹到他脚下。

    他也没有去捡,只不过低头看了一眼。

    只看了一眼,他脸上也已露出种奇怪的表情,忽然道:“这是谁送来的?”

    丁灵琳道:“是个乞丐。”

    蓝衣人道:“什么样的乞丐?”

    丁灵琳迟疑着,她没有看清楚,她的心太乱。

    老掌柜总算还比较清醒冷静:“是个年纪不太大的乞丐,总是喜欢翻白眼,说起话来,总像是要找人吵架。”

    丁灵琳也想起了一件事:“他的身法很快,而且很奇怪。”

    蓝衣人道:“哪点奇怪?”

    丁灵琳道:“他身子打转的时候,就像是个陀螺一样。”

    蓝衣人沉着脸,过了很久,忽然又问道:“这些珠宝里,是不是有块上面刻着四个妖魔的玉牌?”

    有的。

    老掌柜很快就找了出来,上面刻着的,是四个魔神,一个手执智盘,一个手执法杖,一个手托山峰,还有一个手里竟托着赤裸的女人。蓝衣人看着这块玉牌,瞳孔似在收缩。

    丁灵琳忍不住问:“你知道这四个人是谁?”

    蓝衣人没有回答,却在冷笑。

    郭定居然已能站起来。这蓝衣人的神通,竟似真的连阎王都没法子管。可是丁灵琳要谢他的时候,就发现他的人已不见了。丁灵琳也没法子去找他。她已穿上了新娘子的吉服,老掌柜请来的喜娘,正在替她抹最后一点胭脂。

    客人们已到了很多,其中是不是有他们的熟人?杨天和吕迪是不是已来了?丁灵琳完全不知道。她现在当然不能再出去东张西望,她坐在床沿,全身似已完全僵硬。

    外面乐声悠扬,一个喜娘跑出去看了看,又跑回来,悄悄道:“客人已快坐满了,新郎官也已经在等着拜天地,新娘子也该出去了。”

    丁灵琳没有动。

    ——葛病是不是叶开找来的?叶开是不是还没有死?

    她的心在绞痛。

    在外面等着的若是叶开,她早已像燕子般飞了出去。

    ——叶开呢?

    丁灵琳勉强忍耐着,控制着自己,现在绝不能让眼泪流下来。这本是她自己心甘情愿的。郭定是个好人,也是条男子汉,对她的感情,也许比叶开更深厚真挚。

    叶开对她总是忽冷忽热,吊儿郎当的样子。何况,郭定还救了她的命,为了报恩而嫁的女人,她并不是第一个。她在安慰自己,劝自己,可是她心里还是忍不住要问自己:“这样究竟是对,还是错?”

    这问题永远也没有人能回答的。

    乐声渐急,外面已有人来催了。丁灵琳终于站起来,仿佛已用尽了全身力气,才站起来。喜娘用红巾蒙住了她的脸,两个人扶着她,慢慢地走了出去。走过长廊,走过院子,大厅里吵得很,有各式各样的声音。只可惜其中偏偏少了一种她最想听的声音——叶开的笑声。

    现在无论叶开是不是还活着,都已不重要了。

    她已走到郭定身旁,已听见了喜官在大声道:“一拜天地。”

    喜娘们正准备扶着她拜下去,突听一声惊呼,一阵衣袂带风声来到她面前。

    南宫浪?丁灵琳立刻想起了那幅画,想起了画上那个没有脸的人,那柄滴着血的剑。她再也顾不了别的,忽然抬起手,掀起了蒙在脸上的红巾。她立刻看到了一个人。

    一个黑衣佩剑,脸色惨白,就像是幽灵般突然出现的人。这人就站在她面前,手里还提着个檀木匣子。

    守在四角的黄衣人已准备围过来,郭定的脸上也已变了颜色。

    丁灵琳忽然冷笑,道:“南宫浪,我就知道你会来的。”

    黑衣人摇摇头,道:“我不是南宫浪。”

    丁灵琳道:“你不是?”

    黑衣人道:“我是来送礼的。”

    丁灵琳道:“为什么直到现在才来送礼?”

    黑衣人道:“虽然送得迟了些,总比不送好。”

    丁灵琳看着他手里提着的檀木匣子,道:“这就是你送来的礼?”

