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一章 物是人非
才刚交待好千瑶的事,就听说宋夫人过来了。 这个时候过来?金氏心中微凛,暗道莫不是宋老爷子真的不好了!只是没琢磨多会,外头就传来丫鬟们殷勤的问好声,金氏便收了心绪,从座上起身,唇角轻扬,面上就露出几分含蓄又得体的笑来。 又有丫鬟进来报了一声,她道了一句“快请!”随后帘子就被掀起,便见那身上衣着华贵,发上珠翠辉煌,面上神情肃穆的宋夫人扶着丫鬟的手,迈过门槛,走了进来。 金氏笑着迎上去,亲自请了宋夫人上座,寒暄完后,接着就拉起家常来。从衣服到膳食,从东家到西家,绕来绕去,就不问宋夫人今儿是为何事过来。 宋夫人滴水不漏地应和了一会,然后就端起茶盏,轻轻拨着浮在上面的茶叶,故意沉默了下去。 金氏也慢条斯理地喝着茶,眼下瞧着这般,她心里差不多有底了。便往侯在一旁的婆子示意了一下,那婆子会意,随即开口让屋里的丫鬟都退出去,然后自个也退到屋外候着。 京州的秋日,满城都飘着桂花香,千瑶挑开车帘一角,看着那越离越远的任府围墙,看着这越来越繁华的京州城,想着这些天来的遭遇,望着以后的路,心里顿有几分惶惶不安。 正出神间,坐在她旁边的常嬷嬷忽然把她撩起的车帘子放了下去,同时说道:“姑娘如今不同往日,眼下也算挂上管家小姐的名儿了,需得时刻都注意着些,出门在外,最忌随意抛头露面,让外头一些没规矩的人瞧了去。” 千瑶瞥了她一眼,端坐了身子,问了一句:“太太特意让嬷嬷来教我规矩的?”常嬷嬷是金氏从娘家那边带过来的老妈子,一直以来都甚得金氏倚重。所以无论以前还是现在,千瑶对她都带有几分客气。 “太太只交代我好好伺候姑娘,若说规矩,姑娘在大姑娘身边那么久了,该知道的想是心里也都明白,就无需从头学起,只需平日里多注意些,主要是学着怎么摆出主子的款来,千万别再当自己是伺候人的丫鬟。”常嬷嬷一边说着,眼睛还一边打量着千瑶的坐姿,再瞧千瑶对自己说话时的那神色,心里暗暗满意,心想果真是个伶俐的,难怪太太特别交待了许些话。 千瑶却是漫不经心地道了一句:“千叶寺那边不比任府,委屈嬷嬷陪我这一趟了。” 常嬷嬷即道:“姑娘以后莫再说这话,这天底下哪有主子住得了,下人却道委屈的事!” 千瑶一愣,遂询问地看了常嬷嬷一眼,常嬷嬷便笑道:“刚刚临走前,太太已经交待我了,让我以后用心伺候姑娘。” 原来金氏竟把常嬷嬷给了她!这个任府的下人私下里是总称为笑面虎的婆子,可是金氏放在府里的一双眼睛,也是常给金氏出谋划策的对象,这就给了自己!千瑶愣了好一会才正了脸色,受了她的话道:“那以后就有劳嬷嬷了,我年少不知事,以后还需要嬷嬷多提点。” 常嬷嬷微有些诧异,只是随即就点头笑道:“姑娘客气了,这些本就是我该做的,就怕姑娘到时会嫌我啰嗦。” 千瑶只颔了颔首,不再多说,随即身子微就往后一靠,垂下眼睛,想自己的事去了。常嬷嬷没想千瑶竟能这么快就进入角色,若不是原就知道千瑶是丫鬟出身,此时瞧她这气派,这真会以为她原来就是小姐呢!自己这一双老眼,几十年看过来,见过多少人了,还真没见过这样的! 只是早之前,也没发觉这丫鬟有这等气派…… 两人在摇摇晃晃的马车内各怀心思,暗自琢磨,时间不知不觉就滑了过去,约莫中午时分,终于到达了目的地。千瑶扶着常嬷嬷的手下了车,看着眼前这片熟悉的枫叶林,秋风拂过,遂见数片发黄的枫叶从树梢上缓缓飘落,天空澄净透亮,地上已铺满薄薄的一层半枯半黄的树叶,空气里nongnong的全是秋天的味道。 千叶寺离枫叶居不到半里,枫林半遮半掩间,抬眼还可看到那寺庙的一角,似乎那庙里的香火旺了不少,隔着这么远,竟还能闻到几分淡淡的香火味。 瞧着这地方,千瑶心里不禁有些感慨,小时候每逢大的节日,金氏多会带她过来千叶寺烧香敬佛。那会家里的几位堂兄们也都随自家长辈一快过来,还宋温君,因为都是世交,所以那会金氏总会请几位夫人到这枫叶居一坐。