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是真正的正文完结
在最佳编曲人前的倒数第二个奖项,是最佳专辑制作人奖。 晏姝深吸一口气,脑子里在想着一会上台要不要说点什么。 一般这种场合,她雷打不动地会说谢谢她的爷爷、mama还有她的家人的支持。 这次不一样了,这次她多出一个人要感谢。 在这么多人面前提她交了男朋友,还挺难为情的。 她上次还秒删了公开的微博,早知道不删了。 她正走着神,一通电话拨过来,是mama打来的。 晏姝望了眼台上,主持人很能暖场,每个奖项要颁很久。 距离她上台还能有个二十分钟。 晏姝低头接通电话。 她今晚的行程没有告诉过mama。 她那会怕自己拿不了奖,还得让mama白白惦记着。 接通电话的那个瞬间,贺暮枝的声音慌慌张张地,一点也不像她平时处变不惊的名媛做派。 她对着话筒说:“珠珠,快来!你快来医院。爷爷醒了!” 晏姝下意识就站起来,对着话筒确认一遍:“爷爷醒了!” 这动静惊地四周的嘉宾吓了一跳。 台下的人做得端端正正,端着最稳重的微笑。 追光灯时不时地扫过来,谁都不想有丑镜头流出去。 晏姝顾不上这些。 爷爷脑梗已经昏迷超过一个月。 爸爸去世那年,爷爷受了很大的打击。 那是他最疼爱的儿子。 可因为懂事的儿媳和乖巧的孙女需要他照料。 他强撑着为家里撑起一片天。 没几年,因为工作压力过大,心脏不大好。 前些年做了心脏搭桥手术。 这次脑梗怀疑是心脏二级瓣膜脱落导致的栓塞。 医生说这类心脏瓣膜附壁导致的栓塞很难溶解。 爷爷本身有心脏房颤的基础病,一般来讲也禁止溶栓。 就算要开颅手术减压,手术风险极高。 左右很难行得通。 医生建议保守治疗,还让家里做好思想准备。 她做不好准备。 她怎么可能能做好准备。 她要爷爷,一手把她带大的爷爷。 这一刻,她等了太久。 她攥着话筒,背后出了津津的汗。 四周嘈杂的人声仿佛一点点被抽空,她什么都听不到。 她只听到心里的话,她要去找爷爷。 晏姝顾不上眼下的事,握着电话穿过座位上的重重人流,朝出口走。 她甚至已经不记得,下下个便是她的奖项。 等她穿过最后一个人的时候,傅野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来到她旁边。 “怎么了?”他焦急地问。 “我爷爷……我爷爷醒了。”晏姝颤抖着声音说:“我爷爷醒了!” 他什么都不用问,只要看她的眼睛,就知道她的答案。 奖项什么时候都能拿,爷爷只有一个。 工作人员有眼力见的已经站在傅野旁边,他低声吩咐一句:“你和导演说一声,珠珠今天不上台了。” 然后他压低声音又补充:“我也不上了。” 晏姝压根就没把他的话往心里装,她没过脑子为什么他还打算上台。 她的头脑里在此刻已经容不下别的了。 傅野拉着她的手腕朝外跑。 晏姝觉得那条通往大门的路好长好长,可那出口有光。 典礼设在郊区,去往医院的路是傅野在开车。 虽然他开得极快,可晏姝却觉得这一路极为漫长。 爷爷是在毫无预兆的时刻忽然倒下的。 此前,他表现得非常健康,神采奕奕。 她甚至都不知道爷爷的心脏一直不好。 晏姝觉得她实在是最差劲的孙女。 傅野在开车的空档,看到晏姝的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 一颗一颗朝下掉。 可却毫无声响。 越是这样默默的哭,越是让他心疼,他把油门踩了又踩。 今晚上对晏老先生有多重要,其实他提前全都知道。 两天前,贺暮枝忽然来找晏姝,就是想和她商量给爷爷动手术的事情。 开颅手术,凶多吉少。 一开始的时候,她们母女俩个都是保守派。 开颅手术成功率个位数,保守治疗患者还有清醒希望。 他们母女俩都同意选择保守治疗,等爷爷醒来。 这一等就是一个月。 前段时间医生对贺暮枝说,爷爷躺了太久了。 再这样下去,晏老先生就算醒来,大概也没有意识、没有行动能力。 那样一个叱咤商海的老人,那样一个睿智能干的长辈。 贺暮枝想,没有意识的活着,一定不是他想要的。 两天前,贺暮枝来公司想和晏姝商量,给爷爷动手术。 可在看到女儿的那一刻,她打消了这个念头。 