    黑衣人点点头,一只手托起木匣,一只手掀盖子。站在丁灵琳旁边的喜娘忽然大叫一声,晕了过去。她已看见了匣子装的是什么。这黑衣人送来的礼物,竟是颗血淋淋的人头。

    是谁的人头?

    龙凤花烛高燃,是红的,鲜红。血也是红的,还没有干。丁灵琳的脸却已惨白。

    黑衣人看着她,淡淡道:“你若认为我送的礼有恶意,你就错了。”

    丁灵琳冷笑道:“这难道还是好意?”

    黑衣人道:“非但是好意,而且我可以保证,今天来的客人里,绝没有任何人送的礼比我这份礼更贵重。”

    丁灵琳道:“哦?”

    黑衣人指着匣子里的人头,道:“因为这个人若是不死,两位今天只怕就很难平平安安地过你们的洞房花烛夜。”

    丁灵琳道:“这个人是谁?”

    黑衣人道:“是个一心要来取你们项上人头的人。”

    丁灵琳悚然失声,道:“是南宫浪?”

    黑衣人道:“不错,就是他。”

    丁灵琳轻轻吐出口气,道:“你是谁?”

    黑衣人道:“本来也是南宫浪的仇人。”

    丁灵琳道:“现在呢?”

    黑衣人道:“现在是个已送过了礼,正等着要喝喜酒的客人。”

    丁灵琳看着他,忽然发现自己好像已没有什么话可以再问。

    大厅中拥挤着各式各样的人,人丛里突然有个针一般尖锐的声音冷冷道:“戴着人皮面具来喝喜酒,只怕很不方便。”

    黑衣人脸上虽然还是全无表情,瞳孔却已突然收缩,厉声道:“什么人?”

    那声音冷笑道:“你永远不会知道我是谁的,我却知道你就是南宫浪。”

    黑衣人突然出手,连匣子带人头一起向丁灵琳脸上砸了过去,背后的剑已出鞘。剑光一闪,直指郭定胸膛。这变化实在太快,他的出手更快。郭定能站着已很勉强,哪里还能避得开他这闪电般的一剑。

    丁灵琳也只有看着。一颗血淋淋的人头迎面砸过来,无论谁都会吃一惊的。等她躲过去时,剑锋距离郭定的胸膛已不及一尺。

    她手里纵然有夺命的金铃,也未必来得及出手,何况新娘子身上,当然绝不会带着凶器。

    ——没有脸的人,滴着血的剑。

    眼看着那幅图画已将变为真实,眼看着郭定已将死在他剑下。这世上几乎已没有人能救得了他。就在这一瞬间,突然又有刀光一闪。雪亮的刀光,比闪电还快,比闪电还亮,仿佛是从左边的窗外射入的。

    刀光一亮起,丁灵琳已穿窗而出,抛下了满堂的宾客,抛下了剑锋下的郭定。

    抛下了一切!

    因为她知道这一刀必定能救得了郭定,必定能击退这黑衣人,这是救命的刀,已救过无数人的命,她知道世上只有一个人能发出这一刀。

    只有一个人。

    她绝不能让这个人就这么样一走了之,她就算死,也要再看一看这个人。

    第二十二章四大天王

    夜色深沉。

    夜空中只有几点疏星,淡淡的星光下,远处仿佛有人影一闪。

    她追得虽然快,这个人却更快。

    她穿窗而出,这个人已到了十丈外。

    可是她绝不放弃,她明知自己是绝对追不上这个人的,可是她一定要追。

    她用出了全身的力量追过去。

    远处更黑暗,连人影都看不见了,横巷里有个古老的祠堂,还燃着盏孤灯。

    在这古老的长安城里,到处都可以看到这种祠堂,破旧,冷落,无人。

    她忽然停下来,放声大呼:“叶开,我知道是你,我知道你还没有走远,一定还听得见我说话。”

    黑暗中寂无回应,只有几株还未凋零的古柏,在寒风中叹息。

    “不管你想不想出来见我,你都该听完我要说的话。”她咬着嘴唇,勉强忍住眼泪,“我并没有做对不起你的事,你若不愿再见我,我也不怪你,但是……但是我可以死。”

    她忽然用力撕开衣襟,露出赤裸的胸膛。在黑暗中看来,她的胸膛像缎子般发着光,风却冷如刀。

    她身子已开始不停地发抖。

    “我知道你也许不相信我,我知道……但是这一次,我却要死给你看。”