每到那个时候,他们几个孩子最喜欢在这枫叶林里玩耍,而她总喜欢趁着身边的丫鬟不注意,偷偷跑开躲藏起来让大家着急。 有一次,她还真是跑远了,一直跑到后面的陡坡那,藏到一个石头洞里,还不小心就睡了过去。那一次差点没让金氏急疯了,后来是宋温君先找到了她,当时她也知道自己闯了祸,直哭着说不敢回去。最后宋温君向她保证,若金氏罚她的话,他就说是自己让她藏起来的,好说歹说,又答应背她回去,才终于将她哄了起来。只回去后金氏到底是罚了她跪下思过,他护不住,就只好也陪着她一块跪着…… 站在这承载着她某一段童年时光的地方,儿时的记忆像潮水一般涌过来,她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就喜欢上那个温润如玉的男子?千瑶怔然回想……是从他找到自己后,满脸的着急顿时化为无奈的笑颜时;还是从他一脸认真的保证,愿意为自己抗下母亲的惩罚时;还是当时还比她高大不了多少的身子在她面前蹲下,吃力的把她背起来,任怎么喘气也不答应把她放下去时…… 心像被什么捏住一般,难受得嘴里一阵一阵泛着酸苦,再也回不去了! 千瑶走进枫叶居,瞧着里头的一景一物竟都还保持着印象里的样子,心里一阵恍惚,果真是物是人非事事休。 …… 宋夫人说完事情后,随即就起身告辞,金氏遂有些不满地道:“好歹中午用了饭再回去,难不成还吃不得我这里的东西了!” “说的什么话。”宋夫人嗔笑了一下,即道:“不是故意要拂你的面,着实是老爷子眼下那般,我哪还有心在外头久留的。” “也是,那我也不强留你了。”金氏跟着叹了一声,遂起身道:“回去代我向宋老爷子问声好。” 晚上,任荀同金氏一块吃饭的时候就说起白天的事。 “宋家果真过来说冲喜的事了?” “没错。”金氏没多少胃口,略夹了几筷子就放下道:“宋夫人那意思,是希望下个月就办!” “下个月,那不是剩不到一个月的时间了?”任荀一怔,也觉得这太着急了,主要是那个时间,怕是朝中好些人赶不及回来。 “可不是,我也是觉得太赶了,这样一来难免会办得草率。后来我细细问了宋老爷子的病情,虽说宋夫人总闪烁其词,但听着那意思,应该还不到那地步,所以最后才商定挪到十月底。” 任荀想了一会便道:“十月有好几家要办喜事,这倒是都赶到一块儿了!” 金氏一叹:“总归宋家既然都开这个口了,只能双方各让一步,以后谁面子上都能过得去,华儿也不至于委屈了。” 任荀点了点头,算是认可了,只是过了一会他似想起什么,皱了皱眉,又问了一句:“听说昨晚那个丫鬟找回来了,你还给认了做干女儿,怎么回事?” 金氏将两旁的丫鬟都遣出去后,才轻轻道了一句:“老爷没听说那丫头昨晚是跟蒋公子一块过了一宿。” “既然如此,你直接将那丫鬟送给他不就行了,不过是个顺水人情,何须搅出那许多事。”只是说到这,他忽然顿时,随即就道:“你是在打算着什么?” 金氏笑了:“老爷不知,说来也是那丫鬟的福气,今儿一早蒋公子将她带回来后,就直接过来找我说愿意娶她为妻!” 任荀惊诧抬头,连要夹着菜的手都停在半途,就等着金氏往下说去。 “蒋家和齐家在柳州的势力不容小觑,重要的是,蒋公子跟安远王不但有亲戚关系,而且还有交情在。”金氏说到这,稍停了一停,拿起筷子帮任荀夹了菜放到他碗里才接着道:“老爷想,以蒋公子这样的背景,他的妻子是咱的干女儿,这事对任府来说,可不是件天大的好事!而且眼下这样,我们也算是送了蒋公子一个情,这事成后,他心里自会记下,这可不是留了条退路。” 金氏说完,就放下筷子,看着任荀。 任荀沉吟许久,也放下筷子,然后伸手过去,覆住金氏搁在桌面上的手,叹了一句:“你果真想得长远,这些天,倒是难为你了!” 金氏笑了,推辞了一句:“我一个妇道人家,能想到的就是这些鸡皮蒜毛的事,这府里的荣光,到底还是靠着老爷。” 戌时的梆子刚敲过,蒋星凡也回了任府,洗手擦脸的时候,又看见那支还未还回去的金花蝴蝶钗,他正想什么时候拿给那丫头,不想就听说千瑶眼下已经不在任府里了。