晏姝和爷爷的关系有多好,贺暮枝全都明白。 晏姝如果参与做手术这项决定,一旦手术失败,她一定会后悔一辈子。 那么这样的恶人,不如让她这个做母亲的一人当。 她的女儿还年轻,还有很长的路要走,不能活在愧疚里。 贺暮枝那天在休息室里,告知了傅野她的决定。 她打算给爷爷做开颅手术。 医生是程离参从国外请来的,又有国内专家会诊,大概风险能够低那么一点点。 手术成功率百分之二十。 连百分之五十的成功率都没有。 傅野一向对数字敏感。 可现在听到这个数,却觉得很无力。 毕竟是晏姝的家事,他什么参考意见也不好提。 可晏老先生他听说过一些,是一个睿智勇敢的老人。 善良、精明又慷慨,是一位仁商。 他心底也是同意贺暮枝的决定。 再这样拖下去,晏老先生就算醒来,轻则没有行动能力瘫痪在床,重则像个植物人一样。 还不如赌一把。 傅野能做到的是尽量安抚晏姝这两日的情绪,让她先不要去医院看爷爷。 以及,请了一个相熟的大夫参加会诊。 这会,晏姝口中的“爷爷醒了”,他也不敢确定是哪样的醒来。 肢体能动吗? 思维受限吗? 手术成功了吗? 医院门口,车子还没停稳,晏姝就开始抠车门把手。 她急匆匆跳下车,眼睛红得像一只兔子。 傅野把车停好,急急跑了几步追上她。 电梯里,他也顾不上旁人,抽出手帕来,轻轻擦她的泪。 “别慌,爷爷醒来看到你哭该难受了。” 听到这句话,晏姝才回了神。 她扯过傅野手里的手帕,使劲擦眼泪:“我再不哭了,我一会会对爷爷笑。你不知道我有多开心,爷爷醒来了,我要笑。” 电梯门打开,晏姝拉着傅野的手,又急急朝爷爷在的病房跑。 她熟门熟路得到了病房门口,程离参像个门神似的守着。 “我爷爷呢?”晏姝颤抖着声音问。 “在里面,”程离参看着眼前姑娘和别人交织的手腕,尽量挤出一个笑,然后和她说:“别怕,都没事了。” 踏进病房的那刻,晏姝的眼泪不争气地又留下来。 她根本忍不住。 mama在病床边的椅子上守着,听到背后的声音回头。 “珠珠,”贺暮枝回头朝晏姝笑:“爷爷醒了。” 在看到爷爷睁着的眼睛时,晏姝才意识到。 爷爷醒了,真的醒了。 说好的不哭。 说好的对爷爷笑。 可一下子,她成了个泪人。 拿着手帕都擦不尽眼泪。 她跑过去,攥住爷爷的手喊他:“爷爷,珠珠来看你了。” 爷爷的手指动了动,许是很久没说话,声音哑且无力,应了她一句:“唉。” 这一声,轻飘飘的。 轻到她心里没底。 要不是在电话里,mama把背着她做手术以及手术结果告诉了她,她现在免不了又是一场痛哭流涕和害怕。 医生说,爷爷的手术还算成功,后面要好好调理。 晏姝生怕爷爷多说几句,就会透支他的体力。 晏姝一边哭一边笑着说:“爷爷,你累不累呀?要不要再睡会?” 晏老先生:“不用,爷爷想看看你。” 晏姝拉了把椅子坐在爷爷床前:“那好,爷爷你刚醒,先别说话。我说着你听好不好。” “好。”晏老先生点头,目光却落在晏姝的身后。 他伸手指了指正把一只手抚在小孙女肩膀上的人,还是忍不住张口:“这位是?” “爷爷,我谈男朋友了!”晏姝笑着和爷爷炫耀。 果然,爷爷听到后先是上下打量一番,而后弯起眼睛笑:“我们珠珠长大了啊。真好,爷爷就算不在,我的孙女以后有人陪了。” 晏姝的心被“不在”两个字刺到。 她不敢去想,爷爷不在以后她该怎么办。 “爷爷你不要乱说,我要永远和爷爷在一块!”晏姝趴在爷爷的病床边,露出一双通红的眼睛和一样通红的鼻头:“你病的这些天,我好想你。” 爷爷像小时候一样去抚她的头发:“唉,我的傻孙女。爷爷不可能一辈子在你身边陪着你。就算有一天,爷爷真的不在了,你也不要难过。到了我这个岁数,这些事都是再正常不过的自然规律。” “爷爷,你不要这样说……”晏姝又红了眼眶。 “珠珠是个大孩子了,要学会坚强。爷爷会努力保重身体,我的孙女无论在什么时候也要一直快乐。” “呜呜……爷爷,我不要学会坚强。我要爷爷长命百岁。” 晏老先生宠溺地说:“好好好,爷爷努力长命百岁。” “那,爷爷,我以后能带他跟你一块住吗?”晏姝指了指身后的人:“我们四个人住一起,好不好?” “好,都听我孙女的。” 傅野朝前走了半步,靠近病床弯腰问:“爷爷,您记不记得我?” 