    她伸出颤抖的手,从头上拔下根八寸长的金钗,用尽全身力气,往自己心口刺了下去。

    她是真的想死。对她来说,这世界已没有什么值得留恋的了。

    家门惨变,兄弟飘零,天上地下,她已只剩下一个可以依赖的人。

    她本已决心一辈子跟着这个人,可是现在这个人却已连见都不愿再见她一面。

    金钗刺入胸膛,鲜血溅出。

    就在这时,黑暗中忽然有条人影精灵般飞过来,握住了她的手。

    “叮”的一声,金钗落在屋脊上。

    鲜红的血,流过白雪般的胸膛。

    她终于看见了这个人,这个令她魂牵梦萦,无论死活都忘不了的人。

    她终于见到了叶开。

    夜色凄迷,淡淡的星光,照着叶开的脸。

    他看来仿佛还是老样子,眼睛还是那么明亮,嘴角还是带着微笑。

    可是你若仔细看一看,你就会发现,他的眼睛发亮,只不过是因为泪光。

    他虽然还是在笑,笑容中却充满了凄凉和悲伤。

    “你不必这么样做的,”他轻轻叹息,柔声道,“你为什么要伤害自己?”

    丁灵琳看着他,痴痴地看着他,整个人都似已痴了。

    相见不如不见。

    ……为什么苍天一定要安排他们再见这一次?为什么?

    叶开显然也在勉强控制着自己:“我知道你没有对不起我,你也没有错,错的是我。”

    “你……”

    叶开不让她说下去:“你什么都不必说,我什么都知道。”

    “你……你真的知道?”

    叶开点点头,黯然道:“我若是你,我一定也会这么样做,郭定是个很有前途的年轻人,是个好人,你当然绝不能看着他为你而死。”

    丁灵琳泪水又春泉般涌出:“可是我……”

    “你是个很善良的女孩子,你知道只有这么样做,才能让郭定觉得还可以活下去。”

    叶开叹息着:“一个人若已连自己都不想再活下去,天下就绝对再也没有人能救得了他,连葛病也一样不能。”

    他的确了解郭定,更了解她。世上绝没有任何事能比这种同情和了解更珍贵。

    丁灵琳就像是个受了委屈的孩子,忽然扑在他怀里,放声痛哭起来。

    叶开就让她哭。

    哭也是种发泄。他希望她心里的委屈和悲痛,能随着她的眼泪一起流出来。

    可是他自己呢?

    他绝不能哭,甚至连默默地流几滴眼泪都不行,他知道在他们两个人之间,至少,要有一个人是坚强的。

    他一定要坚强起来,无论多么大的委屈和悲痛,他都一定要想法子隐藏在心里,咬着牙忍受。

    他能忍受。

    夜更深,风更冷。

    也不知过了多久,她的痛哭终于变成了低泣,叶开才轻轻推开她,道:“你应该回去了。”

    丁灵琳愕然道:“你叫我回去?回到哪里去?”

    叶开道:“回到你刚才出来的地方。”

    丁灵琳道:“为什么?”

    叶开道:“别人一定已等得很着急。”

    丁灵琳突又冰冷僵硬:“你……你还是要我回去嫁给郭定?”

    叶开硬起了心肠道:“你绝不能就这么抛下他。你也应该知道,你若像这么样一走,他一定没法子再活下去。”

    丁灵琳也不能不承认,郭定之所以还有求生的斗志,全是因为她。

    叶开的心已抽紧:“郭定若真的死了,非但我绝不能原谅你,你自己也一定永远不会原谅自己的。”

    ——那么,我们两个人就算能在一起,也必将痛苦一辈子。

    他没有说出下面的话,他知道丁灵琳一定也能了解。

    丁灵琳垂着头,过了很久,才凄凉道:“我回去,你呢?”

    “我能活得下去的。”叶开想勉强自己笑一笑,却笑不出,“你应该知道我一向是个坚强的人。”

    “我们以后难道永远也不能再见?”

    “当然还能再见。”

    叶开的心在刺痛,这是他第一次对她说谎,他不能不这么样说:“……只要事情过去,我们当然还能再见。”

    丁灵琳忽然抬起头,盯着他:“好,我答应你,我回去,可是你也要答应我一件事。”

    “你说。”

    “若是事情已过去,我还是找不到你,所以你一定要告诉我,你在哪里?”

