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白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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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白糕 大考之后的心情,宛若层云退散之后湛蓝湛蓝的天,有一种别样的闲适。 吴勉同月牙儿在骡车上坐,不慌不忙地吃完了一砂锅过桥米线。 这时外头已没有放散考时的嘈杂,月牙儿掀起车帘往外探一探,街上已不是骡车轿子塞满路的状态。 “你今日可有什么旁的安排?” 吴勉想了想,说:“晚上大约要去玉福楼吃席,和我要好的同年一早就说好了。 除此之外,倒是没什么旁的事。” “如今春光正好,我们可以去郊外放风筝。” 月牙儿才说完这句话,车外便传来一个声音:“萧老板,护国寺大街那边还等着呢。” 月牙儿无奈道:“知道了。” 她转身看向吴勉,才说了“抱歉”两字,吴勉便打断了她的话:“正好我也想回去睡一会儿,号舍里毕竟比不上家里舒坦。” 行到杏园,吴勉下车,朝月牙儿笑一笑,便回去歇息了。 但回到正房,他将门窗合上,解衣欲睡,却见着空荡荡的枕边,不觉有些失落。 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吴勉安慰自己道。 会试一结束,京城的茶肆酒楼立刻热闹起来,毕竟才考完的举人老爷们,很需要玩乐一番,借此慰藉寒窗苦读之疲惫。 就连月牙儿的杏糖记,生意也兴旺了不少。 人总是爱热闹的,又赶上连日放晴的好天气,大街小巷里有不少人出来走动。 这日,家住棉花胡同的羊老太见日光好,便叫上邻居的老姐妹一起去护国寺进香。 羊老太虽然年纪大,但身子骨很硬朗,为了买青菜的一文钱,能与小贩吵半天。 走了好久,等终于走到护国寺大街的时候,羊老太已经有些口干舌燥。 老姐妹提议:“要不去买碗酸梅汤吃?” “花那个冤枉钱做什么? 护国寺里边就有井呢,我不信和尚们还敢拦着香客,不让吃井水。” 羊老太正嘀嘀咕咕,忽然脚步一停:“那棚子怎么有这么多人,是有什么便宜可占?” 她快步走向棚子,才看清了这是一个茶棚,炉子上正煮着茶水,能闻见茶香。 茶棚边还树了一块牌子,字写得什么,羊老太不认得,拉住一个路人问:“这是在做什么?” “这茶水免费赠饮呢,听说是清福店的义举。” “鸣玉坊的那个清福店?” “对,就是。” 那不家皇店吗? 羊老太心里直打鼓,就皇店那群人,还会行义举? 真真太阳从西边出来了。 她守在茶棚边看了一会儿,发现果真是吃茶不要钱,便果断的上前要了两碗茶。 毕竟,有便宜不占王八蛋。 一碗茶汤吃下去,很是解渴,这茶滋味还不错呢。 要是自己买,怕是也要花蛮多钱。 这清福店倒还干了回人事。 不仅在护国寺大街有清福店摆的茶摊,在九门也有,从清晨到黄昏,一连摆了六七日。 这不花钱吃茶的功效,也慢慢显示出来,月牙儿来到鸣玉坊时,发现已经有不少鸣玉坊的百姓,敢从清福店门前走过了。 清福店也陆陆续续卖出了一些上等茶叶,境况比之前稍稍好一点。 算是个好开端。 忙忙碌碌的,月牙儿好不容易将一整日都空了出来,与吴勉一起四处闲逛。 草长莺飞的时节,两人清晨起来,便去湖畔放风筝。 玩累了,就并肩坐在树下,彼此依偎着休息一会儿。 回程的时候,骡车行到护国寺。 月牙儿向吴勉笑说:“新开的一家茶店就在这里,你要不要去看看?” “好啊。” 车夫闻言,在路边停下。 吴勉先跳下车,再向月牙儿伸手,牵她下来。 这一家新开设的茶店就在护国寺大街上,叫茶隐店,规模不很大,只有两间店面。 其中空出了靠近门口的半间店面,放置了木桌椅,还有一个高炉,走过去一看,炉火上熬的正是茶水。 每当有客人进店,往长板凳上一坐,自有伙计斟了一小钵子茶来,放在桌儿上。 “您先尝尝,若是茶的味道还合您的意,再买。” 吴勉同月牙儿也寻了张板凳坐,不一会儿,伙计便送上两小钵子茶。 等吴勉将这小钵子茶喝完,月牙儿轻声问:“你觉得怎么样?” “还好。” 这小钵子茶细细品味,倒也尝得出是较贵的品种,但可能是因为放的久了,有杂味,并不纯净。 真吃惯了贵种茶的富贵人家,决计不会买。 月牙儿伸手手指,给他比了个数:“若是一斤是这个价,你买不买?” 吴勉心里算了算:“买,这样的价格,只是比梗子茶贵些。” 