晏老先生一愣,然后笑得更开怀。 看得出这个年轻人很喜欢她的孙女。 他因此都被人喊了爷爷,甚至都不是晏爷爷。 晏老先生仔仔细细辨认了下,然后摇头:“没什么印象。” “我12岁的时候,救了您的孙女,”傅野从怀里掏出一张纸来。 一张让贺暮枝和晏老先生惊住了的纸。 这婚书怎么在他手里。 “趁我昏迷,你们就把那东西拿出来了?”晏老爷子朝贺暮枝皱眉,然后手费力地举起来,对晏姝说:“别听我这个糟老头子乱牵线,我年轻那会一时头昏才定了那东西。” 眼看着爷爷激动,晏姝赶紧起来安抚爷爷:“爷爷,不是那样的。我们是自由恋爱,然后发现很巧合,当年其实是他救我。” 为了安抚爷爷,晏姝长话短说。 而后瞪了傅野一眼,暗示他不要在这个当口提这事。 “真是这样吗?”晏老先生看向贺暮枝。 贺暮枝记得这婚书不该在傅野手里的。 可她知道女儿确实是自由恋爱,和眼前的年轻人在一块。 她点点头:“我作证,是真的。” 傅野展开婚书,指着右下角的签名说:“傅炙承是我的父亲,当年的事有一些误会。” 晏老先生和傅炙承有些旧交。 不然也不会,通过他这个中间人帮孙女订婚约。 他说他的父亲是傅炙承,那么看来他说的话多半是真的。 晏老爷子看着傅野,等着他继续说下去。 傅野将手搭在晏姝的肩膀上:“爷爷,我说这些的意思是……我很喜欢她,我们很有缘分。我以后,想一直陪着她,照顾她。” 突如其来的表白让晏姝有点不好意思。 她脑袋羞得低了低。 “我想请您做个见证。” 说完这句,傅野突然把手抽离单膝跪下,拿出了他藏了好几天的藏青色小方盒。 他当着晏姝一家人的面,沉稳惯了他声音都在发颤。 “小玫瑰,嫁给我好不好?” 晏姝不可思议地张大嘴巴,又赶紧捂住。 这一幕实在太突然。 她一眨不眨地看着傅野。 “不知道你有没有注意到今晚颁奖典礼布置得有些特别。和你求婚我筹划了半个多月。从我在病床上的时候便开始。” 他回望着晏姝接着说:“我今天串通了主持,向他讨要了几分钟时间,想在你拿奖后的时刻上台和你求婚。” 晏姝想起典礼上万千的玫瑰花。 想起每个座椅边上的花束。 想起她和花束同色调的被傅野挑选出的礼服裙。 想起他紧张到频频回看她的眼眸。 她跑了出来。 好像搞砸了一切。 “我……”晏姝紧张到说不出话。 傅野看着她的眼睛继续说:“虽然,没能等到上台领奖,我们便有更好更重要的事要做。” “虽然这里没有玫瑰、没有气球、没有彩带,没有追光,”他顿了顿说:“可当我在这个病房里,看着你和你的家人,看到你又哭又笑。又觉得没什么时刻比现在更好了。” “我其实为了上台求婚,准备了好长好长的讲话稿,可我现在好像只剩下一句话对你说。” 傅野顿了顿接着说:“晏姝,我想成为你的家人,一直陪伴你,逗你笑,嫁给我好不好?” 病床上的爷爷一直乐呵呵看着两个年轻人。 贺暮枝也百感交集。 晏姝慌张地看了眼mama,又看了看爷爷。 目光里是遇到大事后的意见征询,一如过去的二十年。 爷爷看着她笑得欣慰:“长大了,要自己做决定。爷爷这次听你的。” 晏姝的眼眶再次泛上湿意。 怎么今天有那么多开心的事,怎么今天总要她哭。 在看到他拿出戒指那刻,她的脑海便迸发着一场热烈而盛大的烟花。 她的眼泪便控制不住地流。 他们兜兜转转经历过那样多的事。 他无底线地纵容她的小脾气,包容她的缺点。 把所有她喜爱的事物一一双手奉上,不索取分毫回报。 他知道她最喜欢浪漫的事,费尽心思地为她送她整座玫瑰园。 知道她最怕孤独,竟然做出把池泽和陆城用大桥连起来的壮举。 他知道她喜欢浪漫,为她准备颁奖典礼台上,追光灯下,玫瑰祝福里的求婚。 他把她这个二十岁小姑娘所有不切实际、难以实现的幻想,通通变成现实。 他给了她所有热烈的情意和爱。 连带自己的信仰和性命,一起给她。 她在他的身边,永远能相信自己被热烈的爱着。 他永远是随叫随到的骑士。 是她永远灿烂而热烈的夏。 她好喜欢好喜欢眼前这个男人。 也好想好想和他有个家。 嫁给我好不好真是最朴素又最动听的情话。 晏姝的泪花模糊了视线,甚至看不清钻戒的位置。 她伸出右手,确定又大声地说:“好的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