    叶开避开了她的目光:“只要知道事情已过去,用不着你找我,我会去找你。”

    丁灵琳道:“我若能好好解决所有的事,郭定若能好好地活着,你就会来找我?”

    叶开点点头。

    “你说的是真话,你真的没有骗我?”

    “真的。”

    叶开的心已碎了。

    他自己知道自己说的并不是真话,但丁灵琳却已完全相信。

    ——人们为什么总是要欺骗一个对自己最信任的人?

    因为他无可奈何。

    ——生命中为什么要有这么多无可奈何的悲伤和痛苦?

    他不知道,也无法了解。

    他只知道自己只有这一条路可走,一条寂寞而漫长的路。

    ——一个真正的男子汉,若是到了必要的时候,总是会牺牲自己,成全别人的。

    丁灵琳终于下定决心:“好,我现在就走,我相信你。”

    “我……我以后一定会去找你。”

    丁灵琳点点头,慢慢地转过身,仿佛已不敢再多看他一眼。

    她生怕自己会改变主意。

    她转过身,将星光留在背后,将生命也留在背后,她用力握紧双拳,用出了所有的力量,终于说出了三个字:

    “你走吧。”

    叶开走了。

    他没有再说一句话,他不敢再说。他也用出了所有的力量,才控制住自己。

    寒风如刀,他迎风飞奔,遇到黑暗处,然后就弯下了腰,开始不停地呕吐。

    人们到了最悲伤痛苦的时候,为什么总是会变得无泪可流,反而会呕吐?

    丁灵琳也在呕吐。她不停地呕吐,连胆汁苦水都已吐出来。

    可是她已下定决心,叶开既然还没有死,她就绝不能嫁给别人。

    无论在什么情况下都不能去嫁别人,就算死,也不能。

    她已决心要回去告诉郭定,将她的感情,她的痛苦都告诉郭定。

    郭定若真的是个男子汉,就应该了解,就应该自己站起来,活下去。

    她相信郭定是个男子汉。

    她相信这一切事都会圆满解决的,到那时,叶开一定就会来找她。

    用不了多久,所有的苦难,很快就会过去。她有信心。

    鸿宾客栈的大厅里,灯火依旧辉煌,还有一阵阵悠扬的笛声传出来。

    现在那黑衣人一定已逃走,郭定一定还活着,大家一定还在等着她。

    她跃下屋脊,走入大厅。

    她的人忽然完全冰冷,就像是忽然落入了一个寒冷黑暗的万丈深渊里。

    就像是忽然落入了地狱里。

    大厅里甚至已变得比地狱里还可怕。

    地狱里燃烧着永不熄灭的火焰,火焰是红的。

    这大厅里也是红的,但最红的却不是那对龙凤花烛,也不是人身上的衣服,而是血。

    鲜血!

    她能看得到的人,都已倒了下去,倒在血泊中,这大厅里已只剩下一个活人,一个人还在吹笛。

    他的脸上已完全没有血色,眼睛发直,人已僵硬,但却还在不停地吹。

    他虽然还活着,却已失去了魂魄。

    没有人能形容这种笛声听在丁灵琳耳里时,是什么滋味,甚至没有人能想象。

    郭定已永远听不到她的解释和苦衷,他已倒在血泊中,和那黑衣人倒在一起,还有那个善良的老人,还有……

    丁灵琳没有再看下去,她的眼前只有一片鲜红的血,已看不到别的。

    这究竟是谁下的毒手?究竟是为了什么?

    她也已无法思索,她倒了下去。

    丁灵琳再次睁开眼时,第一眼看见的,是口华贵而精美的箱子。

    万宝箱。

    那蓝衣高冠的老人,正站在床前,凝视着她,眼睛里也充满了悲痛和怜悯。

    丁灵琳想挣扎着坐起来,葛病却按住了她的肩,她只有再躺下。

    她知道是这老人救了她,可是……

    “郭定呢?你有没有救他?”

    葛病黯然摇头,长长叹息,道:“我去迟了……”

    丁灵琳突然大叫:“你去迟了?……你为什么要溜走?”

    葛病道:“因为我要赶着去找人。”

    丁灵琳还在叫道:“你为什么要去找人?为什么?”

    她已完全无法控制自己,她已接近崩溃。

    等她的激动稍稍平静,葛病才沉声道:“因为我一定要去找人来制止这件事。”

    丁灵琳道:“你早已知道会有这件事发生?”