在他还未长到可以出去卖果子的年纪,爹爹总要拖着一条跛腿出去走街串巷,所赚到的钱压根和其他卖果子的不能比,因此那时家里很贫苦。 吴勉记得很清楚,那时他们家吃的茶,与其说是茶,不若说是茶梗泡出来的水。 虽说味道不怎么的,但架不住茶梗便宜呀。 他还是个小孩子的时候,去茶铺买这种梗子茶,还要提早去才有。 因为许多清贫人家日常都吃这种茶。 若只是多花很少的钱,便能吃到正儿八经且品种不错的茶,谁不愿意呢? 吴勉回首望一望柜台,果然有两三个穿布衣的正在交钱买茶。 其中一个才买了茶的,正回答一个进店的新客的话:“他家的茶叶又便宜又好,买了不亏,你要就快些,不然最便宜的那种就没有了。” 原来月牙儿将茶隐店出售的茶叶,也分了两种,一种是特价优惠,另一种则是寻常价位。 每日特价优惠的茶叶是有定数的,卖完了就没有了。 俗话说“好花还要绿叶相衬”,有了寻常价位的茶叶,特价优惠的茶叶无疑走货的速度更快些。 吴勉附耳小声道:“可是你用这样的价卖茶叶,不会亏吗?” “薄利多销。” 月牙儿解释说。 其实原本皇店里的茶叶,就是个无本生意,除却维持经营的费用,本钱几乎可以不用计算。 贵妃娘娘同意了她的所请后,月牙儿便将库存的茶叶分为三种,其一是在清福店出售的上等品,其二是稍稍次些的中等品,给人试吃的;而那些放久了的陈茶,则另有安排。 她新开了这家茶隐店,为的就是专门替清福店处理压仓货。 因为是分了两家店来经营的,故而不会影响到皇店的声誉。 即使在账目上,走的也是私账,等于茶隐店花钱从清福店买了一批下等茶,再以低廉的价格卖出去。 二者之间,倒有点品牌店和折扣店的意思。 三月,会试放榜。 月牙儿已经很有经验了,知道如若考中,会有报录人争先恐后的来报,便不打算去看榜,只坐在家中等。 清晨醒来,左右没什么大事,月牙儿便拿了棋盘棋子出来,教吴勉下五子棋玩。 江嫂倒是急得不得了,悄声向江叔抱怨:“怎么东家就一点不紧张呢? 这可是大事!” 江叔看了眼正房,道:“急也没用,还不如跟东家一样,放宽了心等消息呢。” 等到日影移到粉墙上时,终于听见哒哒的马蹄声。 这第一队报录人竟然是骑马来的,为首一人手里拿着红绫旗,在锣鼓声里高喊:“捷报,贵府老爷吴勉,高中会试第九名贡士,金銮殿上面圣!” 说话间,鞭炮声也噼里啪啦响起,杏宅内外一片喜气洋洋。 月牙儿喜不自胜,握住吴勉的手,这才发觉他手心有汗。 “恭喜。” 吴勉松了口气,轻拥住月牙儿:“同喜。” 揭晓之后,许多街坊朋友陆续上门祝贺,连清福店的郭洛听了消息,也悄悄地教人送来了一份贺仪。 除却贺仪之外,还有一个红漆食盒,花纹精美。 “这是宫里的点心,郭爷特地让我捎来的。” 将食盒打开一看,是一碟儿五白糕。 这是宫里的一道名点,许多娘娘爱吃,据说食之可以增白润肤。 既然是宫里御厨的拿手点心,那样子必定是很漂亮的,小小巧巧,玲珑可爱。 月牙儿拿起一块五白糕,细细品味,里边应当加了几味药材,既然叫“五白糕”,那自然食材里有五种“白”。 她一连吃了两块,才大约猜着里边用的何种食材:应当是白扁豆、白莲子、白茯苓、白山药、白菊花。 都是些滋补润肤之物,怪道宫里娘娘们喜欢。 依着惯例,第二日吴勉要去刑部街官厅拜座师,也就是选他为贡士的举人。 入夜时分,月牙儿手拿寿字卷纹铁熨斗,用铁钳夹了两块烧得通红的碳放在圆斗里,替勉哥儿熨襕衫。 熨好了,她叫吴勉试一试。 上过浆又熨好的襕衫,格外的挺括,吴勉穿着这襕衫,如鹤之姿。 “我最喜欢看你穿白衣襕衫。” 月牙儿装作风流浪荡子的模样,挑起他的下巴:“给姑奶奶笑一个。” “别闹。” 吴勉耳尖微红,同她说:“我有件事,想同你商量商量。” “你说。” “不久之后就是殿试,虽然我不晓得我能不能考到三甲之内……” “一定能。” 吴勉无奈的看了月牙儿一眼,唇角微扬:“别闹,听我说完。” “国朝的惯例,若是名列一甲,便赐进士及第,多入翰林院为修撰;若是二甲进士,则为庶吉士,可进六部为主事。 这些都是京官。” 吴勉有些迟疑道:“可我,不想入翰林院,也不想入六部。 我原本走科举正途这条路,一是……” 他有些难为情,飞快地说:“一是为了你和爹的缘故。 还有一则就是我想任职一方,真正为百姓做些事。” “所以如果能选,我倒想回到江南做一个县官,造福一方。 我之前有同段翰林聊过,他觉得这种想法很傻,因为京官比起外任的县官而言,无论是机遇还是资历,都强上许多。” 他抬眸望着月牙儿:“你觉得,这是一个很傻的念头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