    葛病叹道:“看见了那袋珠宝,看见了那四个人的名字时,我就已知道。”

    丁灵琳道:“你知道那四个人是谁?”

    葛病点点头。

    “他们究竟是谁?”

    “是魔教中的四大天王。”

    丁灵琳又倒下,就像是突然被一柄铁锤击倒,连动都不能动了。

    葛病徐徐地道:“当时我没有说出来,就因为我怕你们听了后,会惊慌恐惧,我不愿意影响到你们的喜事。”

    喜事!那算是什么样的喜事?

    丁灵琳又想跳起来,又想大叫,却已连叫的力气都没有。

    葛病道:“何况我也看见了那四个黄衣使者,我认为金钱帮既然已插手要管,就算魔教的四大天王,也不能不稍有顾忌。”他黯然叹息,又道,“但我却想不到这件事中途竟又有了变化。”

    “你是不是认为叶开一定会在暗中照顾的?”

    葛病只有承认。

    “所以你想不到叶开会走,也想不到我会走。”

    丁灵琳的声音很虚弱。

    她整个人都似已空了。

    葛病叹道:“我应该想到他可能会走的,因为他并没有看见那块玉牌,也没有看见那袋珠宝。”

    丁灵琳忍不住问:“他们送那袋珠宝来,难道也有特殊的意思?”

    “有!”

    “是什么意思?”

    葛病一字字道:“他们送那袋珠宝来,是来买命的。”

    丁灵琳骇然道:“是买命的?”

    葛病道:“魔教中的四大天王,一向很少自己出手杀人。”

    丁灵琳道:“为什么?”

    葛病道:“因为他们相信地狱轮回,从不愿欠下来生的债。所以他们每次自己出来杀人前,都会先付出一笔代价,买人的命。”

    丁灵琳忽然又问:“你怎么会知道我走了,叶开也走了?”

    “有人告诉我的。”

    “什么人?”

    “那个吹笛人。”

    想起了那凄凉的笛声,丁灵琳不禁打了个寒噤:“他亲眼看见了这件事?”

    葛病长叹,道:“从头到尾,他都在看着,所以若不是遇见了我,他只怕终生都要变成个疯癫的废人了。”

    无论谁看见这种事,都会被吓疯的。

    丁灵琳又问:“他也看见了那四大天王的真面目?”

    “没有。”

    “为什么?”

    “因为四大天王为复仇杀人时,脸上总是戴着魔神的面具。”

    “复仇?他们是为了谁复仇?”

    “玉箫道人。”

    葛病道:“玉箫道人是死在郭定手下的。”

    “玉箫道人也是四大天王之一?”

    “他就是爱欲天王,班察巴那。”

    丁灵琳用力握紧了双手,身子还是在不停地发抖:“郭定杀玉箫道人,是为了我。”

    “我知道。”

    “我若不追出去,叶开就不会走。”

    “……”

    丁灵琳又在流泪:“叶开若不走,也许就不会发生这件事。”

    葛病却摇摇头,道:“你用不着埋怨自己,这一切本就在他们的计划之中。”

    丁灵琳不懂。

    葛病道:“那黑衣人并不是南宫浪,我认得南宫浪。”

    丁灵琳又吃了一惊:“他不是南宫浪是谁?”

    葛病道:“他也是魔教中的人。”

    丁灵琳道:“他忽然出现,就是为了要逼叶开出手?”

    葛病叹道:“他们的确早已算准了叶开一定会出手救郭定,也算准了只要叶开一现行踪,你就一定会追出去。”

    ——他们当然也算准了只要丁灵琳一追出去,叶开就一定会走。

    魔教中的四大天王行动之前,一定都早已有了极完美周密的计划。

    所以他们只要出手,就很少落空。

    丁灵琳恨恨道:“这么样看来,那个故意揭破黑衣人阴谋,故意说他是南宫浪的人,很可能就是四大天王之一。”

    “很可能。”葛病忽然又道,“你听不听得出他的声音?”

    丁灵琳听不出。

    “我只觉得那人说话的声音,比尖针还刺耳。”

    “你听不听得出他是男是女?”

    “是男的。”

    “一个人说话的声音,是从喉咙里一条带子般的器官发出来的。”葛病缓缓道,“男人成长之后,这条带子就会渐渐变粗,所以男人说话的声音,总比女人低沉粗哑些。”

    丁灵琳从来也没有听见过这些事,可是她每个字都相信。

    因为她知道葛病是天下无双的神医,对人类身体的构造,当然比任何人懂得都多。

    她也听说过,魔教中有种功夫,可以使一个人喉咙里这条带子收缩,声音改变。

    葛病道:“所以一个正常的男人,说话的声音绝不会太尖锐,除非……”

    丁灵琳抢着道:“除非他是用假嗓子说出来的。”

    葛病点点头,道:“你再想想,他说话为什么要用假嗓子?”

    丁灵琳道:“因为他怕我听出他的声音来。”

    葛病道:“为什么?”

    丁灵琳道:“因为我一定见过他,听过他的声音。”

    葛病道:“那天去贺喜的都有些什么人?其中又有几个是你见过的?”

    丁灵琳不知道。“我根本没有机会看。”她咬着牙道,“有机会看见的人,现在已全都被杀了灭口。”

    葛病也不禁握紧了双拳。

    魔教行动的计划,不但周密,而且狠毒。

    “但他们还是留下了一条线索。”葛病沉思着说。

    “什么线索?”

    葛病道:“主持这次行动的凶手,当时一定在那喜堂里。”

    丁灵琳道:“一定在。”

    葛病道:“当时在喜堂中的人,现在还活着的一定就是凶手,凶手很可能就是四大天王。”

    丁灵琳眼睛里发出了光:“所以我们只要能查出当时在喜堂中有些什么人,再查出现在还有些什么人活着,就知道四大天王究竟是谁了。”

    葛病点点头,他的眼睛并没有发光。因为他知道这件事说来虽简单,要去做却很不容易。

    “只可惜我们现在既不知道当时在那喜堂中有些什么人,更不知道现在还活着的有些什么人。”

    丁灵琳道:“但我们至少可以先查出有些什么人送过礼,死的又是些什么人。”

    葛病的眼睛也亮了。

    丁灵琳道:“每个来送礼的人,我们都已记在礼簿上。”

    葛病立刻问道:“那礼簿呢?”

    丁灵琳道:“想必还在鸿宾客栈的账房里。”

    葛病道:“现在天还没有亮,那些死尸想必也还在喜堂里。”

    丁灵琳道:“这里是什么地方?”

    葛病道:“离鸿宾不远。”

    丁灵琳跳起来,道:“那我们还等什么?”

    葛病看着她,目中露出忧虑之色。她受的刺激已太多,现在若是再回到那喜堂里,再看见那些鲜血和尸体,甚至很可能会发疯。他想说服她,要她留下来,可是他还没有开口,丁灵琳已冲出去,这女孩子竟远比他想象中坚强得多。

    礼堂中没有人——连死人都没有。葛病的担心,竟完全是多余的,他们到了鸿宾客栈,立刻就发现所有的尸体都已被搬走。账房里也是空的,没有人,更没有礼簿,所有的礼物也全都被搬空。

    丁灵琳怔住。现在夜还很深,她离开这里并没有多久,魔教的行动,实在快得可怕。

    葛病忽然问道:“四大天王送来那袋珠宝,本来是不是也在这账房里?”

    丁灵琳点点头。

    葛病道:“那么这件事就一定不是魔教中人做的。”

    丁灵琳道:“为什么?”

    葛病道:“因为那袋珠宝本是他们用来买命的,现在命已被他们买去,他们就不会收回那些珠宝。”

    丁灵琳道:“所以尸体也不是他们搬走的。”

    葛病道:“绝不是。”

    丁灵琳道:“不是他们是谁?除了他们外,还有谁会有这么快的手脚?”

    要搬空那些尸体和礼物,并不是件容易事。别人要那些尸体,也完全没有用。

    丁灵琳实在想不通,葛病也想不通。

    风从窗外吹进来,吹到她身上,她忽然激灵灵打了个寒噤。风吹进来的时候,竟赫然又有一阵笛声随风传了进来。

    笛声凄凉而悲哀,丁灵琳立刻又想起了那吹笛人苍白的脸。她忍不住问:“你刚才没有把他带走?”

    葛病摇摇头。

    “他为什么还留在这里?”

    “他又看见了什么?”

    葛病和丁灵琳已同时穿窗而出,他们都知道,能回答这问题的只有一个人。

    他们一定要找到这个吹笛的人。

    第二十三章吹笛的人

    没有人。死人活人都没有。

    有的灯火已残,有的灯光已灭,冷清清的客栈,冷清清的院子。

    尸体虽然已被搬走,院子还是充满了血腥气,晚风更冷得可以令人血液凝结。

    那吹笛的人呢?

    缥缥缈缈的笛声,听来仿佛很近,又仿佛很远。

    他们在屋里时,笛声仿佛就在院子里,他们到了院子里,笛声却又在墙外。

    墙外的夜色浓如墨。

    他们掠过积雪的墙头,无边的夜色中,只有一盏孤灯,闪烁如鬼火。

    灯下仿佛有条幽灵般的人影,仿佛正在吹笛。

    这个人是谁?

    是不是刚才那个吹笛人?

    他为什么要一个人在孤灯下吹笛?莫非是特地在等他们?

    如此恶夜,他还孤零零地留在这里等他们,是为了什么?

    这些问题,也只有一个人能回答。

    孤灯悬在一根枯枝上随风摇晃。

    丁灵琳看过这种灯笼,是鸿宾客栈在晚上迎客用的灯笼。

    但她却看不清这个人。

    她想冲过去,葛病已拉住了她,她可以感觉到这老人的手心全是冷汗。

    一个人年纪愈大,愈接近死亡的时候,为什么反而愈怕死?

    丁灵琳咬着嘴唇,压低声音,道:“你不妨先回客栈,我一个人过去看看。”

    葛病叹了口气。

    他知道她误会了他的意思,他并不是在为自己担心,而是在为她。

    “我已是个老人,已没有什么可怕的,不过……”

    丁灵琳打断了他的话,道:“我明白你的意思,可是我一定要过去看看。”

    笛声忽然停顿,黑暗中忽然有人冷冷道:“我知道你们一直在找我,现在为什么还不来?”

    声音尖锐,比尖针还刺耳。

    丁灵琳手心也沁出了冷汗。

    她听过这声音。

    无论谁听过这声音,只要听过一次,就永远也忘不了。

    这个人难道就是魔教中的四大天王之一?

    葛病脸色已变了,低声道:“你究竟是什么人?”

    孤灯下有人在冷笑:“你为什么不过来看看我是什么人?”

    丁灵琳当然要过去。

    她纵然明知道一过去就必死无疑,也非过去看看不可。

    但葛病却还是在紧紧握着她的手,抢着道:“我迟早总会知道你是谁的,我并不着急。”

    丁灵琳道:“我着急。”

    她突然回身一撞,一个肘拳打在葛病肋骨上,她的人已冲过去。

    灯光却忽然灭了。

    寒风吹过大地,大地一片黑暗。

    可是丁灵琳已冲到这个人面前,已看清了这个人的脸。

    一张苍白而扭曲的脸,一双充满了惊吓恐惧的眼睛,眼睛已凸出,正死鱼般瞪着丁灵琳。

    丁灵琳也看过这张脸,看过这个人。

    这正是那个痴痴地站在血泊中,已被吓疯了的吹笛人;也正是喜堂中唯一还活着的人。

    难道他就是杀人的凶手?

    丁灵琳握紧双拳,忽然发觉一滴鲜血正慢慢从他眼角沁出,流过他苍白的脸。

    寒风吹过,她忍不住又激灵灵打了个寒噤。

    她忽然发现这个人竟已是个死人。

    死人怎么会说话?

    死人怎么会吹笛?

    死人绝不会说话,更不会吹笛。

    他手里根本没有笛。

    刚才的笛声,是从哪里发出来的?

    丁灵琳一步步向后退,刚退出两步,突然间,一只手伸出来,闪电般握住了她的手。

    冰冷的手,冰冷而僵硬。

    死人怎么还能出手?

    丁灵琳的手也已冰冷,几乎又要晕了过去。

    她没有晕过去,因为她已发现这只手是从死人身子后面伸出来的。

    但这只手实在太冷,比死人的手还冷。

    不但冷,而且硬,比铁还硬。

    这实在不像是活人的手,丁灵琳用尽全身力气,也挣不脱。

    死人身后又传出了那比针尖还细的声音:“你是不是真的想看看我是谁?”

    丁灵琳用力咬着嘴唇,嘴唇已被咬出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